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正值盛夏，孙家院墙外的柏树上黏着几只懒蝉，不停地吱吱叫着，扰地人心烦。
时不时飞来的几只喜鹊也落到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在树枝上跳跃飞舞，灵巧又可爱。
在这盛夏之中，大伙儿都忙着上工种田，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位于红星公社柏树岭大队第三生产队的孙家却正乱成一团。
东屋里正隐隐传出几声痛呼，这是李文第二次生育了，却还是觉得有些困难。
接生婆王大娘擦了擦头上的汗，看了眼李文的情况，又叫陪产的李芳出门来叫水。
李芳也看不得妯娌这么辛苦，给她擦了擦冷汗，赶紧把水盆端出来，交给在外面等得心焦的孙泽华。
“二弟，你快去打热水来，我去拿小文准备好的衣服毯子，待会儿孩子出生了好穿。”
孙泽华这一次可是破天荒头一次请了假，把记工分的活儿先交给了大队长，自个儿着急忙慌地跑回来陪产了。
虽说李文已经生育过一回，但这一次，孙泽华还是急得心里怦怦跳，那口气怎么也落不到实处来。
到了灶房，孙泽华感受到一股湿热，林大娘早就烧了满满一大锅水，还特地生了个炉子，里面炖着红糖荷包蛋，红糖放得足，快要把两颗鸡蛋都煮成了红色。
孙泽华端着木盆，利索地兑满了一盆热水。
“你把水端出去，待会儿再给小文端一碗糖水鸡蛋去，生孩子费力气，小文身子又虚，得吃些好的补补才能顺利生下来。”
孙泽华应了一声，把水端进去再返回来，林大娘这时候已经把煮熟的糖水荷包蛋盛到了碗里。
“生孩子辛苦，得憋着一口气才行，你记得待会儿要抬着点儿小文的脖子，可别把糖水和鸡蛋呛到她嗓子眼儿里去了。再说些可心的话，小文心里也怕着哩，你记得多给他鼓鼓气。”林大娘一边烧火，一边叮嘱道。
孙泽华仔仔细细地记住，这才点着头端着红糖鸡蛋进屋去了。
等孙泽华一口一口把鸡蛋糖水喂进去，李文又再次恢复了力气，待孙泽华出去之后，接生婆又检查了一番宫口，开始带领着李文用力。
终于，或许是在糖水鸡蛋的效用下，李文宫口开得顺利，也有了力气，这一次生产总算是顺利了起来。
“哇……哇……”一阵嘹亮的哭声响起，孙泽华心思一动，和林大娘对视一眼，内心的担忧落地，激动和欢喜顿时弥漫了心间。
不过一会儿，接生婆就抱着一个薄薄的襁褓出来。
“恭喜恭喜，林大娘，你多了一个可爱的小孙女咧！虽说是个孙女，但你看这大眼睛，以后指定和她娘一样，是个美人胚子。”
“孙女也好，孙女也好，对了，小文的身体还好吧？”林大娘一边忙着接孙女，一边询问李文的状况。
“好好好，都好都好，母女平安，胎衣也已经落地了，看你怎么处理，后面孩子和大人都避着风，别碰凉水，可别留下月子病来。”
等接生婆把这些注意事项都吩咐完，林大娘把小孙女放进孙泽华的怀里，自己去屋里取了五只鸡蛋出来，又用红布包了几碗精米，交给了接生婆。
在乡下，这已经是一份极其贵重的礼了，更别提这一次接生的是个闺女，有些人家甚至只装上半袋子高粱就把她打发了。
接生婆看着隔壁只隔了一块自留地的老余家，记得三年前给他家接生余招娣的时候，最后的礼就只给了半袋子没蜕壳的高粱米。
就算是前几天去他们家接生，这一次可是接生了一个男娃呢，也还是只送了一个鸡蛋的礼。
天底下人与人的差距就是这般大，就隔了一片儿自留地呢……
接了这些东西，有了对比之后，接生婆顿时又眉开眼笑，嘴里秃噜出一大串好话，夸孩子机灵漂亮，以后肯定健康又能干。
送走了接生婆，林大娘和李芳开始收拾产房，那些血迹要擦掉，身下垫着的装满草木灰的布袋也得挪出来洗干净，窗户和门也得关严实了，可别透了风进来。。
还有那排出来的胎衣也得谨慎收起来，快些找个好地方埋了，不然万一有人来要，还不好推脱。
等一切都收拾好，屋子里的血腥气也淡了许多。
这个时候，方才累地睡过去的李文悠悠转醒，林大娘赶紧让孙泽华把孙女儿抱进来喂奶。
李芳也自觉向灶房那边走去，都这么晚了，总得要有人煮午饭，不然待会儿男人回来还吃不上一口热乎的饭。
今天妯娌生产，她已经落下了半天的工，可别再让孙泽国下午迟到了。
“我来带着小文给她喂奶，你去后院把那只生蛋最少的老母鸡杀了，给小文炖点儿鸡汤喝，生产最伤气血了，必须得好好补补才行，不然小文身子虚没奶，不仅大人遭罪，还把小孙女也耽搁了。”
孙泽华依言把小闺女送进了林大娘怀里，去后院捉鸡去了。
等孙泽华离开，林大娘才细心带着李文喂奶。
“来，小心一些，慢慢地起，对，你看吧，生了个小闺女，瞧这大眼睛小嘴，一看就是个大美人儿，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娃娃哩！”林大娘小心翼翼地把李文扶着半坐起来。
李文顺着林大娘的手看向那襁褓中的小婴儿，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目光，原本眯着眼睛的小娃娃慢慢睁开眼睛，哇哇哭出声来。
“哦哦哦——不哭不哭——可能是饿了，你来给她喂点儿奶喝吧，这最前头的一口奶水最是珍贵，一丁点儿都别浪费了！”
林大娘把小孙女塞进李文的怀里，小宝宝一找对地方，便停了哭声，专心吮奶。
初乳的量不大，勉强止住小宝贝的哭声，吃完了奶的小婴儿，也砸吧砸吧嘴，再次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窗外传来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孩子声。
喧闹声越来越近，很快就挤进了屋子。
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姑娘牵着两个小男孩儿走了进来，小男孩儿一个看起来五岁，另一个更小，才三岁左右。
看着几个小萝卜头，林大娘骂了一声:“你婶婶和你妈妈现在刚生了小妹妹，可别再进进出出的，要是门没关好透了风进来，大人孩子都要生病的！”
生产的场面吓人，林大娘便早早地把几个孩子赶去村口的老黄桷树那儿去玩了。
现在怕是在路上听见了一些闲言，知道小婶娘给她们生了妹妹了，小孙红便带着两个弟弟跑了回来。
“奶奶，妹妹看起来光秃秃的，而且好红啊。”
“这就是我妹妹吗？我不想要这么丑的妹妹！”
“妹妹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呀？”
“妹妹的皮肤看起来好软……”
“婶婶还痛不痛啊？肚子饿了没有？”
三个小萝卜头挤在一起，嘴里叽叽喳喳响个不停，让林大娘和李文两个大人都回答不过来了。
“妹妹还小呢，刚出生的孩子就是这样，等后面张开了，皮肤就白净了，那时候就好看啦！”李文抱着怀里的小闺女，眼底的温柔快要溢出来。
“好了好了，婶婶刚生了宝宝，肚肚还痛呢，红红，你带着弟弟们出去玩儿，刚刚煮鸡蛋还剩了一点儿红糖水，让你娘给你们一人倒一点儿喝。”
听到灶房里还有红糖水喝，几个孩子顿时就欢呼起来，对红糖水的渴望终究还是超过了对小妹妹的好奇。
那可是红糖水呢！
作为最大的姐姐，李红十分自觉，牵着两个小萝卜头往灶房去了。
灶房里，李芳正忙着给全家人做饭，而孙泽华则忙着给媳妇儿杀鸡。
见几个孩子来了，李芳赶紧摆摆手:“红红，快带着弟弟们出去，灶屋里热得慌。”
“妈妈，奶奶让我带着两个弟弟一起来喝红糖水！”孙红甜甜的声音响起，脸上洋溢着渴望的目光。
听了这话，李芳打开路子上架着的小陶罐的盖子，果然，里面还有大概一碗多的红糖水呢！
李芳洗了两个小瓷碗和一个小木碗，把红糖水倒出来，每个人就只能分到小半碗的量。
“来，糖水还热着，我端到堂屋里，红红，你带着弟弟们喝。”
李红很快答应，欢快地带着两个弟弟一起享用甜滋滋的红糖水了。
几个孩子捧着属于自己的小碗，小口小口地抿着，一丝一丝地品尝糖水的味道。
以往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有这个待遇呢，甜滋滋的红糖水，带着一股子香味儿，那滋味儿能一直浸进心里。
有了美滋滋的糖水喝，几个孩子也不会进屋子里打扰李文和孩子了。
林大娘这才出了东屋，回灶房炖鸡。
在这个年代，鸡可是一户人家最珍贵的资产之一，每天的工分都是有定数的，要想买点儿什么额外的小东西，那一分一毛都得一天天咬着牙抠出来。
而鸡蛋，就算得上是每一户人家最常见最普遍的钱票来源了。
老话说，这鸡屁股就是农村人的小银行，老母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是老母鸡虽说这么有用，每一户人家却都喂得不是很多。
现在这年景，人尚且吃不饱饭，哪来那么多闲粮来喂鸡鸭？现在上面抓得也紧，大家也都不敢喂多了，按公社的说法，畜生哪能和人争粮食吃？
所以老孙家统共也就六只老母鸡罢了，现在杀了一直下蛋懒的老母鸡，后面也就剩下五只鸡了。
“鸡都烫干净毛了？记得去生一把火燎燎上面的细毛，这老母鸡我待会儿亲自来炖。”
说完，林大娘就开始准备炖鸡要用到的配菜了，打开老橱柜，林大娘从里面掏出一个布袋，里面放着昨年晒的洋芋干、笋干和一点儿蘑菇干，用来炖鸡最好不过了。
一只老母鸡去了毛就缩水了一多半，还好林大娘是养鸡的一把好手，几个孩子也时不时捡些蜗牛和蚯蚓虫子来喂，林大娘掂了掂，这只鸡怕是有个七斤重了。
林大娘利索地把两条鸡腿卸下来，一只用盐腌了，一只直接放进了陶罐里，这两只鸡腿都是属于李文的。
其余的部位则是斩成了小块儿，一起送进陶罐。
陶罐架到炉子上，炉子的火一点儿没灭。
炖鸡花的时间久，李文开始做馍馍，林大娘也开始处理鸡胗鸡心鸡肠鸡血鸡板油等等。
这些东西腥气重，处理起来麻烦，但怎么也是一口肉，林大娘不可能放过。
鸡肠子最是难搞，要用竹片耐心地给鸡肠翻面，仔仔细细地清洗。
林大娘端着满满一盆的水，慢慢地洗鸡肠，这个时候，隔壁老余家的邻居就过来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