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女子4400米接力赛决赛开始前，温宛她们前往签到台签到。
接力赛只需要派一个代表去排队签名，风怜在旁边和队友商量要不要调整接棒顺序，温宛则上前去签到，前面还有几个别的项目选手在排队。
郑丽左右张望，趁着周围没人注意，径直走过去。
“喂，”郑丽语气不太好，“我已经道歉了，你可以让你男朋友把东西删了吧？”
温宛意识到郑丽是在跟她说话，有些迷惘：“男朋友？”
“苏宴北啊，他不是你男朋友会那么”郑丽刚想出口讽刺，脑海里闪过一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硬生生改口，“反正我道歉了。”
温宛捕捉到话语里的关键点：“苏宴北去找你了？”
郑丽双手交叉在胸前，半嘲讽半自嘲地说：“不然呢？”
温宛有些愣住，内心像是被什么击中，酸酸的，麻麻的，密密麻麻的情绪在心底蛮横疯长，似藤蔓不受控制，一点点蚕食所有空间，不留任何裂隙。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且奔腾澎湃的情绪。
它狂野、肆虐、蛮撞。
将温宛打得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
庞大而复杂的心绪铺天盖地，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直愣愣说不出任何话语。
过了好一会，就在郑丽快要不耐烦之际，温宛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让他删什么东西？”
“接力赛的视频。”郑丽毫不含糊地说道。
风怜注意到这边的动向，以为郑丽又过来找温宛的麻烦，连忙冲过去护住她。
“你干嘛！”风怜强行闯进她们之间，挡在温宛身前。
郑丽并不搭理风怜，而是对着温宛说：“记得让他删掉。”
说完，郑丽懒得留在原地假意跟她们寒暄，二话没说换了队伍排队。
“宛宛，她没为难你吧？”风怜转过头看温宛，眼底的关心怎么也藏不住。
温宛心中一暖，笑着摇摇头：“没有，别担心。”
风怜牵住温宛的手，跟她一起排队：“幸好没和她继续同班——等会你不要和她一个赛道。”
说到这，风怜下意识皱眉头：“不知道她跑第几棒，要不你和王倩换一下？”
王倩是跑第二棒的人。
温宛对好友的关心很是感动，但不想大家为了她而特意调整接棒顺序，她轻轻反握住风怜的手：“按你们讨论好的就行。”
风怜她们讨论的结果还是照初赛的序位跑，这对她们队伍而言最为合适。
“好吧，”风怜明白温宛的想法，没再多说什么，转而说起别的，“司哲说体育老师特别惋惜，说为什么北哥不是体育生——”
“话说，我第一次知道北哥跑步那么厉害，以前好像都没看见过他参加什么校运会之类的活动。”
仨人从小学初中都在一个学校，除了偶尔打打篮球，风怜还真没有看见过苏宴北对别的体育项目热衷，连中考的男生一千米，也是随意跑跑，并不上心。
温宛睫毛颤了颤，魂不守舍地接话：“是吗？”
风怜点点头：“是啊！想不到他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就夺下一枚金牌。”
“听说隔壁班那些体育生，都被他们的教练骂惨了。”
往年的校运会，许多奖项都被体育生包揽，特别是跑步项目，结果今年杀出了两个程咬金虎口夺食，分别拿下女子八百米和男子一千五米的金牌。
女生那边还好，教练没那么暴躁，但男生那边，听说是要加训，让他们多练练，省得给体育班丢人。
温宛摩挲着手心里的水果糖没说话，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苏宴北送给她的那块金牌，还有郑丽的那句不情不愿的道歉——
以及他披在她身上的校服外套。
一种无法言明的情感再次怒涛浩涌，疯狂来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浩荡，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不留一丝余地。
蛮横又恣睢。
决赛时，温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那拼尽全力奔跑的样子，像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连风怜都被她吓了一跳。
或许是被温宛所感染，风怜憋着一口气疯狂加速，第一棒和第二棒落下的距离，很快被两人拉近。
离终点线三十米的时候，风怜和前面第一名仅仅隔了不到一步的距离。
可她前面太拼命了，供氧严重不足，腿像绑着铅球一样重。
明明只是一步的距离，然而却犹如隔着天堑。
一抬眸，风怜看见站在终点线旁的温宛，阳光灿烂之下，她的却脸色惨白如纸，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发滴落，分明都已经浑身发颤站不稳，还依然站在终点线等她。
忽然间，一股澎湃的力量没来由地灌入风怜的四肢，她一咬牙，低着头，再次提速冲向前，一呼一吸间，竟然跨越极限，超过了前头的体育生。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什么也听不到，一心只想加速抵达终点线。
再回首，风怜发现自己已经冲过终点线，还跨出好几米的距离。
愿望达成的她，体力不支地朝前倒。
风怜身后不远处的温宛时刻关注着她的动态，在风怜倒下去的一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冲过去拉住她，以自己的身躯做垫，同她一起双双倒地。
周遭是刺破耳膜的欢呼声和嘈杂的慌乱声，风怜好气又好笑，更多的是感动，上次滑雪的时候也这样，她眼角有点发酸：“你怎么那么蠢。”
巨大的扑力，纵使隔着衣物，温宛的背后还是摩擦得有点痛，她深吸一口气缓解疼痛，笑着说：“下意识就做了。”
赶过来的苏宴北和司哲分别把她们扶起来。
司哲自认为自己的动作不算慢，可比起温宛，还是慢上一拍。
他伸出的手还在半空，温宛就已经抱住风怜并且以身护住她，给她做垫了。
“没事吧？”低沉的嗓音在温宛耳边响起，她耳尖一烫，发现自己几乎是半靠在苏宴北怀里。
温宛连忙退出他的怀抱，轻轻摇头：“没事。”
大动作之间不小心牵扯到背后的伤，疼得直冒冷汗，温宛拼命忍住想喊出口的痛呼，浑身无力站到一旁。
其实温宛现在的情况真的不怎么好，膝盖的疼痛，小腹的下坠感，背后的火辣灼热，都让她的疼痛难捱。
可是再疼，温宛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不想风怜担心，更不愿风怜自责，只好拼了命忍耐。
“宛宛，你还好吗？”风怜恢复了一点力量，半倚着司哲，“你的脸色好苍白。”
“我没事，别担心。”温宛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有点脱力而已。”
苏宴北的眉头微微锁紧，他看看温宛，又看看风怜，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风怜恢复得很快，没一会就生龙活虎了，她想去看别的比赛，温宛以脱力为由，说自己想多休息一会，推脱让司哲陪她去。
原本风怜没打算同意，可她被司哲拖着走，只好交代苏宴北多加照顾温宛一下。
两人走后没多久，苏宴北扶温宛到小花园的休息椅坐下，丢下一句“你先坐这休息一会”，人就不见踪影了。
温宛靠在椅子上休息，不太敢动，一动，背后就疼得慌。
十多分钟后，苏宴北带着一罐温热的牛奶和一瓶祛瘀活血的喷雾回来，细听，还能听见他微微急促的喘息声。
温宛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但能确定肯定不会太久。
校医室和小卖铺之间隔着不近的距离，苏宴北那么快回来，不用想都知道是全程在跑。
温宛摸着温热的牛奶，指尖微微收紧。
今天的风不凉，但有些大，它吹得温宛眼角干涩，有点微酸。
她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到温宛半天没有动作，苏宴北从她手里抽走牛奶，拆开吸管插进去递给她：“会凉。”
这一幕意外地和上午他在医院替她跑上跑下的场景叠合，又不可避免地和她孤零零坐在医院等待区，看见一名母亲替孩子拆开ad钙奶塑料吸管的画面重合。
两相冲击之下，温宛一直克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滴落在苏宴北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僵滞在半空，指尖动了动，想替她抹泪，又没动。
“你怎么了？”苏宴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还有丝丝的颤抖。
“没事，只是沙子进了眼。”温宛用手背抹了抹眼泪，把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归结为生理期的情绪不稳定。
苏宴北沉默许久，但顾及女孩子的面子，没细问。
等到温宛喝完牛奶，他拜托一位路过的女同学，陪温宛去卫生间上药，而他则站在外面等她们。
卫生间里，温宛撩起衣服，女同学边替她上药边羡慕地说：“你男朋友吗？对你真好。”
“啊？”温宛本能地解释，“不，不是”
“我去年校运会都看见啦！你倒下的瞬间，他抱着你跑去校医室，可快了！周围的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呢！”
女同学以为温宛是担心地下恋情被发现，笑嘻嘻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将你们谈恋爱的事情说出去的。”
温宛愣住，这还是她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旁观视角，不由得有点思绪发散。
女同学替温宛喷完药，将她的衣服放下，临走前说了句：“不过，你们真的很配！”
温宛走出卫生间，苏宴北倚在墙边，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的罅隙，浅浅地投在他身上。
听到声音，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
那是很普通的一眼，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可温宛却渐渐地看到他眼底的光，或许是阳光在作祟，但在那一秒，温宛还是升起了一丝勇气。
她紧紧握住手心的喷雾瓶，做出一个从决赛之前就在犹豫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