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大梦
道济笑道：“怎么，不愿意多个师弟吗？”
净观在师门里排行最小，近些年易州风气好，没什么人会把婴孩遗弃在寺庙，宁乐寺是大寺，来皈依的人不少，道济却讲缘，近些年很少收人。
净观愣了一下，说：“那小施主怎么办？”
“暂时和他一起，”道济说，“易州江家二夫人每年都到我们庙里求子，他们家想要一个女孩很久了。”
江家二夫人净观有印象，是个白白胖胖的女人，每年来宁乐寺的时候，总会比前年多带一个小子来。
道济的意思他明白，他还是有些担心，便道：“可是小施主他们家——”
“大梦一场都是往事。”道济拿起一颗棋子，“这些都是她哥哥的意思，现在你可以专心与我下棋了否？”
净观静了片刻，摇摇头道：“师父，我想的不是这个。”
“不妨说说。”道济点了点棋盘，“把事情憋在心里，这可不像是你的个性，不是因为他们的事情，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净观咬了咬牙道：“师父，我不明白，之前我们见到小施主的时候，你说她有佛缘，今日小施主问我，梦里的事情是真是假，我想起你与我说的，有些人可以在梦里梦到前世，可是拥有前世记忆的人，都是罪孽深重之人，小施主今日看上去很难过。”
道济笑了笑，道：“那你知道什么叫佛缘吗？”
净观点点头：“就是上辈子善根深厚之人。”
道济问：“那你觉得小施主是善根深厚之人吗？”
净观毫不犹豫点头。
道济看向净观，捋了把胡子道：“有佛缘可以是任何人，结善缘，种善因就会结善果，反之结恶缘，种恶因则会结恶果，我们常说今生总总都是前世因果，你可明白？”
“结恶缘，种恶因会结恶果。”净观重复了一遍，喃喃道，“小施主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师父你明明说她是有佛缘的人，怎么会呢？”
“皆是因果。”道济道，“一个念佛的屠夫，你说他是好还是坏呢？”
净观毫不犹豫说：“是坏的，他杀生，他会投饿鬼道。”
“可这个屠夫最终却上了天堂，你知道是为何？”
净观摇摇头。
“因为屠夫念佛。”道济落下最后一颗子，“世上之事并不是一成不变，也会有变法，也许是屠夫最终感动了佛祖，也许是他本该这样，我看今日就到这里吧，为师要歇息了，等明日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
净观不想走，他不理解道济话中的意思，他抬眼说：“师父我还不明白，请师父指点。”
道济已先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轻声道：“明日吧，来客人了。”
话音刚落，门被“咚咚咚”敲响。
“我们这个小客人，在门口已经很久了。”道济笑了笑，拉开了门，接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施主，身体可好了些？是想找贫僧聊聊？”
吴榆是跟着净观出来的，她一直坐在禅房外头的树下，却总想不明白一个道理。
从她记事开始，梦里的那些画面就真真假假的伴随她，特别是现在，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其实是耐得住性子等下去的，就是余光忽然看见了可怕的身影，心里一慌，才上前敲门的。
“我好些了。”吴榆低着头，用眼神往后看，那人似没往这边走，她才松了口气，“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改日再来。”
净观摇摇头：“我正要走呢。”
“无妨，”道济说，“你进来吧。”
道济的禅房里有两个蒲团，蒲团之间还有未下完的棋盘，吴榆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道济看出她的窘迫，笑笑道：“这局已经结束了，贫僧和净观日日都可下棋，与小施主算得上是人世间的缘分，有缘才能相见，小施主大可放心进来吧。”
“师父，”吴榆轻声回了句，“我还是明日再来吧。”
道济诧异，但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明日便明日吧，净观你带小施主回去，明日可一同来。”
净观满脸不解，转眼就看见另一边来了个人，心里嘀咕着师父又不能好好休息了，告退了师父朝吴榆离去的方向追。
“小施主，你跑那么快干嘛？”净观追上去。
吴榆没停下来，也没答话，她不敢回头望，那个可怕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吴榆永远也忘不了他那阴险的眼眸。
不知道张风有没有看见自己，总之她看到他了，现在她可以清楚的确认，那个人就是张风。
吴榆一路跑回寮房，关上门才松了口气。
二虎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发出虚弱的声音：“有人吗？”
“你别跑来跑去的，最好还是躺着。”吴阳昭看吴榆一眼，“你看着二虎，我去找虎妞。”
“哥哥，别出去。”吴榆马上拉住吴阳昭，“我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人是谁，吴阳昭不知道，愣了一下，问：“谁？”
“张公公。”吴榆说。
吴阳昭的脸上马上沉了下来，张风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名字，那日张风在庆王府做的一切仿佛都还历历在目，吴阳昭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你确定是他吗？”吴阳昭很快恢复镇定，问，“这里是安阳，离京都很远。”
吴榆毫不犹豫点头。
张风的样子她记得很清楚，不光是在易州那会，还有在梦里，这张脸总是无时无刻的出现。
告诉她，让她听话一点。
如果不听话，随时就杀了她。
窗外的风吹进屋里，带着叠绵的佛香，吴榆还是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岩佛寺的西侧，有另一排寮房，位置好条件好，是给富贵人家出城念斋时用的，张风出了道济的禅房，没立刻回房，而是招来了张颜。
张颜毕恭毕敬唤了声“义父”，跪在张风的前头，等着张风的指示。
“明日你到安阳城里买几个八九岁的女孩，要孤儿，人长得机灵些的。”张风淡淡道，“带回去全都安排给司织。”
张颜忍不住，问：“义父，这里买了带回去是不是远了些？”
“不远。”张风望着道济紧闭的房门，眼中一派冰冷，“这老东西，善心发的不少，我们也发发善心，兴许还能活得久些。”
张颜不解张风话中的含义，只道：“义父若是想，我回去派人把祁门大街那废寺修葺出来，道济师父也算是人间难得的通透之人，他不愿随我们，我们就把他绑过去。”
张风没答这话。
张风和道济算不上相熟，年少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道济是他救命恩人的徒弟，恩人过世，张风今日只想到道济房中与他聊聊。
在京都时，道济就是皇上口中的大红人。
老皇帝说道济是在世神佛，说他儿子是因为道济才捡回一条命。
不出于其他目的，张风心中也有一事相问。
入道济房中时，余光瞥见有个像是曾经见过的小姑娘，张风多嘴问了一句，道济的神色却不大好。
他说：“为了一己私欲杀生已是大过，若是错过，为了贪念再杀，就是人中兽类。”
张风起初没反应过来这话，他这辈子为了登上权力高峰，是杀过不少人，有人恨他骂他，却没有人敢当面骂他。
张风自认和道济无冤无仇，道济说这般话，让他暮然想起那个小姑娘。
“这老和尚就算了。”张风沉了好久，才道，“你去他后院看看，他后院里藏了个姑娘，大概也是七八岁的样子，明天跟着买回来的那几个，一起带回京都。”
人中兽类，张风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他偏要这般，又能如何呢？
翌日，是个好天气。
吴榆和二虎久病初愈，吴阳昭要带他们去帮他们的道悟那边，当面道谢。
刚合上门，他们就看着一人鬼鬼祟祟趴在他们门上，吴阳昭立即就想起来吴榆说的张风也在岩佛寺。
吴阳昭当即没什么好脸色：“你是谁，干什么的？”
张颜笑了笑，道：“你们这有没有七八岁的女孩子，我找她有点事情。”
张颜笑起来的样子，有种如沐春风的滋味，他穿的是常服，让人无法把他往坏人面上去想，不过吴阳昭听到他的来意，当即把他归类到了坏人那一类中去。
“你是叫吴榆吧？”张颜先看到了吴榆，笑着朝她伸手，“能不能跟我过来一下，叔叔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来之前张风只告诉他要带走吴榆，张颜习惯做好人，脸上也尽量摆出真诚的样子。
吴榆听到这种声音，便知道张颜是属于那一类人，躲在吴阳昭身后，只用眼睛打量张颜。
“你谁啊？”二虎摆出凶相，“离我们远点，小心我揍你。”
张颜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这位小兄弟，不要那么凶，我叫张颜，是京都宫里的三品内侍，我呢，是替我义父来找吴榆小妹的，就是聊几句，没别的意思。”
吴阳昭一针见血：“你义父叫张风？”
“你认识吗？”张颜看向吴阳昭，“原来大家都是老相识，那就好办了，我们今日回京都，都一块回去吧。”
“谁要跟你一块回去了。”二虎叉腰插嘴道，“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小孩子说话不要这么粗鲁，”张颜脸上的笑容依旧高高挂着，“我义父只说要带吴榆回宫里，你们知道皇宫吗，那可是皇上住的地方，进了宫里，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你们要是听话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回去。”
吴阳昭“呸”了一声：“你在这装什么好人，你和张风都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就欲要走，却被张颜一把拉住。
张颜笑得阴险，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突然就回忆起庆王府那段往事，张风下令杀的是吴家，而这个小姑娘姓吴，当时场面乱，他们没点过一共解决了多少人。
没想到，其中还有漏网之鱼，更没想到的是，在这能碰上这鱼。
张颜这才明白，张风的意思是要绑票。
他不跟几人废话，找准目标就是咔咔两下，两个小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轻松被放倒，吴榆更不用说，手无缚鸡之力。
在抓住吴榆的那一瞬，张颜望了眼天。
这天，很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