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面前,我是青铜
眼底是他一闪而逝的惊愕,随即是失望,再飞快化为平静。
“抱歉。”“抱歉。”我和他同时开口。
我不敢看他,目光落在盥洗台边缘,白色瓷砖,反射着灯光,跳跃着细小的光。
“我没准备好。”即便离了他的唇,我的心跳依然快,咚咚咚咚。
“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太心急。”江熠朝后退一步,给我让出一条道,“要不你在外面等着,等面条好了就可以投喂了。”
我低声“嗯”,快步朝外面走去。
路过他身边时,只听他忽然问:“所以,脸上这个巴掌印是江漠留下了?”
我诧异了,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他怎么猜到的?
“根本不需要猜。”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江熠伸手把炉盘上的火打开烧水,再重新走到菜板前,继续,“若是其他人,你不会瞒我,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你都不会隐瞒。
唯有江漠,遇到他的事情,只要与他有关,你整个人就不对劲。”
我沉默,有这么明显?
“究竟是什么事?”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不想说,转身朝卫生间走去。化妆品都在卫生间,我得赶紧把五指印遮住,省得他一晚上都不高兴。
然,他丝毫放过这个话题的苗头也没有,声音再次传来,没有起伏。
平静得不像威胁:
“你说?还是他说?”
我脚上步子再次停了,转身看着他。
此刻,如果旁边有镜子,我应该能看见自己脸上的哀求,真的不想说,这件事能不能揭过去。
可他没有转身,一丝一毫的目光也没给我,菜刀与菜板的咚咚声停下后,是打蛋的声音,然后是另一口锅架在炉盘上,打火。
如果我不说,他一定会打电话给江漠。
在火锅店的地下停车场,他语气中全是不悦,问江漠“你幼不幼稚”,后来在这里,雷雨夜的树下,他警告江漠不要吓我……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江漠关系还可以的时候,有一次他提到江熠,他说:
【我哥那个人,别看他脾气好,对谁都温润君子,永远不会生气,可事实上,他的生气是不动声色的,你看他越平静,心里那盘棋越大。
我们家,看起来我好像最凶,可在他面前,我永远就只是青铜。】
我当时笑:【这话要传出去,能上一个月头条,而且,你和他的名字会分别被‘江家青铜’‘江家王者’代替。】
江漠挺委屈:【可不是……他不想从商,不想被家族企业禁锢,从商的就是我。
他想实现自我抱负,想救人,我就得乖乖的给他筹备医疗研发公司,你说他一个脑外科专科,专心开刀就是了,还关注药物……】
那天,江漠说了挺多。
那天……若我没记错,好像是我第一次把他拿下,事后他心情很好,抱着我,絮絮叨叨一句情话没有,尽说他哥。
【别人家都是幺儿得宠,我们家刚好相反。】江漠说,【从小到大,从来没人问过我,想学什么,想做什么,喜不喜欢经济学。从来所有人都说,你哥要学医,家族靠你了……】
【可我看你挺喜欢嘛!】我那时说,【就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是吗?】他问,然后狠狠沉下……
房间里几许沉寂。
我从回忆里醒来,听见江熠“嗯”了一声,语调微微扬起,透着审问。
我知躲不过,这个问题,与其让他找江漠,两兄弟吵一架,还不如我来回答,至少还能隐瞒一些。
“那,待会儿好吗?我先去洗手间处理一下。”我小声问。
他再次“嗯”了一声,听得出来,语气比方才好。
“别抹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脸上,那地方最好保持干爽透气。”江熠说。
我无声叹息,连我想什么都知道,这人真学了行为心理学吧?
很快站在卫生间镜子前,刷牙,洗脸,洗手……
脸上巴掌印其实消了很多,比起昨天的触目惊心,今天虽然依旧青紫,却并没有高高冒气。
手上烫伤更可以忽略不计,本来就不严重,又喷了药,加上烫着的位置多在指腹,那里肤色深,根本看不出。
我的脑海里乱七八糟。
一会儿是江熠的亲吻,之前除了慌乱,再没有其他感觉,如今再想,竟能从他的唇齿间感受到珍惜的味道;
一会儿是江漠很多年前对他的评价,你看他越平静,心里那盘棋越大;
一会儿是脑袋顶上那个洞,原计划等江熠回来就告诉他,再问问他能不能修复,大概人都是迷恋温暖的,被他无微不至照顾一段时间后,我也想试着重新开始……
“阿萤,吃饭了!”
江熠的声音响起,有碗放在桌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来了来了!”
我忙走出去,看见餐桌上放着两个碗,一个大碗,一个超大碗。
两个碗里的汤水都很足,红彤彤的番茄,菜叶在面条中露出一个角,微黄的煎蛋顶在最上方,看起来就很好吃。
“好香,这么好的手艺,不开店可惜了!”我适时恭维,拉开椅子,拿起筷子,再斜眼瞅着他,“唯一的问题是,你觉得我这么能吃?能吃这么一大碗?”
“菜多,能吃完。”这是江熠的答案,他坐在桌子另外一侧,“再说,你也太瘦了。”
我埋头开吃,时不时赞一句:“好吃!”“好好吃!”
江熠的手艺确实好,更难得的是,每一样食材都处理得很用心,虾去壳去虾线,番茄和鲍鱼切成丁,海参拉成丝,极其入胃,每一口面条里都有许多菜。
我从最初单纯想蒙混过关,到后来是真心实意赞。
然——
每次我说好吃,他都会抬眼瞟我一眼,满眼满脸都写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该回答的,待会儿还是得回答。
“像你这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会做饭?”江漠就不会,家里一直有佣人,结婚那几年,偶尔我也会做。
“国外读书时,一直是自己做。”江熠说,“我比较拿手的是煎牛排、三明治和蔬菜沙拉,不过你说那不需要厨艺。
除了那三样,做得最好的是煮面条、番茄炒蛋和炒土豆丝,每次同学聚餐,我的保留节目就是番茄炒蛋。”
他说着,看了看我的碗,里面只剩几口了:“改天做给你吃。”
“好。”我喝完最后一口汤,很乖的端着两个空碗,逃也似的跑进厨房,“江熠哥哥,你休息,我洗碗。”
“好。”他没发现我手上有伤口,一点没和我争洗碗权,只抱臂靠在门框上,好整以暇看着我。
那种“你慢慢磨,我等你从实招来”的感觉。
目光始终在身后,我明明站着,却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好在煮面条之前,江熠准备的食材够多,用的碗够多,我这才有机会消磨时间,这才有机会平复心情,这才有机会不看着他,只缓缓开口——
“是江漠打的……他不想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他始终认为莫月是我害死的,我欠莫月一条命,怎么能和莫月的未亡人在一起?……他一直很在乎你,不想你被我骗了。”
江熠问:“你怎么想?”
我:“……”
“刚那就是我想的。他一共就说了四句话,‘你在害怕?’‘既然怕我,为何和他搞到一起?’‘我不会让你如愿。’‘你欠我一条命’。”
我老实得过了头,竟把江漠这四句话脱口而出,然后听见他说:“你连他说了几句话都数过,每句都是原话吧?”
我的智商秒上线,听出他话中醋味,求生欲暴涨:“四句话根本不需要数,生死关头,别说十多二十个字了,就算100字,我都记得!”
他笑了下,忽然问:“他不会让你如愿是指什么?”
我脑袋轰的一下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