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温宛没想到，再次见到苏宴北会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刻。
她幻想过无数次他们再次相遇，却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再度重逢。
温宛还记得，从别人口中听到他出国消息的时候，她正在做数学题，身形只是稍稍一滞，便又埋头继续做题。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温宛早已忘了，可是那道数学题，她至今还记得。
明明是很简单的题目，公式也全都正确，然而结果怎么都是错。
r=a(1-sinθ)——
我对你的爱隐藏在数学方程式里。
2015年7月7日。
七月的夏天热得像火炉，沥青马路被灼烧出刺鼻的塑胶味。
温宛踏下出租车，眉头微不可察地稍蹙。
她抬头望去，ey的烫金标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走进ktv大门，楼梯的暗藏灯带闪烁光彩陆离的流光。
二楼传来的嘈杂音乐声，震得楼梯都像是在颤抖。
温宛其实不太习惯来这种地方，但是迫于无奈，还是踏了进来。
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温扬去年刚上初一，成绩烂得一塌糊涂，单科能考出个位数的成绩。气得温父给他请来好几个补习老师，压着他补课。
本来这跟温宛没什么关系，可谁让温父前几天去外地出差，后妈身为温父的秘书，也一同跟着前往。
父母一不在家，温扬直接放飞自我，溜得无影亦无踪，补习老师上门，愣是连他的一个影子都没见着。
温宛奉温父之命，去把温扬逮回来，再不习惯也得踏进ktv。
她低头瞥了眼手机屏幕，a608。
这个是温宛的一个学妹发给她的，对方恰好和温扬是同班同学，又偶然得知他们今天的聚会地点，温宛一问，她毫不犹豫地就告知了温宛。
推开包厢门，混杂的味道迎面扑来，空饮料罐七扭八歪倒在桌上，拆开的薯片散落得到处是，果盘吃了一半随意摆在那，骰盅和扑克牌被丢在角落——
很正常的聚会狂欢场景。
因为温宛的到来，群魔乱舞的人群停止跳动。
有人按下暂停键，音乐声戛然而止，只剩光彩奇异的宇宙球灯还在转动。
“美女，你找谁？”
“肯定是找北哥啊，难不成找你？”
“靠，怎么都是找北哥。”
“等你啥时候长成北哥那样，一样有美女找你。”
“北哥，有人找！”
匿在角落里的人斜靠在沙发上，单手支颌，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筛子玩。
闻言，掀起半阖的眼皮，视线没什么感情地扫过去。
静滞两秒，喉咙里掷出寒冽又疏离的声音：“不认识。”
温宛不动声色环视包厢一圈，没发现温扬，她收回余光，柔声道歉：“不好意思，走错了。”
关上包厢门之前，里面的喧闹声隐约从缝隙飘逸出来。
“靠，居然是走错的。”
“这个小姐姐有点好看。”
“再好看也与你无缘，你激动啥。”
“滚！”
温宛划开屏幕，解锁手机，对着微信聊天记录的a608和门牌上的a608，陷入沉默。
她盯着屏幕半晌，正打算给学妹发个消息。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学姐，是a609，刚我妈喊我去帮忙，没注意打错了数字。】
温宛快速回复：【谢谢学妹。】
a609，在a608斜对面，旁边是拐角走道。
推开a609包厢门，比之前更混杂的气息袭来，其中还混合着酒味和烟味。
几个不良少年围在桌子旁玩骰子，啤酒罐东倒西歪堆在桌上。
“咯啦咯啦。”
骰盅被揭开，8个点，小。
“扬哥，你输了！”
“哈哈哈哈，今天你请客。”
“草，不算，再来一次。”
温宛不适地掩住口鼻，朝里喊道：“温扬！”
众人回头，门口站了个穿着薄荷绿连衣裙的女孩，冷白的肌肤刺眼，银手链衬映手腕纤细得像一折就会断。
“你姐来找你了。”
“扬哥，你姐长得真漂亮。”
“她才不是我姐。”
温扬不耐烦地起身，朝温宛走去：“你来干嘛！”
像是要发泄心中的不满，包厢门被他重重地摔上，发出“砰”的巨响，门框都被震得颤动两下。
“带你回去。”温宛单刀直入，丝毫不拖泥带水。
“要回你回！我才不回去。”温扬态度极其恶劣，语气满是命令，“给我一千块。”
温宛对温扬的态度并不在意，平铺直叙回拒：“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温扬大喊起来，“我爸前几天才给了你几千块。”
前不久中考成绩公布，温宛取得市第二名的好成绩，给温父十分长脸，他手一松，给温宛奖励了五千块。
在z城工资水平普遍两三千的情况下，五千块对学生来说算是一笔巨款。
温扬怎么都不相信温宛会在那么短时间内花掉。
以前出来玩温扬和同伴出来玩，大多数时候都是有请客。
最近他被家里实行经济制裁，只能安分躲在家里。
今天温扬没想着出来，但他们说今天不让他请客，谁请客全凭运气，骰盅定胜负，温扬这才出来了。
可——
他没想到他会输。
现在唯一的解决方法，是问温宛要钱。
温扬恶狠狠地看向温宛，眼神不似看亲人，倒像是看仇人：“给我钱！”
他甚至不敢深想，如果他们知道他没有钱
温扬打住乱想的思绪，心情烦躁到极点。
“快给我！”温扬满脸不耐烦，大声催促，“改天让我爸给回你。”
温宛态度平静地重复：“没有。”
她不可能给温扬钱。
温父直言要限制温扬的消费，让他少出去跟狐朋狗友混，温宛不可能给温扬钱。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霸王温扬哪受得了。
他一想到要在朋友面前丢脸，遂撒野似地大喊：“那是我爸和我妈赚的钱，你个有妈生没妈养的，凭什么花？”
话音落，温宛的眼眸染上一丝凛冽，她上前两步，态度坚硬：“道歉！”
温扬高傲地昂起头，出言讽刺：“我又没说错话，你妈就是不要你了。”
为了温扬的成长，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温扬，他是私生子。因为他的出现，才导致温宛的父母离婚。
温宛素来也不想把上一代人的爱恨情仇，施加在小一辈身上。
但是，这次温扬真的触犯到温宛的底线。
她冷冷看了温扬一眼：“道歉还是我告诉爸，你选吧。”
温扬没考出个位数的成绩之前，都非常得宠。
可自从个位数的成绩出来，温父对他的态度就变了，不仅各种限制他，还给他请了一堆家教，说什么让他好好补一下课。
今天温扬翘掉补课也是看准温父不会舍得打他，但如果温宛这个时候告状，说不定真会挨打。
明知可能会挨训的温扬依旧没服软：“你就是个没人要的！”
温宛眼底闪过一丝怒气：“道歉！”
“我不！”温扬不服，凭什么他要道歉，他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你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温扬！”
温宛抓住他的手，想带他回去。
ktv的工作人员捧着酒水托盘走过来，她下意识避让，温盛乘机挣脱，末了还趁着服务员不注意，夺过酒水托盘，泄愤般地往温宛身上砸。
酒水连带托盘一起砸过来，温宛本能地躲避，酒水掠过她，泼向其他地方。
“卧槽！北哥，你新买的手机。”
“发生了什么？”
“操，谁在搞事情！”
闹嚷声从身后传来，温宛回过头去看。
人群中的黑衣少年鹤立鸡群，冷白皮，桃花眼，下颌线利落冷硬，浑身上下散发冷冽的气息。
他单手插兜站在包厢旁边，另一只手臂湿淋淋往下淌着水珠，手机连带被一起浸湿——
应该是刚用手拦截过酒水。
察觉到温宛的视线，他神情淡漠地朝她看了一眼。
只稍一眼，旋即移开视线。
温宛连忙道歉：“对不起，你的手机我们会赔偿。”
他身边的人殷勤地递上纸巾，他随手扯了两张纸巾，漫不经心地擦干手臂和手机上的水渍，手腕一抬，纸巾落入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而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冷冽开口：“不用。”
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也不上心。
一群人略过温宛，向外走去。
温宛回过头，温扬早已趁机跑路，狼藉不堪的现场只留下她和工作人员。
她歉意地跟对方道歉，并跟随对方前往前台支付赔偿费用。
这件事被温宛不偏不倚、一字不漏、不带任何情绪地告知温父。
最终温扬被下令转学，开学直接进入军事化管理学校学习，直到初中毕业为止。
从那之后，后妈对温宛更冷淡，几乎把她当透明人来无视，温父因为公务过忙，也没有时间管她们之间到底如何相处，只要面上做到和平共处就行。
眼看快到了军训的时候，后妈杜丽没再如以往“细心体贴”地给温宛准备各种用品，而是放了两张钱到温宛的桌子上。
后妈的脸上带着笑，却不真切：“我跟你爸最近有点忙，需要买点什么，你自己去买一下可以吗？”
温宛点点头，收下钱，没多说什么，又再度埋首伏案，沉浸到数学的题海里。
短暂的军训过后，温宛正式迈入高中生活。
2015年9月1日，开学典礼。
八月的暑气似乎还没散尽，天气仍然热得跟烤炉似的。
学校的领导在台上意气高昂，大谈特谈，底下的学生却强撑着眼让自己不要陷入昏睡。
偶尔一阵凉风刮过，炎热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让学生们的浮躁愈加躁动。
恨不得时间立即马上飞逝，不再站在原地接受教导主任的谆谆教导。
温宛被太阳炙烤得有些恍惚，周遭的音量自动缩小。
她的视线聚集在一个点上，仿佛置身云海。
“草！”
“姐妹，快看！”
人群中的骚动将温宛飘散的思绪扯回来，她下意识抬眼朝台上望去。
淡淡的阳光穿过大气层，洒落在少年身上。
高瘦挺拔的少年穿着校服，拿着演讲稿，站在台上面无表情地背诵。
冷淡的视线似乎将一切都不放在眼底——
前不久，他们在ey见过。
一个呼吸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经意交汇。
少年的视线没什么情绪，但冰冷的凉意顺着目光蔓延到温宛身上。
实质般的视线，如同寒冽的刀刃，冷峭透骨。
万里无云的天空，倏地飘来些许白云。
光线明暗交替间人群骚动里，少年站在光影的交界处，半明半暗。
宛如光暗结合体，神秘又寂冷。
温宛心底一凛，仓惶移开视线，不再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