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前世

    嘉和七年，京都城内一连数日阴雨连绵。

    此时正值盛夏之际，天气却愈发寒冷，皇城脚下，昔日气派浑然归于朦胧中，只剩余一片死寂。

    常宁宫内，寒气最甚，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味儿，一众宫人皆跪伏于地，瑟瑟发抖，唯恐被传染上风寒，更怕自己一个不慎，便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吴榆强撑着一口气，费劲睁开双眼。

    “雪儿！感觉如何？”

    赵承年伏于塌前，满脸忧愁。

    看清来人，吴榆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转而又恢复平静，缓缓道：“臣妾无碍…”

    在这种时候，她想见的并不是他。

    赵承年心中苦笑，知晓她的心意，又忍不住问：“你不想见朕吗？”

    吴榆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双眸。

    房里的药味越发刺鼻。

    直至今日，她和赵承年相识有十余载，爱过恨过也悔过，不管她愿意与否，这一生已是和他纠缠不分了。

    她本是个孤女，八岁那年被贩卖进宫，就一直跟在赵承年身边。

    从奴婢走到今天，一路上属实不易，吴榆对赵承年早已情根深种，但在这份感情之上却又有无奈。

    赵承年贵为一国太子，他们两人的身份差距犹如天堑鸿沟，她一个孤女又怎能配得上一国太子？

    后来先帝去逝，赵承年登基为帝，她更加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而他对她的态度也一直是若即若离，让她摸不透他的心思，也让她不敢有任何妄想。

    吴榆知道，在赵承年心里一直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她的名字也全是由她而来。

    那是她最痛心之处。

    有时候她完全不敢想，若是那个真的吴榆还活在世上，现在该是什么光景。

    她不过是占着一张相似的皮囊罢了。

    “圣上”

    吴榆终究还是开了口。

    “臣妾如今时日不多，想见见春雨和秋霜…”

    赵承年闻言，脸色微变，不悦道：“你想见她们，那我呢，你当真就那么恨朕？”

    “没有恨”

    吴榆摇摇头，眼角流露出些许泪水，低声道：“臣妾于圣上是妃，是后宫三千之一，圣上是天子，身边除了丞妾还有千千万万的臣，而臣妾于春雨和秋霜自幼相伴，心里早已把她们当成家人……临走前臣妾想见一见她们，交代几句话。”

    她们这几人当年是一起被卖进宫的，在奴隶贩子手中受尽折磨，最终逃过一命，吴榆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是她们陪伴着她度过的，这种感情是别人无法体验的。

    赵承年沉默半响，方挥挥手，示意身旁的一个宫人带两人前来。

    吴榆轻轻点头，转而看向塌下，眼神渐渐迷茫起来。

    塌边的炉火早已熄灭，只留有一丝淡淡的余温和散不去的灰烬，她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层层空间，看到曾经的自己。

    她记得那时，她的名字被唤作冬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最大的心愿就是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

    可她却爱上了赵承年，为了他，成为了这皇宫之中的妃子。

    她以为他也爱她，却不知赵承年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那人罢了，只是将她当作替身，将她视作宠物般养着。

    后来她怀孕了，赵承年很高兴，生下来时是双胎，他却令人抱走一个，悄悄处死。

    吴榆知晓此事后哭昏在床，他没有半点怜惜，只是告诫她不要声张。

    皇子长到五岁时不幸染上天花，他将她关在宫内，不准探望，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

    她不甘，却没有办法。

    到头来，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圣上…”

    吴榆将目光转向赵承年。

    “嗯？”

    赵承年轻轻应了一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您当真爱过臣妾吗？”

    吴榆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赵承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良久，他轻轻颔首道：“朕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吴榆闻言，嘴角扬起一抹凄楚的微笑，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时至今日，这个问题的答案于她而言，已不再重要。

    “那下辈子若是再遇到臣妾，请您不要再对臣妾好，让臣妾远”

    她话未完，手就垂了下去。

    寝宫内的气氛陡然凝固了下来。

    赵承年呆愣在原地，不明白吴榆此话是何用意，直到意识到不对，他方猛地抬头。

    “榆儿！”

    长宁宫内，年轻帝王的嘶吼，在这深夜听起来凄凉无比。

    可回应他的，却唯有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