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马尾
黑板密密麻麻全是挤在一起的粉笔字,数学公式变形、展开,堆叠出一个个眼花缭乱的计算步骤,函数图像塞在其中,像每天早上最后一个挤进公交车的倒霉蛋,线条不仅舒展不开,标注也小得像几只细蚊,需要放大镜来看。
这是去年某省高考的数学压轴题。
老师光是写步骤都花了半小时,更不用说解题思路和计算花的时间。
教室里闷得窒息。
只能听到有鼻炎的学生在吹鼻涕。
下课铃响起,数学老师摘下厚厚的眼镜,拂去粉笔灰,捏了捏僵痛的眉心慢悠悠说了句,“遇到这种题,不要心急,能写多少写多少吧。”
没人说话。
随着老师抱着教案走出课堂,(3)班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倒到课桌,连尿尿的人都没两个。
事实证明,学到极致真的就四大皆空。
“哎,你听说没,这次期末考试要选拔英才班。”
“一共才十五个名额,全年级竞争,知道又怎么样啊?我们连班级前十都没摸过,期末就是给学霸陪跑的。”
说丧气话的那人看了一眼白栀,撇过头去,自嘲地笑了一声。
白栀听到了,装作没听到。
她不怪人家怨气重。随着高考时间逼近谁心里都绷着根弦,这种情况说两句酸话很正常。
江燃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根本没心思抄,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打算写两笔意思意思,值日生上去擦黑板了。
班里一片学渣的哀嚎。
他倒回座椅。
白栀把自己的笔记推过去。
江燃扫了一眼,皱眉。
除了老师写的,白栀还用蓝笔在下面做了两种不同的解法,步骤省了一半,脉络却比老师给的解法更清晰。
他按住看了会儿,又去看她。
“老霍刚才问有没有别的解法时,你怎么不吭声?”
“别人举手了。”
“那货懂个鸟毛,没你一半能耐。”
“是吗?”
白栀摞齐课本,笑起来,“江燃你对我的滤镜太重了。”
“屁,你是不是太小看自己了?”
也许吧。
不过在意这些没有意义。
高考看的是分数,只要分数能拿到手管你是什么解法,再聪明再机灵,也不过只能在学生时代拿出来显摆显摆罢了。
进了社会工作,嘴甜心狠关系硬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些东西学校从没教过,或许老师也明白,教了,孩子的心就野了,谁还愿意坐在这浪费青春苦读。
对白栀而言,学习不过是为了拿分数进大学,她看得很重也很轻,从不因为多会两种解法就沾沾自喜,急于炫耀。
但江燃的看法不一样,他觉得,她那样聪明又爱藏,已经不是一般的聪明了。
也许哪天抛弃他也是默默的,连句再见都不施舍。
江燃利用一上午的课间时间把笔记完完整整抄了遍,状似不经意问白栀平常在哪补习。
白栀老实道:“以前会去,现在家里供不起。”
江燃用笔敲桌子,似笑非笑,“你家供不起?”
“供不起。”白栀掰着橡皮,搓掉细屑,压低声音说道:“买教辅都得省着花,否则怎么好意思天天要你带早饭,去食堂也刷你的卡。”
班里不少人都说她跟着江燃就为了蹭吃蹭喝。
看着是朵小白花,其实物质得很。
江燃尾音扬上去,眉眼也生出一丝凌厉,“这不应该的?他妈的,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白栀笑起来,拿笔戳他脸。
笨蛋。
笔盖漏墨,在江燃脸上晕出浓黑的点,她忙倒水蘸纸巾去擦,江燃伸指揩了,瞧一眼,往她脸上按。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还欺负人。”白栀推开椅子,出去洗脸。
江燃斜站在洗手台旁,看她用手袖揩干脸,又弹点水上去,如此反复三四回,白栀再好的脾气也爆了,她埋头按住他的手,气冲冲起了高调,“江燃你这个小屁……”
江燃捏住她的脸。
“小屁什么?”
“你听错了。”
“没听错,小屁什么,大声点说给老子听听,除了我爸还没人敢当着面骂我。”
白栀沉默片刻握住他的手指,软绵绵道:“江燃,你矮一点,我帮你擦脸。”
“别转移话题。”
“阿燃……”
白栀仰头,一瞬不瞬看他。
眼睛没有刻意睁大,但是圆而明亮的黑眸全是断续的水光,一闪一闪,黑睫鸦羽似的,可怜中透着明目张胆的狡黠。嘴角没有像某些卖萌女一样做作地咬住,可是微微收紧的样子又实打实地叫他心软。
江燃心里咯噔一下。
手比心快,已经把人往怀里摁了。
白栀抱住他清瘦的腰,晃了晃,知道江燃的毛顺了,便在别人过来之前撤开身体,“阿燃,你低一点。”
江燃弯腰伸过脸。
白栀专注又温柔地揩了又揩,墨点渐淡,温热的鼻息漫到他脸颊,淡淡的诱人的栀子花香气随后就到。
江燃不自觉迷了眼,心脏像团从机器里嗡嗡绞出来的粉红棉花糖,又软又甜,漫出的糖丝非得黏到罪魁祸首身上才行。
他亲她鼻子,蜻蜓点水。
声音猫尾巴似的勾人得很,在白栀耳边弥散。
“小缠人精。”
白栀心跳漏了半拍,下意识摸鼻子。
江燃直起身,径直走开,迈出两步又在预备铃的响声中转头看她。
桃花眼氤氲迷离,比平常暗。
白栀走过去。
他捞过歪到肩膀的马尾,放在后背,手指插入发丝,捋顺了,却还在继续摸,少年的指是凉的,除了摸头发也没别的出格动作,可是一阵阵鸡皮疙瘩从脚心发迹,窜遍全身,入侵骨髓,害得白栀所有毛孔都严阵以待。
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头发也会战栗。
他的指。
他的气味。
他冷淡表情下欲壑难掩的迷离桃花眼。
混蛋。
白栀无法自抑地脸红,逃进教室猛灌了几大口水,可是升起的热意还是没有消散,她褪掉皮筋,重新绑了遍头发,但还是忍不住去抓发尾。
江燃问道:“怎么了?”
白栀皱眉看他,一字一顿,“头发痒。”
“是头皮痒吧,几天没洗了小懒虫。”
“是头发痒啦!”
白栀生气地打开江燃伸来的手,使劲拽了两下发尾,越扯越痒,眼睛都急红了。江燃脸上缱绻烂漫的笑意散去,按住女孩乱动的手,凑近观察,“别动,我看是不是有虫。”
白栀扶住他的肩膀,闻着机油和木头的冷香,逐渐镇定。
江燃捉出一小片纸屑放到桌上,“还痒吗?”
白栀摇头。
他没好气刺她,“娇气。”
但其实白栀没有那么娇气,她也不好意思说,闻着他的味道头发就不痒了,就像是——他是她的过敏源,也是唯一可救命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