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人生没有如果
“我在医院附近有套小户型的房子,50多个平方,大学在医院实习时买的,你要不介意,可以暂时在那儿住。”江熠抛出橄榄枝。
我沉默,他对我的好让我惶恐。
我明明是被世界抛弃的人,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
更重要是,他是江漠的哥哥,莫月的丈夫,我是江漠恨不得死的人,是两家人认定的杀死莫月的凶手。
“那房子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过了。”江熠继续,“我听说房子久没人住,会因空气不流通霉变坏掉,你若肯住,说不定还能挽救下我那套房子。”
我很清楚,他不过是在给我找理由。
“你想,你若不住,我每个月得请人打扫一次卫生,你若住了,还能给我省一笔钱,完全互惠互利。”江熠说。
“你可以租给其他人。”我说。
“可我想租给你。”江熠侧头,唇角噙着一丝笑。
他说的不是借给我,而是租给我。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平等的租赁。
我心下感激:“你专门跑一趟,就为了把房子租给我?”
“可以这么说。”江熠说,“房子放着也是放着,不想租给乱七八糟的人,更不想为了租套房子,还要查人家祖宗十八代。既然有个现成的知根知底,又需要房子的人,不如租给你。”
“租金呢?”我问。
江熠所在的医院是全市最大的医院,落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那么套小房子,一个月没7000+根本拿不下来。
他大概没想过这个问题,思考了半分钟才回答我:
“5折怎么样?咱好歹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一个月2000?你要愿意偶尔在家做饭的时候多一双筷子,我给你五折打五折?”
市中心的房子,一个月1000的租金,说出去都没人信。
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你喜欢吃什么?”我问。
“水煮虾,青椒肉丝,烧牛肉,番茄炒蛋,炖鸡,最好是老母鸡……”江熠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然后怀疑的问,“你会做饭吗?”
“会。”
且不说他点这几个菜特别简单,就算再难许多的菜,我也会。
我给江漠折过1000只小星星,折过1000只千纸鹤,守在教室门口给他送过衣服,把自己包装成糖果的样子,跳到他家……
区区厨艺,自然不在话下。
我几乎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知道我爱他。
每每想到江漠,我的心情就很复杂,车内气氛迅速凝固。
一声叹息。
“我其实很嫉妒他。”江熠的语气带了几分感慨。
我没立刻接下文。
因为我很清楚,莫月不爱他,她爱的是江漠,当年嫁给他,不过是为了成全我。
“如果当年,我们不那么自私,你没有娶姐姐,我也没有嫁给江漠,而是选择成全他们,结局会不会不同?”
至少四个人有两个是幸福的,莫月不会死,我也不会变成残缺之人。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江熠看我一眼。
我默。
江熠的小套房一看就有人经常打扫。
很干净。
一点不像他说的潮湿霉变。
进门的玄关上摆着鱼缸,鱼缸里有鱼,五颜六色游来游去;饭厅的桌子上有盛开的向日葵;阳台上茶几上小花瓶里插着满天星……
一派生机勃勃。
这样好的房子,地段好,楼层好,采光好,家电齐全,装修一流,1000块钱租给我和白送给我住有什么区别?
特别当我走进卧室,看见床头角落处那张一米五长的书桌,书桌上放着两台崭新的电脑,一台双屏台式,一台粉红色笔记本……
再旁边是一台多功能打印机,一沓绘画纸,全套彩色铅笔……
我的心情更是复杂到无以复加。
作为设计师,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装备,可作为脑外科医生,这些东西不会比一台智能手机好用多少。
更何况还有彩色铅笔和绘画纸。
房子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是不是找到真凶了?”我转头问他。
除了这个原因,我找不到任何理由。
莫月不是我杀的,我没有买凶杀人,他们冤枉我两年,把我逼成现在这副模样,现在知道错了,所以想弥补一二。
江熠摇头。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到某一处时,不甘再次袭上:“报警了吗?”
江熠再次摇头:“莫家不希望报警。”
我爸和张薇薇不希望报警,我能理解,他们那一辈眼里,发生那种事情,无论女孩子如何委屈,都是有辱门楣的事。
“那江家呢?”我望着他。
言下之意是,你身为莫月的丈夫,难道不想找出真凶。
“江家同样承受不起。”江熠回答。
在这个城市,无论江家儿媳妇儿死于奸杀,还是凶手疑似江家另一个儿媳妇儿,一旦抖出来,都是江家不愿承受的舆论之痛,最好的方法是没人知道。
“对外怎么说的?”我问。
“莫月死于车祸,莫萤伤心过度,到国外散心。”江熠说。
“呵。”
我忍不住笑出声,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我明明没病,却在精神病院呆了两年……
我明明个完好的人,两年后一边耳朵聋了,肚子里少了女人最重要的零件,头顶有个洞,连头发都没法留……
竟被人说是出国散心。
还有江漠,既没对外公布我和他断绝关系,身边却一个接一个女人,热吻的,过夜的,多如过江之鲫。
“所以,那件事是彻底结束了?你们不打算查,也不打算还我公道?对吗?”
全世界所有人都抛弃我,唯独他说相信。
我看着他,仿佛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阿萤……”
他的眸中满是无奈,带着愧疚与怜惜,“江家一直在找行凶之人,可那几个人仿佛人间蒸发。”
人间蒸发……
我笑,江家拥有什么样的权势?找几个人而已,竟会找不到?
我不信。
“抱歉。”江熠小声。
我能说什么?
他是唯一愿意相信我无辜的人,他给我最大的安慰,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怪罪于他,更何况,偌大江家,真正有发言权的不是他。
而是江漠。
“那件事结束了,对吗?没有回旋余地了?”我问。
“是。”江熠叹一口气,“阿萤,重新开始,好吗?重新过一段人生。”
我很想说“好”,可我的身体,我心里的巨大不甘,一点不想说好。
“好。”我说。
生活的无奈,就在于很多时候,不是我们想怎么就能怎么。
晚上在外面吃的,江熠说要庆祝一下。
没去任何私厨,他选的地方是kfc,我坐在椅子上等他,远远看着他排队,将食物端过来。
两份套餐,给我的那份是儿童套,不光有食物,还有玩具。
小时候,我最爱吃kfc,尤爱他家玩具。
我家有一个玩具房,一面墙的置物架,有娃娃,有手办,其中kfc的玩具占了一席之地。
后来嫁给江漠后,我再也不去了。
因为,每每有kfc的玩具出来,就会第一时间送到我的手中,而且,这个出来还不是指玩具上市,送到各大门店,而是刚从生产厂家出来。
几次之后,我对玩具失去兴趣。
就好像橱柜里的扭蛋,你不知道能得到哪一个时最期待,扭动那一瞬间最期待,可若给你一整间房子的扭蛋,从前蠢蠢欲动的期待就变成平淡。
玩具依然放在置物架,我依然会兴奋的对江漠表达谢意,他对我的表达方式从最早的厌恶到后来欣然接受,到后来还会主动索要。
便是那一次次看似宠爱的举动,便是那一次次亲密无间的契合,我一度误以为他也爱上我。
托盘上是一个小黄人,拧紧发条后,小黄人会走路,从我的这端走到江熠那端。
江熠拿起小黄人,再拧了一圈,将小黄人朝向我,小黄人哒哒哒走向我。
“你笑了。”江熠忽的说。
我这才意识到唇角的扬起。
“从出来到现在,我笑了多少次了。”我抬头,看江熠一眼后,将小黄人放在托盘里,打开食盒开始吃东西。
“不一样。”他说。
我知道不一样,之前的所有笑,有苦笑,有自嘲,有礼貌,唯有刚才那一刻,我似乎什么都忘了。
从kfc出去,外面摆着一排娃娃机。
江熠不断扫码,支付,抓娃娃,一种不抓到娃娃誓不罢休的架势,我被他这种近乎执着的态度惊到了。
“身为顶尖脑外专家,你不觉得幼稚吗?”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的瞬间,娃娃机的夹子抓起个毛茸茸的小熊,他弯腰拿起小熊,顺手塞到我怀里。
“送给你的。”他说。
我看看怀里的小熊,看看抓在右手的小黄人,觉得江熠真把我当几岁的孩子了。
那时,我叫他江熠哥哥。
之后买了拖鞋牙刷等必需品。
拖鞋买了两双,其他都是一份,因为他说要偶尔来吃饭。
再之后,他把我送到房门口,没有进去,很绅士离开。
夜里,我坐在书桌旁。
本来想直接找工作,可电脑一打开,我就忍不住搜索了江漠和我之前工作那家公司的信息。
江氏发展比两年前更加迅猛,那个男人像吃了激素似的,不光大力拓展原有产业,在资本市场更是突飞猛进。
而我之前工作那家公司,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竞品大力逼近下,主设计师被人挖了两个,品牌逐渐呈现出颓势。
我叹了口气,打开招聘网站。
婚纱设计自不用再想,我一个内心千疮百孔的女人,很难感受情侣的幸福。不说设计出来的东西能不能让新郎新娘满意,单是我内心就承受不了。
我怕我会嫉妒。
所有人在笑,我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