第189章 189
阮清川闭了闭眼,抬脚就往里屋走去,却被阮老夫人一把抓住了。
阮老夫人语气很严肃“你不能进去产房。”
自古男子都不能进产房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俗语里讲过,男子的阳气太重,女子生产那会正逢孩子投胎,是怕影响到。
阮清川却轻轻挣开了阮老夫人的手,“母亲,我要去看一看姝姐儿。”
大概是儿子的脸色过于苍白,让他看起来特别的六神无主。这让阮老夫人刚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儿子是她的主心骨,她一见到儿子就觉得万事大吉了,但是儿子这次好像比她还要害怕姝姐儿生产这件事
苏锦绣这时候走了出来。
她和阮老夫人、阮清川说道,“二夫人醒过来了。”
阮老夫人长出一口气,念了声佛,“菩萨保佑啊。”
她又拉着苏锦绣问话,“姝姐儿怎么样了”
“您别担心,二夫人看起来还好”
阮清川趁着阮老夫人和苏锦绣说话的功夫,径直走进去了里屋。
里面的三个稳婆看到阮清川都愣住了。一般女子生产,男子是不会进来的,怎地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到底也没有说什么话。
一直跪在苏姝床前的秀儿赶忙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把地方给阮清川让了出来。
妻子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发髻散乱,饱满的额头有一层细细的汗,鬓角的头发也被汗水浸透了,一缕缕的贴在脸上,狼狈极了。
她惨白着一张脸,素日里最好看的一双桃花眼也失了精神,嘴唇干裂、甚至还有血痕在像没有生机的一般。
阮清川看着妻子,心口疼的无以复加,比着白天疼的厉害多了。
他双手都在颤抖,单膝跪地,去握妻子的手。
“姝姐儿,我回来了。”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苏姝想给阮清川回应的,但是身下又一次熟悉的撕裂感传来。
痛的她闷哼一声,禁不住就要去咬嘴唇。
阮清川眼疾手快的把自己的左手填进了妻子的嘴里。
苏姝已然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她无意识的去咬阮清川的手指,牙齿都咬破了皮肉。
阮清川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他用官服的衣袖去给苏姝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哄她“好姝姐儿,你一定要坚持住。等生完孩子就没事了。”
苏姝的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生孩子真的好痛啊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这一阵的疼痛又过去了。苏姝松了一口气,急促的喘息。
她吐出阮清川的手指,看着上面的血迹,哽咽着道歉“对不起。”
“没有。”阮清川倾身过去亲了亲妻子的额头,爱惜极了“在夫君心里,姝姐儿已经很棒了。”
苏锦绣的徒弟小青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过来,她递给了站在一旁的秋香,嘱咐道“我师傅说了,赶紧让二夫人喝下去。”
这里面新加了当归和益母草、人参。师傅说,能促进宫口收缩,也能让二夫人多一些力气,尽快的把孩子给生下来。
秋香应“是”,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阮清川却伸手接过了小青手里的汤药。他一勺一勺的喂给妻子喝,等她喝完了还拿了汗巾给她擦嘴。
很快,苏姝的身下又疼了起来。苏锦绣伸开被子给她检查,发觉宫口又开了半指,心里涌上来喜悦。
“二爷,您在这里不方便,先出去吧。”苏锦绣说道“夫人也快了。如果顺利的话,半个时辰孩子就出来了。”
只要宫口能继续开,孩子就能够顺利的生下来。她最怕的是宫口开不了,且产妇没有气力。
苏姝听出了苏锦绣话里的轻快,她自己也放松下来,和阮清川说道“你还穿着官服呢,先去换下来吧。”
官服料子偏硬,又是在朝堂公务时穿的,总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实在是不适合待在产房里穿,再者,举动间也不如丈夫素日里穿的衣衫舒服。
“好,我听你的。”阮清川站起身。
他自己缓了缓情绪,抬脚走了出去。
阮老夫人等人就在外屋守着,一看到阮清川出来,就都迎了上去。
阮老夫人问道“姝姐儿怎么样了”
阮清川揉了揉眉心,语气沉沉地“还好。”
他说完这句话并没有离去,而是大致的问了问苏姝究竟是为何事情导致的她提前发作了。
阮老夫人看了江氏一眼,简要的和儿子解释了两句,“是你大嫂和姝姐儿闹了点误会。她失手推了姝姐儿一下”
她没有想着替江氏隐瞒什么。
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去承担责任的,也好长长记性。
江氏推了苏姝从而导致了苏姝提前产子温氏和阮陵宁等人都是不知情的,这会儿听阮老夫人提起,看江氏的眼神都变了。
温氏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她冷哼一声,也不在江氏的身边坐了,起身站在了阮老夫人的身后。
江氏脸色一白,窘迫的很。
“大嫂推了姝姐儿”阮清川眸光凌厉。
他扫了江氏一眼,语调冷如冰窖“你不知道姝姐儿快要临产了吗”
江氏被阮清川盯着,忍不住的浑身发抖。阮清川平时那样温和的人,真的生气起来,也是气势逼人的。如果眼神能杀人,她怕是早被阮清川杀死了。
她也终于意识到,阮清川不只是府里的阮二爷,他还是朝廷正二品大员,那日日跟在他身后保护他安全的护卫都是顶尖的武士。就比如现在,庭院里都站了四、五个。气派足的很。可不是虚的。
江氏结结巴巴地“二弟是我错了”
苏氏这一胎生的艰难,看这满屋的架势,能不能生下来还不一定。
她是真的知道害怕了。
阮清川没吭声。
他和阮老夫人说话,“母亲,您用晚饭了没有”
阮老夫人摇摇头,“我也吃不下。”
阮清川劝道“您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好,三餐一定要及时吃。等到姝姐儿生产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您先回去青崖院吃些晚饭,再歇一歇过来也不迟。”
周婆子跟着附和“老奴觉得二爷说得对。”
温氏也说道“母亲,有我守着二嫂子,您放心。”
江氏明知道温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却一句话也不能反驳。
她气的直咬牙,特别想随着阮老夫人一同离去,不想待在蘅华院再受别人的白眼和嘲讽了。
但是她又不能走,毕竟苏姝现在的状况是因为她而导致的。
阮老夫人想了想,答应了。
她真的是老了,已经禁不起焦急和生气了,不然就疲惫的很,要喘不过来气似的。
阮兰霄走去了阮老夫人的身边,“祖母,我和你一起回去。”
她停顿了一下,又和温氏说道“母亲,我也饿了,想去祖母那里吃些东西。”
她其实并不是饿,只是看着一盆盆的血水从里屋端出来,心里恐惧的紧。
二婶母生个孩子也太吓人了吧流那么多的血出来,人还能活吗
温氏摆了摆手,“你去吧。”
阮老夫人和阮兰霄一走,有几个跟着伺候她们的丫鬟和婆子也都走了。
阮清川也回去了正房。他打开珊瑚六开门衣柜,随便拿了一件直缀,过去了净房换上。
东厢房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江氏端着凉掉的茶水一个劲往嗓子眼灌,心里委屈的很,不是个滋味。她一抬眼,看到了坐在阮陵宁身边的阮兰溪,脾气上来了。
“溪姐儿,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好的在闺房里绣花看书,过来这里做什么你二婶母正在生孩子,你休在这里捣乱。”
阮兰溪好端端的被嫡母骂了一顿,甚是莫名其妙。
她声音低低地“我是担心二婶母。”
她用得着你担心
江氏差点说出这句话来,她直接赶阮兰溪回去,“你晚上还是要早点休息。”
温氏本来和江氏就不和,江氏又做出如此下作的行当,她早就不把江氏看在眼里了。
她冷笑道“溪姐儿担心一下二嫂子怎么了大嫂子,你是最明理的人。你来说一说,到底是谁规定的侄女不能担心自己的婶母啊”
江氏不想和温氏吵,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和温氏吵。
她只用嫡母的身份压人。
她看着阮兰溪,脸色难看的很“溪姐儿,你听不听我的话”
阮兰溪抿了抿唇,“听的。”
她起身和江氏、温氏等人告辞,带着丫鬟一起走出了东厢房。
元大夫坐在圈椅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像阮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宅院里怎么可能是清清静静的。他见的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
外面已经夜深人静了。
远处的胡同深处传来几声狗吠,若有若无的,更添了些寂寥。
亥时过半。
苏姝生下了一个男娃儿,嘹亮的哭声响起来,众人的脸上都有了笑容。
稳婆熟练的拿剪刀剪了脐带,然后又用纱布包裹住略显潮湿的脐根部。
她拿细棉布手巾给孩子擦拭掉身上的血迹,包了包被,抱去外屋给阮老夫人看。
苏锦绣的脸上也带了笑。
她还和苏姝说话,“已经生出来一个了,剩下的就快了。”
苏姝的嘴里还咬着叠到厚厚的帕子。
她不能言语,依靠重重的点头来表达她的喜悦。
然而,就是众人都放松下来的时刻。那位瘦高个的稳婆却吓得变了脸色,她也是刚刚发现的,“二夫人肚里的这个孩子是脚朝下的”
孩子的脚朝下属于“连环生”,是难产,要死人的。
苏锦绣一惊,伸手去探苏姝的身下。
她脸色刷的白了,她已经摸到孩子的小脚了。也就是说,这个孩子马上就得出来,要不然会被活活憋死的。
但是“连环生”基本上都是舍孕妇,留孩子了。因为无论孩子是生是活,都要被生出来的,即便是生拉硬拽但是产妇却会大出血而亡。
苏姝虽然听不太懂稳婆话里的意思,但是也觉得不对。
她自己拿出一直塞在嘴里的帕子,问苏锦绣“姑太,怎么了”
苏锦绣看了苏姝一眼,满含怜惜,却什么话也没有和她说。
苏锦绣扬声喊了阮清川进来,和他说明白之后,又说“我是一定要告诉你的,二夫人可能要保不住了你得有一个准备。到关键的时候也需要你拿个主意。”
阮清川惊惧交加,眼睛一瞬间都红了,“你在胡说些什么,姝姐儿还好好的,怎么就保不住了。”
他几步走到了苏姝的床前,去握妻子的手,“姝姐儿,咱们不生了,不生了”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姝姐儿不行。这是他求了两辈子才得来的夫妻恩爱啊。
苏姝的泪水涌了上来,她从来没有见过阮清川满眼含泪的脆弱模样,就是前世也没有看到过。他一向都是温柔又强大的,能把一个家族的担子都撑在肩膀上。
他此时应该是伤心透顶,也害怕极了吧。
苏锦绣和阮清川的谈话苏姝都听到了,她更清楚时间的紧迫,她也许连哭的时间都没有了。
到了这会儿,苏姝像是连害怕都忘记了,她变得格外坚强起来。
苏姝紧紧的抓住了阮清川的手,用上她仅剩的所有力气。
她声音有些哑,“夫君,你听我说。刚才姑太的话我都听明白了,这个孩子必须要活下来哪怕他是在替我活着呢。”
按照苏锦绣的意思,她一定是活不成了,但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活命的可能。其实她作为一个母亲,就算是她能活,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多大活命的可能了,她也会选择先让孩子活下去,而不是先考虑她自己。
更何况是现在的情况
“我不许”
阮清川再没有了平常的君子风度,他目眦欲裂“我只要你活下去”
如果姝姐儿不在了,他大概也是活不成了,余生再无欢欣可言。
苏姝的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鬓角里,她无奈极了,开始抱怨自己“我觉得是我的命不好,配不上这样好的你。”
她的声音更低了,耳语一般“前世是我不好,咱们夫妻俩没有白头到老,那是我的问题,是我不珍惜今生兜兜转转的,我尽力在改变了,没想到还是同样的结局,不过能为你留下两个孩子,我也很知足了。夫君,能嫁给你,是我两世的幸运,也是我修来的福气以后我不在了,至少还有孩子们陪着你你不至于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一世的夫妻,先走的那个比留下的那个幸福多了。留下的那个,忍受着落寞悲伤,日复一日的一个人生活着。
一个人的时光,是很寂苦的。
苏姝前世都尝过了。她不再往下说了,挣扎着把自己的手从阮清川的手里抽出来,推着他让他离开。
阮清川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妻子刚才说的话就像是在交待后事似的。他每听一句,心就像是被扎了一刀她走了,让他独自抚养俩个孩子长大吗
苏姝想都不要想。
阮清川大踏步去了外屋,把元大夫拉到了苏姝的床前。
他知道元大夫的针灸在燕京城算是一绝,“元大夫,我想请您给姝姐儿扎针在孩子出来的一刹那,给她止住血。”
阮清川的话让元大夫一怔,而站在一旁的苏锦绣却瞬间明白过来了。她和元大夫交流了两句,俩人迅速做了决定,都想要赌一把。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是命。
在救人一命的关键当口,元大夫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了,他给苏姝先扎上至阴穴。又拿出人参保命丸让阮清川给苏姝服下。
苏锦绣让稳婆退下,她亲自给苏姝接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里屋再次响起了孩子嘹亮的哭声,男娃儿的头有些扁长,是被产道挤压的了。但是他其他的方面都很好,皮肤很白,头发也很黑,眼睛大大的,一出生就知道睁着眼睛看人。
但是随之而来是喷涌而出的鲜血。苏姝也因为力竭晕了过去。
苏锦绣急急喊了稳婆过来,让她给孩子剪脐带。她自己抓了大把的云南白药粉塞到纱布里,裹成拳头大的圆团,往苏姝身下塞去。
但是很快又被浸湿了。
一个又一个的圆团被填满了云南白药粉,直到苏锦绣用到第四个时,苏姝的血终于止住了。
苏锦绣的双腿都软了,汗如雨下。
她举起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笑着和阮清川说话,“二爷,夫人保住性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半柱香差不多等于5分钟。
女娃也有,番外会出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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