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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番外——月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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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篇:【治病与打球】

    草壳子里的一串红明艳的晃眼, 躲在狗娃花的身后,枝条顺着风低腰。

    一双官靴踩在沙石地上,黑缎面的裤腿上勾着银边, 又拿黑线织出来了花样子,秋香色的衣摆随着脚步流动。

    再往上看,环佩齐全, 腰间坠着香囊, 上绣平安二字。

    人一下马,就皱着眉,四下探看。

    码头管事的笑着过来请安:“世子爷好,天儿要凉了,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路喜牵马凑上来道:“听说大少爷今儿过来歇脚, 人在哪儿呢?”

    那管事遥遥指着不远处的房子,“里头吃茶呢,小的过去给您通报?”

    崔永昌摆手:“不使你们, 忙去吧, 我自己去。”

    路喜把马匹交给旁人,小跑着跟上。

    “大哥哥好。”崔永昌推门作揖。

    “瞧瞧, 骗人的来了。”常衎在窗前冲他招手,指着港口的一艘货船,“送你的新婚贺礼。”

    他叫跟前伺候的小子去倒滚烫的热茶, 又遮了半扇窗户, 免得海风太大,吹得这人不舒服。

    崔永昌笑着凑近,先给自己分辨,又问船上是什么。

    常衎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嗤声笑道:“吴老大在码头等你到晌午, 还是路喜半道儿想起来了,使人过来传话,说你又不去了。”

    崔永昌猛拍脑门儿:“哎呦,我这记性,愈发的不好了。”

    这里是近码头的一处排房,平素船辛家掌事们在里头歇脚吃茶,布置的自不多精细,门窗被海风对着一吹,便见衣裙翻飞。

    常衎盯着他脖颈露出的一抹暧昧,眼底带笑:“不打紧的,那一船的补品药材,猪脑子也能给你补回来。”

    兄弟俩平日里玩笑惯了,崔永昌也不生气,只疑惑地问道:“送我那么多药干嘛?”

    常衎道:“我娘不知从哪儿又给你弄来了个大夫,说是昭南国的老神棍,不光有药,连人也一给道领来。”

    “神棍?管用么?”

    崔永昌自小被辛氏和常氏妯娌俩灌多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汤药,听到神棍二字,自脊梁根儿里发出的害怕。

    常衎撇着嘴摇头,摊手给他看:“我也不知道呢,昭南皇帝拍着胸脯说是奇才。”

    又怕他不肯医治,补充了一句道:“那神棍是我娘拿三百杆火器换来了的,若医好了你,再给他们添两百斤的炸的碎。滇西军最近可是从我这儿买了不少的好东西,昭南老皇帝急成了兔子,否则,也不至于拿家底儿出来。”

    “那么贵!”崔永昌惊讶。

    帽儿岛的火器明码标价,三百三十三两一杆,炸的碎更是金贵,二十一换都未必能够,那神棍莫不是金子做的?

    常衎解释道:“你也知道,昭南国皇室神神叨叨的,听说那神棍是给他们老皇帝续命的宝贝,且有些能耐着呢。”

    眼一睖,似笑非笑地威胁:“我娘可是说了,这回的肯定管用,你若是想跑,捆也得捆着让你把汤药吃了。”

    这臭小子吃药吃怕了。

    小时候还算听话,哄骗两句,也能乖乖的吃药行针。

    越长大,心眼子就越多。

    逃跑尿遁,没少拿馊主意出来糊弄人。

    崔永昌嘿嘿一笑,做乖巧模样:“这回不跑。”

    小人儿做梦都惦记着求菩萨,哭着喊着说不想做寡妇。

    有了人惦记,他这病,得治,得治的积极。

    崔永昌摩挲着下巴,认真保证:“婶娘银子都花了,我跑了,岂不辜负她老人家一片心意。”

    常衎在心底大骂,这会儿想起来孝顺了?早些时候,辜负的心意可多了去。

    只脸上却揣着笑:“你乖乖的更好,那神棍只在你这里待一个月,到日子,咱们还得给人送去。”

    那是昭南国老皇帝续命的神药,借了不还,老皇帝万一嗝儿屁,这长久买卖可就不好做喽。

    常衎将人和药材全部送到,便又扬帆出海。

    他有正经生意要做,崔永昌也不好强留。

    只是回去辛氏知道了,抿着嘴骂他:“你们到底是堂兄弟,该是亲近才好,你大哥哥来家,你就是跪着去请,也要让人回府吃杯茶才是。”

    崔永昌也有自己的道理:“他还要北上做买卖呢,吃茶事小,耽误了生意上的大事儿,可就不好了。”

    常家这些年,虽还守着岭南棉粮生意上的老本,但实则更多上心在军火贸易方面。

    且不论临海的大陈、昭南诸国,就连不通水运的北绒、大月一些地方,都有帽儿岛的买卖。

    天底下有一天在打仗,帽儿岛的生意,便能兴盛一日。

    他拿这个出来说事儿,辛氏抿了抿嘴,也不多计较。

    春姑姑出来帮着打圆场:“南诏那位来大夫我看倒像是个神人。”又比着山羊胡往肩头上撩,“那胡子,长的都能打络子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崔永昌嘴贫:“大哥哥说,那是昭南出了名的神棍。”

    辛氏骂道:“你婶娘的一片心意,不管怎样,你也该让他诊诊,医的好了,也是咱们的造化。”

    他这些年看大夫看的心烦,辛氏也是知道的。

    可膝下唯有这一个儿子,他这病不好,阖府上下谁能安心的了?

    “您怎么还不信人呢?”崔永昌道,“知道您心里挂念,婶娘也上心的很,我都把人领进府里了,还能跑了不成?”

    辛氏撇撇嘴,斜他一目:“成亲那日,路喜蹑手蹑脚的背了个包袱。”

    她点到为止,崔永昌面上羞臊,腆着脸坐她跟前:“我可是您亲儿子,当妈的看破不说破,您怎么还往人脸上臊呢?”

    辛氏笑骂:“臭小子。”

    等人出去,才敢跟春姑姑笑着抱怨:“这几年他抱怨不看大夫了,他老子夜里还哭过几回,如今娶了媳妇,他倒是好了,李道长那卦象可真灵验。”

    春姑姑道:“那是咱们家真金白银换来的,但有不灵,下回再见着那牛鼻子老道,我还不得打折了他的腿。”

    这话,说的是给曲家的那些银子。

    辛氏摇头,莞尔道:“银子是小事儿,我那儿媳妇倒是不差,模样乖巧讨喜,说话也有分寸。”

    春姑姑是看着崔永昌长起来的,辛氏夸了新媳妇,她也不肯让世子爷被比下去了。

    “咱们家永昌也是不赖,可着青州城去找,像咱们这般的好人家,怕是没有,她一破落户家的小姐,说句不好听的,也只比那些平民百姓家好不了多少。”

    “能嫁进咱们这样的人家,那是她的福分。”

    “退一万步说,曲家一官宦门第,已经亏空到了卖女儿贴补度日,若不是咱们家看了上她。”

    春姑姑嘴唇撇的嘟起,“听说她亲娘老子相看的那户人家,都八十有六了,府里一窝子妻妾盘算着争宠呢。”

    辛氏蹙眉,嘱咐道:“这话你在我跟前说也就罢了,切不可让两个孩子听了去。”

    娘老子的罪过,怎能怪到儿女头上呢。

    她那儿媳妇,是个知体面的好孩子,万不能因为这些,而伤了她的心。

    春姑姑缩了缩脖子,点头道:“哪能啊,我眼睛瞧得清楚,咱们那少夫人啊,永昌是喜欢的,我看您啊,也是喜欢的紧。”

    辛氏眉梢微微扬起,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笑着跟她说话:“她跟我儿子好好的过,我自然是把她当亲闺女疼。”

    辛氏在婆媳关系上看得清楚。

    她疼儿媳妇,也是为着儿子。

    那孩子是个知恩的主,在家又少有疼爱,自己多偏她一些,日后她待永昌,自是会越发上心。

    辛氏这盘算倒是准得很。

    曲妙妙正在檐下映着太阳做针线,听到二门外婆子说话:“世子爷回来了!”

    她忙丢开手上活计,起身净手,伺候着他更衣,又捧了温茶,漱口净手。

    “你说出去吃酒,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小人儿歪着脑袋跟他说话,声音低低柔柔,他稍稍垂目便能看清她的眼睛。

    “你大半天在家,都做了什么?”他不答反问。

    曲妙妙弯弯眉眼:“你昨儿不是说午睡时有风,起来不大舒服,我拿抓绒的料子给你做做了个贴身的小衣,回头你拿它搭一下,兴许好些。”

    崔永昌点头,似是漫不经心道:“明儿他们约我去打马球,能领着夫人一道儿,你想去么?”

    系扣子的手顿住片刻,她又轻轻摇头:“我不去了,你们男人的场子,我跟着一道儿,不大好吧。”

    某人脸色沉下。

    翻翻眼皮,没有说话。

    转天吃过早饭,曲妙妙还是被拖着上了马车。

    她捏紧了手边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正撞上这人也在看自己。

    “我……”

    崔永昌勾起她脸边的一缕碎发,别至她的耳后:“一大早冯家来人央求,说是冯承业的妹子也要过来,冯家是商户人家,他那妹子又是头一回跟着出来见世面,冯承业实在放心不下,想请你帮忙照拂一些。”

    大掌轻轻拍拍她的笑脸儿,吩咐道:“平日里玩的不错,我就应了他。”

    外头路喜听到这话,两只手忍不住抖了抖。

    自己跑了一早上的马,赶命似的去冯家传话,到了主子嘴里,就为了遮羞脸儿扯个谎话?

    曲妙妙乖巧地点头,又面有难色:“可是……”

    “嗯?”

    她咬了咬嘴,终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可我不会打马球啊。”

    她只听过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拿此作为消遣的游戏,曲家非富非贵,怎可能有机会见过那等场面。

    “哈哈。”崔永昌爽朗舒笑。

    曲妙妙羞地垂下头,小手紧紧的拉住他的手指,再不敢看人。

    “我当是什么呢。”崔永昌摸摸她的笑脸儿,宽慰道:“不要怕,有我跟着呢,她们巴结你都来不及,你就是有不懂得,只管大胆行事,那些人踩高捧低惯了,只会赞你别有新意,断没有笑话的道理。”

    曲妙妙疑惑地抬头,有些不信。

    崔永昌又道:“放心,万事都有我呢,等到了马球场上,我找个球博士给你演示一遍。”

    “嗯,好。”小人是点头,看着他的眼睛,手上暗暗使力,想要把手抽出来。

    然,某人大掌攥的紧紧的,等到了地方,才漫不经心地松开。

    崔永昌是宣平侯府独子,太皇太后心尖尖上的宝贝,他还没出生,太皇太后就已经赏了名字,赐了宝册。

    永昌、永昌,国运永昌。

    这天底下,敢用如此尊贵的名字,也就独他一份。

    再尊贵的王公世家,搁他跟前,都得谦让三分。

    “世子爷。”众人纷纷上前作揖请安。

    东道主是吕将军家的大公子,吕家跟辛氏沾些远亲,又送了姑娘进宫,自是跟崔家关系交好。

    “子明兄。”崔永昌也笑着点头。

    又拉了曲妙妙上前,一道往马球场去。

    冯承业被挤在人后,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低低地催促自家妹子:“我的小姑奶奶啊,这天才掉馅儿饼,连醋碟儿、牙签儿都摆您跟前了,你好歹抬抬手,动两下子啊!”

    小姑娘也是头一回来这种场合,平时拿针绣活儿的小手紧紧揪住兄长的衣角,咬着唇委屈:“哥,我不敢过去……”

    冯承业气地跺脚:“小姑奶奶啊,您拿出在家打我的劲头,豁出去了,到那崔家少夫人跟前说两句好话,成不!”

    他凭着那点儿子同窗情分,才好容易搭上了崔家这条干系。

    崔世子又破天荒的给安排了事儿,大好的人情儿放在脸前,岂有不接的道理。

    “小姑奶奶,咱们家下半年的生意,好与不好,可都指着你了。”冯承业哄着道,“你若哄了那位夫人高兴,哥哥回去定好好赏你,给你打金镯子,再打一套新头面,好不好?”

    冯又菱深吸一口气,看在金镯子和新头面的份儿上,狠狠点头:“成!”

    她小步跟上,混入前行的人群。

    冯承业在后面擦着头上的汗,挤出笑意,也小跑着过去。

    到底是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

    加上崔永昌的牵线,没多会儿功夫,冯又菱便跟曲妙妙两个玩在了一处。

    都是没摸过球杆的新手,一起听球博士讲解,又各自选了乖巧听话的小矮马。

    在外场跑了几圈,熟悉一些,便威风凛凛的上了球场。

    一道的姑娘们怕她们两个新手要被打哭,便将二人分在两组,挥旗子的小子一声高喝,绿旗子舞了舞,助兴的擂鼓高歌。

    曲妙妙还没反应过来,其余众人便一拥而上,直奔场地正中的七宝毬。

    冯又菱不愧是在家连亲哥都要打的主,虽是新手,却一马当先,带着她那匹小矮马,竟一跃几人的阻拦,传球过人,一击得分。

    “好!”

    她打的生猛,就连看台上的宾客都要开头喝彩。

    有人下了彩头,冯又菱表现出色,压她的人不少,就连冯承业也给妹子下了一百两银子助威。

    崔永昌笑着叫路喜拿纸笔过来,写了个一千两的兑票,“下一场,押我夫人赢,若是不成,你们兑了银子,拿去吃酒。”

    他打了个头,冯承业头一个调转阵营:“我压一百两,跟崔兄一道儿。”

    曲妙妙中场吃了口茶水,听跟前伺候的丫鬟道:“小姐,世子爷押了一千两银子,来赌您赢,若是输了,那银子可就归人家了。”

    “一千两!”曲妙妙大惊,抬头朝看台寻看。

    那人也正在看她,又挥手鼓励,让她好好的玩儿。

    曲妙妙把水杯递给宝梅:“你去跟他说,我本事不到家,这银子怕是要没了。”

    一旁冯又菱跟过来说话,听了两句,笑着问赔率。

    宝梅道:“隐隐地听见有人喊,说是一赔十,赢家才有彩头拿,其余只当请人吃茶。”

    冯又菱小狐狸似地点了点头,又问:“那现在谁身上押的最多?”

    宝梅笑道:“是冯姑娘您啊!”

    “我啊。”冯又菱狡黠地笑,听到有银子赚,她可就活络起来了。

    “妙妙姐!”冯又菱翻身上马,跟曲妙妙打商量,“我帮你赢,回头赢来的银子,你分我一成,好不好?”

    一千两的一成,就是一百两。

    一百两银子,可比大哥给的大方多了。

    曲妙妙笑着摇头:“我球技不成,万一……”

    冯又菱道:“输了是你相公的银子,赢了我又沾点儿便宜,哪有什么万一?”

    小姑娘见钱眼开,好说赖说,总算是让曲妙妙点头。

    临上场,她还将腰间的荷包袋子摸下来,丢宝梅手里:“好姑娘,烦您帮我个忙,全押妙妙姐赢!”

    球场上,局势如电闪雷鸣。

    冯又菱上了劲儿似的大声喊道:“妙妙姐,快挥杆过来!她要抢我的球!”

    一队的好几个姑娘都被她这突然倒戈给吓到了。

    胆子大的骂她疯了,脑子不清白才弄错了阵营。

    直到曲妙妙接连进了好几个球,才有聪明的缓过劲儿来。

    “马屁精,咱们不传球给她,看她还怎么送!”

    冯又菱也笑着骂回去:“傻大头,有银子不赚,打个什么劲儿!”

    一场下来,冯又菱近乎将青州城的各家小姐给得罪了个遍。

    同一阵营的小姐们嫌她为巴结崔家,连体面也不要,一副趋炎附势的嘴脸令人作呕。

    不同阵营的也嫌她眼里只有权贵,没有做个公允。

    只是这些,冯承业暂先不知。

    下了球场,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夸自己妹子本事了得。

    待日后生意场上活泛起来,他遇到了不少麻烦,才知道冯又菱的一时辉煌,给自己添了多大的麻烦。

    曲妙妙浑身香汗,崔永昌还要凑近了搂她。

    “脏死了,你别挨我。”她小声地嘀咕。

    “爷不嫌你。”崔永昌笑着看了眼路喜捧上来的银票彩头,笑着摇头:“还是我眼光好,压了夫人一回,就赢这么多来。”

    他提起彩头的事儿,曲妙妙也想起应了别人的。

    “这银子得分我一半儿。”

    “爷又不要,都赏你。”崔永昌让路喜拿纸来,要封了给她。

    “只一半儿就好。”曲妙妙认真道,“你装好了给冯家小姐送过去。”

    她又扭头解释:“她帮我赢,我许了她一半儿的红利。”

    小人儿面有得意,似是因赚了银子,高兴的,脸腮微红。

    崔永昌只淡淡地点头,伸手让她上了马车。

    等车帘子放下,四下无人的人时候,他忽然俯身,在她小脸儿上亲了一口。

    曲妙妙又羞又惑,眼睛瞪圆了半张樱口。

    “算你的奖赏。”

    某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只是攥着小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多少也是有些知羞。

    曲妙妙盯着他许久,耳尖一点点染红。

    这人可真好看,侧脸也是好看的。

    她抿紧了嘴,稍稍起身,学着他的模样,也啄他一口。

    番外篇:【求子与腊八粥】

    青州临海,冬天比京城要迟上些。

    火烧云,红枫叶,金银杏,入目便是暖人的秋末。

    山寺古钟敲了三响,小和尚道一句阿弥陀佛,又领曲妙妙往观音堂去。

    “施主既然求子,不如再带些我们这儿的玉灵山泉。”光秃秃的小脑袋明明亮,这小和尚个子不高,脑袋圆圆,身子也圆圆的,一说起话,两腮鼓囊囊的,像一只偷吃了花生的老鼠。

    宝梅搀着小姐迈过门槛儿,笑着问他:“你们那玉灵山泉有多灵?”

    小和尚努嘴想了片刻,大饼上弯出两道酱菜:“冯大嫂送了两筐子苞米,张婶婶给菩萨供了一吊钱,刘将军家的老夫人是给孙媳妇求的,去年我跟众位师兄都穿上了新衣裳!”

    宝妆噗嗤一声就乐了:“这小子真是个巧嘴,你问的他一句没说,但说出来的却比你问的都要让人心动。”

    曲妙妙也跟着轻笑。

    小和尚只当他们是在夸奖,又唱一声佛,解释道:“师兄们总是抱怨我说话颠三倒四的不着调,师父却说我心中有大佛理。”

    圆圆的眉眼再慈善不过,继续道:“有外乃无,无外则有,从心而为之,我想到了什么,只跟施主说什么,不过是两句真诚话罢了。”

    小和尚呆头呆脑,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叫人受用。

    曲妙妙点头:“是这个道理。”又吩咐宝妆,跟着去取些泉水回来。

    那小和尚也是真诚,临了还再三叮嘱,这水煮汤给男子服用,要比女施主自己吃效果好多了。

    崔永昌被那老神棍捉去治了一日,好容易才会香雪堂坐定,便见底下人碰上了好大一盆清水。

    “养鱼么?”他举着勺子在水里搅了搅,不解地扭头。

    曲妙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笑着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又拿小碗,盛了一碗:“你尝尝,有什么不同?”

    一饮而尽,某人更是疑惑:“这不就是普通的温水么?”

    曲妙妙点头,让宝妆过来给他再添一碗:“没有不同就好,你把这一些吃了。”

    崔永昌起先不肯,可耐不住曲妙妙一而再、再而三的恳请。

    夜里,他本是情致大好,却因一遍一遍的更衣出去,等好不容易缓过来劲儿,身畔小人儿早就睡得憨甜,叫人不忍心搅扰。

    转天又是一盆儿。

    崔永昌捏着鼻子灌了一肚子的水,又要到老神棍那里扎针,苦不堪言,却无人心疼。

    月余,老神棍的银针见了些作用,崔永昌这些日子越发觉得身上气血热了起来。

    手脚不发冷了,胸口的那股子沉闷也消散不少。

    辛氏使刘大夫过来给他诊脉,也说是好上许多。

    “老先生本事了得。”崔永昌这话倒是真心。

    那老神棍睨他一眼,冷冷地笑:“再大的本事,也治不好你这病的。”

    崔永昌面色垮下:“治不好?”

    治不好还敢胡乱应这差事!

    “你们昭南的老皇帝可是收了我家的东西!”他板着脸就要质问。

    小几十万两银子下去,他敢说不知好?

    老神棍摇摇头,叹气道:“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

    他收好了银针,捋了几下胡子:“你这病是怎么来的,你娘肯定比我清楚,治不好也治不了。”

    老神棍上了年纪,眼睑褶皱堆叠,从那一层层眼皮底下,闪出一丝光芒,眯起的黑眼珠子弯弯发笑,叫人不由心生惧意。

    一旁的春姑姑笑着接话:“您是神医,自是能给我家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怎么治他们暂先不管,但世子爷这病好不了,甭管什么昭南、昭北,一个月的时间耗进去了,常家饶不了他们,辛家这边也不会罢休。

    老神棍嘿笑两声:“你这小姑娘,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年轻似的心急呢。”

    “我说治不了病,又没说续不了命。”他将针囊收在药箱,“胎里毒不好治,当年你们要是找了我,自是能治,如今已经生根发芽,别说是我,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好他。”

    “您是来行骗的?”春姑姑也笑得狰狞。

    老神棍连连摇头:“都说了别急,病治不好,可命还是给续了。”

    春姑姑稍稍松开了手上的力道,面容舒展,又从新坐下。

    老神棍继续道:“我这一套针法,能管这小子一甲子的阳寿。”那双苍老而又敏锐的眼睛在崔永昌身上打量,又叹息道:“可惜了,不是个安生过日子的主,你可得好生惜命,莫要辜负了老夫的一番辛苦。”

    一甲子就是六十年。

    六十年阳寿,怕是阎王爷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春姑姑将信将疑的把这话转述给辛氏听。

    “我看那老货就是个骗子,昭南那边本就神神叨叨的,好好的神佛菩萨不拜,弄个什么圣女,还煞有其事的建了圣女殿,早八百年被滇西军剿过一遭,若没有当初帽儿岛卖给他们那十五门惊天飞火,怕是早就灭国了!”

    辛氏虽不信鬼神,但昭南的事情却也有所耳闻。

    “未必。”辛氏沉吟片刻,“我听常娆提过一嘴,她幼时随其父去过昭南,亲眼见识了碎骨合,死人活的事迹,听说,他们的神医,是拿龙气续命。”

    说完这话,辛氏自己都笑了,“神神叨叨的,总是要唬人一二的,但永昌是她亲侄儿,她跟我生分,总不能牵连至孩子们吧。”

    春姑姑笑着道:“这您可说不到二夫人头上,我是看在眼里的,咱们家那位二夫人,可是个十足的刀子嘴豆腐心,她待咱家永昌的好,可是不必您这个亲娘差了去。”

    那回常氏来家,正逢世子爷病症发作。

    一时间找不到软木垫嘴,跟前丫鬟乱做一团,常氏二话不说伸了手腕就给世子爷塞嘴里去了。

    等软木找来,那纤细的腕子上硌着牙印儿,直往外渗血也顾不得。

    常氏一边落泪,一口一个我的儿喊的心酸。

    说不是亲娘,也早就胜似亲娘了。

    辛氏笑着撇嘴:“你总要怪我不疼他,你瞧瞧,那么多人疼着他呢,又不少我一个。”

    春姑姑拿薄被给她搭腿,又道:“您还得理了,什么时候,你把对姑爷的心思,多一半儿给咱们永昌,我也不用天天记挂着心疼了。”

    “哼。”辛氏撇着嘴哼她。

    春姑姑只笑着劝自己的:“您整日板着脸,连打带吓唬的,那孩子瞧见了您,只比老鼠见了猫儿,不吱声都得抖三抖呢,他身子又不好,我们这一窝子疼都来不及,也只有您……”

    “我是疼不来他。”辛氏不耐烦地摆手,外头熟悉的声音说话,她笑着指了指,“他老子来了,你去找他念去。”

    儿子大了,自有儿媳妇去管,何必要劳心她这个当娘的呢?

    宣平侯疾步进屋,坐在软塌就连声叹气,又将手上的书信递给她看:“那群不中用的东西!老祖宗如今病着,他们不在跟前尽心伺候,倒来找咱们讨个安排?”

    辛氏推自己的茶水给他吃,才拿起书信来看。

    “老祖宗这一病,底下那些牛鬼蛇神可都出来了。”

    宣平侯猛吃一饮,连连点头:“可不是么,往日里那些人趋炎附势,一口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稍有一点儿风向,就有想倒戈的主了。”

    太皇太后与陛下不睦,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只因着北有镇北军护着,西边滇西军王家也是太皇太后一手提拔,另有兵部吏部,皆属太皇太后门下。

    今上势微,早年间也不敢有什么二心。

    这些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些墙头草们才大着胆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没良心的东西们!”辛氏把桌子拍的生响。

    宣平侯眉目紧锁:“绒绒,恐怕这回,我得进京一趟。”

    辛氏唇一抿,冷冰冰地回绝:“不成!”

    好容易出了那狼窝子,没道理再自己送上门儿叫人家拿捏。

    宣平侯抚上她放在桌沿的手:“他原是那般出身,老祖宗又固执的很,断不会轻易放权的。”

    “我跟他是一起长起来的,眼下这般局势,他定是要拿咱们家开这个口子,我不去,入京的诏书落到永昌头上,可是更要麻烦。”

    宣平侯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会儿,辛氏非但没有心软,反倒脸上愈见恼意。

    “你心疼儿子,我不心疼你么!”辛氏红着眼睛生气,“那臭小子漫着天的野,你若是出事,我又能指望上谁呢?”

    说着,她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春姑姑使着眼色,让屋里伺候的众人出去,又掩门守在外头,不准旁人过来。

    “好了,我的小祖宗哎,怎么还哭起来了。”宣平侯苦笑着近前,将人揽在怀中,轻柔的给她擦眼泪,“我能出什么事儿呢,我得长命百岁,等以后老了,走不动道儿了,咱俩一道儿在院子里晒太阳,让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给你端茶递水。”

    辛氏笑着骂:“我不使他!”

    宣平侯道:“好好好,不使他,我拄着拐棍儿也要伺候你。”

    辛氏斜睖他一眼,捏上他的脸颊:“谁要你伺候,净说好话哄我!”

    宣平侯脸被捏到变形,还笑着贫嘴:“好话养人,咱们绒绒神仙一般的好颜色,我可不得指着一辈子拿好听话来哄。”

    辛氏骂人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松开手上力道,抱紧了他的脖子,喃喃道:“崔浩!我舍不得儿子,可我更舍不得你呀。”

    宣平侯摩挲着她纤瘦的脊背,宽慰道:“我肯定好好的,肯定会好好的。”

    外头春姑姑说话,听声音,应是崔永昌领着儿媳妇过来了。

    宣平侯才哄着给辛氏擦了眼泪,又理好了衣衫,叫两个小的进屋。

    番外篇:【堆雪人与别扭】

    常家来船接人,趁着昏黄的夜色,老神棍笑眯眯的上了归家的船,临走,还不忘再三叮嘱崔永昌,病得仔细着些,身子是自己的,受苦也是自己的。

    “我这命可金贵着呢。”崔永昌在岸上扬声,“你且求着你们的神,让她庇佑我长命百岁吧。”

    老神棍意味不明的笑,只当他童言无忌。

    转身要进船舱,一旁船老大却开口道:“您老家把话听进心里,我们家夫人可是说了,你们昭南国运,与二爷同寿,若你医术不精,诓骗了咱们,一顿惊天飞火落下,当年滇西军是怎么仓皇逃窜,您也是见识过的。”

    那老神棍咬着牙想骂娘,丢一记白眼,嘴里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翻着眼皮回了屋子。

    有好奇的小子凑上来问,船老大嘴一咧:“滚一边去,那老货肯定是在骂人,这也要老子给你学?”

    飞了第一场冬雪,曲妙妙高兴地指挥着宝梅路喜两个,在院子里堆了个大大的雪人儿。

    棋子儿嵌了眼睛,朱砂点唇,又折了两节枯枝,宝妆寻了件翠珠绿的旧衣裳给它穿着,映着那高高的身子,好不威风。

    崔永昌缩在屋里不准出来,拍着窗户让拿自己的佩剑过去。

    “剑沾了雪水,要生锈的。”曲妙妙冰凉凉的小手要抱着汤婆子捂。

    “赛我怀里,我给你暖。”崔永昌霸道地拉了她的小手,揣在胸口,“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拿来哄着玩儿罢了。”

    曲妙妙无奈地摇头道:“你是手松惯了,没见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她抬头示意外头的大雪:“就这天儿,咱们当玩儿,是个新鲜,搁那些缺衣少粮的人家,再没个瓦片遮身,怕是要冻死人的。”

    “哼。”崔永昌嗤她,“你当我没出过门儿?穷苦人家有穷苦人家的苦,像咱们这般门第,自有一番难熬的劲儿。”

    曲妙妙起先不解,等吃过腊八粥,京城来了圣旨,着宣平侯进京侍疾,她才稍稍明白一些。

    “临过年的,哪有这会儿叫人进京侍疾的呢?”曲妙妙私下里跟崔永昌抱怨。

    “上有所差,咱们这等人家,不比寻常百姓日子松闲。”崔永昌拿了跟茅草,逗弄着坛子里的蟋蟀,又看一眼桌上的蝴蝶,让路喜去拿调了蜜的温水来喂。

    “你别光逗弄着你那点儿虫啊鸟啊的,你跟我说说话呗。”曲妙妙捧着心口,一时间有些按不住心下忐忑,“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怕的可多了。”她是应儿媳妇,也不好说的直白,只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去点春堂问问吧,父亲也有年纪,若是不成,我跟你一道回京?”

    崔永昌当她想家了,笑着道:“想你娘亲了?”

    曲妙妙手上动作顿住,不然变得不说话了。

    遽然,崔永昌想起她家里的情况,后悔地赔笑:“待会儿就去,母亲不喜欢我在跟前晃悠,她嫌烦。”

    旁人家当娘的一门心思都在儿女身上。

    偏辛氏与旁人不同。

    打崔永昌记事起,辛氏就鲜少抱过他,外头的生意重要,侯府的体面重要,唯独他这个儿子是个不重要的。

    好在,有婶娘、春姑姑她们偏疼,又有大哥哥那么好的兄长在跟前做榜样。

    他才没生出小性儿嫉妒之心。

    “胡说。”曲妙妙道,“昨儿我还听见母亲吩咐春姑姑,让给你多备上一床盖腿的薄被呢。”

    崔永昌撇嘴:“多半儿是爹爹再三嘱咐,她好容易才想起来了。”

    母亲虽不疼他,但却有偏疼的厉害的人。

    曲妙妙笑他捻酸,学着春姑姑的模样,摸摸他的脑袋:“永昌乖,以后,我疼你就是了。你想要几床薄被,只我亲手做给你。”

    崔永昌磨着小牙,随手丢开了手上的虫儿。

    一把将小人抱在怀里:“好呀,你要疼我?这可是你说的!”

    他抱着人进屋,反脚踢上了房门,吓唬着就把人放在了圆桌。

    “我口不择言,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回呗。”曲妙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笑吟吟地赔不是。

    “大人大量?傻姑娘,我可是最小气的人了。”他笑着丢开桌上一应,连绣了花的桌围子也扯了丢在地上,“你得罪了我,不好好哄哄,今儿是说不过去了。”

    “做什么呢,待会儿有人来了。”曲妙妙只当他玩笑,推开他的手,就要下地走开。

    “谁跟你玩笑了。”某人说的认真。

    没多会儿功夫,曲妙妙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才知道这王八蛋说的是真话。

    骂他胆子大,又哭着斥他不知羞。

    全被他呜呜咽咽地吞进了肚子,吃干抹净,再吐不出一个字儿来。

    起先,宝妆、宝梅两个在外头听见瓷器碰撞的声响,还以为是小两口吵起来了。

    趴在门缝又听了一会儿,隐忍声响起,一声比一声的吟啭。

    两个人才红着脸,到廊子底下守门。

    傍晚,因着宣平侯不在家过年,辛氏喊了小两口一道在点春堂吃团圆饭。

    好在这会儿是冬天,曲妙妙穿了高领的衣裳也不惹眼,只是饭后陪辛氏说话,她却满目疲惫,面上挂着笑,应声里带着一丝虚气。

    听到辛氏说要让她学着接手家里的生意,曲妙妙猛的一个激灵,整个人登时清醒起来。

    辛氏笑着道:“怎么?你不愿意?”

    曲妙妙连忙摇头:“我愿意!”又转点头,“可……可我不大会。”

    辛氏拉过儿媳妇的手,道:“不会也不打紧,咱们自家的生意,不怕你慢慢上手。”

    曲妙妙眉眼弯弯,抿紧了嘴,笑着点头,辛氏又道:“你在京城经营的那间点心铺子我看了,是个会做生意的料子。”

    “嗯。”小人儿乖巧点头,打心底里泛着高兴。

    “我不准!”崔永昌板着脸替她回绝。

    “你算哪块儿地里的葱?”辛氏没好气道。

    崔永昌一把拉了曲妙妙起身,搡在身后:“她蠢笨的很,未必能学到母亲三分,这差事,她应不了。”

    好好的媳妇,日后若学了母亲那一套去。

    家里两个满心银钱的女人,以后还过不过了?

    辛氏不满他顶嘴的模样,起身就要瞪眼。

    崔永昌怕她,可还是咬着牙将脊背挺直,又扯着嗓子喊救兵:“快去找老爷救我!”

    宣平侯刚从后面喂鱼回来,还没净手,就听见宝贝儿子的求救。

    忙不迭的过来,劝了辛氏两句,挤眉弄眼的让儿子儿媳妇先回去。

    出了点春堂,绕着林间路往前面走,提灯的丫鬟脚步轻轻,只有衣衫窸窣的声响。

    “你……你别生气了。”曲妙妙紧赶两步,上前勾住他的一根手指,“你等等我,我跟不上。”

    崔永昌使了性子要将人甩开。

    “跟我作甚?我又没生意让你去忙。”他没好气道。

    若是才成亲那会儿,曲妙妙自是以为他恼了气了,不敢再说。

    可这些日子日夜相伴,她多少也知道一些这人的性子。

    “我要跟你一道走,就是要跟着你。”

    她两只手抱紧了某人的胳膊,脚下步子也慢了不少。

    斗篷将他的面遮严,只留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要应了母亲说的差事?”他口鼻被捂得紧紧,说话闷声闷气。

    声音不大,雪地里却静的厉害。

    一字一句,只叫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想试试。”曲妙妙也不骗人。正经道。

    崔永昌敛了目光,没有作声,拂开她的手,先行一步。

    提灯的丫鬟越行越远,留一盏孤灯,映着脚下的青砖,映着她裙裾的金桔。

    宝妆小心地劝道:“小姐,要不,您别应了吧。”

    在家时老爷夫人交代过的,小姐是要为给崔家传宗接代。

    眼下,哄好了姑爷,早日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理。

    宝梅反声呛道:“凭什么不应?夫人器重咱们家小姐,那是咱们家小姐的福分,这天底下只有听话的媳妇儿,夫人都开口了,小姐怎能回绝了去?”

    她拿孝道出来说事,宝妆自是不敢反驳。

    收敛眉目,再不说话。

    曲妙妙挪动脚步,张了张嘴,轻轻道:“走吧,别叫他等急了。”

    说罢,朝前面彳亍的灯火追去。

    夜里,她破天荒的主动揽上某人,也只得了冷冷的回应。

    “松手。”崔永昌一根一根地拨开她的手指。

    小人儿咬了咬牙,手伸背后,解开了那根纤细的红绳,两只手扒上他的肩头,温柔地附了上去。

    “你怎么这么难哄啊。”她贴着某人的耳朵说话,不经意间,温热的唇触碰到冰凉的耳廓。

    崔永昌自脚趾骨发麻,忍不住猛地蜷缩。

    曲妙妙还不知道自己这一记猛药效果奇佳,仍在絮絮叨叨。

    “你要是还恼,我也没法子了。”见他没有反应,她也害羞,别扭的又缩回一旁,捞了被子裹在身上。

    “你这是哄人的态度?”崔永昌侧身跟她说话。

    “那……”小人儿想起他平日里的行径,寝被下,颤巍巍地环住他,凑近了红唇,覆了上去。

    她笨拙地啃咬,动作生疏的很,根本记不起来他是如何的娴熟。

    “果然是个笨家伙。”崔永昌咬着她的唇,故作生气地骂道,“好生学着点儿,我再教你一回。”

    曲妙妙半迎半拒的回应他的热切。

    可因下午那会儿就有些隐隐发涨,还没尽兴,她便哭啼啼地喊疼。

    又是打水清洗,又要找消肿的膏药来涂。

    等再躺下,崔永昌便手脚发冷,踩在屋里的地龙上也要咬着牙打摆子。

    夤夜,请刘大夫过来看诊,说是旧疾复发,切要疼上一会儿呢。

    他病了,曲妙妙忙着跟前伺候。

    辛氏自然也好一阵没再提那晚的事情。

    番外篇:【纨绔与小纨绔】

    崔悦的父亲年轻那会儿,是青州城出了名的纨绔。

    崔悦的祖父年轻那会儿,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

    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身为荣亲王府的小郡主,身肩袭爵重任,崔悦制霸青州城以后,便随着母亲进京,继续征服京城的诸位世家子弟。

    “常言道,拜了山头,以后你们可都得听我的了。”六岁的小姑娘梳着好看的双铃辫,将手边的茶盏磕的清响。

    周围都是比她大许多的孩子,高阳书院凭考试入学,像她这般走后门儿进来,还要大大咧咧,嚣张的不可一世的主,只此一人。

    同窗多是权贵出身,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份。

    荣亲王是女帝跟前最得宠的重臣,有从龙之功,他家独这一个姑娘,蛮横一些,旁人也只有谦让的道理。

    跟崔家关系亲近的子弟,只赔笑着哄她,有瞧不过去的,也不多吱声,只坐得端正,不予理睬罢了。

    六岁的小姑娘,在祖母跟前霸道惯了,头一回使性子没威风起来,自然不肯罢休。

    “拜山头,你们不敬茶行礼?”

    趋炎附势的主顺从的端了温茶,要过来磕头。

    只听外面有人推门:“是哪家的竖子,敢在书院放肆!”

    张夫子推门进屋,便见一金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在桌案,手里小大人似的敲着戒尺,威武的教训着跟前几个比她年长许多的孩子。

    “你是谁家的丫头?”

    学里,除小宋夫子外,最严厉的就数这位张夫子了。

    他是宋国公府二房长子,身上没袭爵的责任,又未生过入仕为官的念头。

    除素常与人辩论学问外,从不曾生过笑脸。

    念书的学子们,没有不怕他的。

    崔悦初来乍到,却跟在祖母跟前学了一身的察言观色。

    这位夫子不好惹,板着脸,像个呆头鹅似的好没意思。

    小姑娘挤出笑意,有模有样地抱拳躬身:“学生崔悦,是荣亲王府的。”

    张夫子又看她一眼,也没多少追究。

    等散了学,到钟家给妹妹亲生,他才发现外衫上不知何时被人剪了个窟窿,正在脊背中央的地方,他在街上走了一路,身后不知道被多少人指指点点地嘲笑。

    钟毓见二舅哥面色不善,笑着关心:“是哪个不怕死的小子,敢来作祸你?”

    只刹那,张承安便已经猜到了祸首是谁。

    他笑着脱下外衫,塞在钟毓怀里:“你顶头上司家的祖宗,明儿你上朝,拿着给姓荣亲王瞧,他若是知礼,自能明白。”

    转天,崔永昌下朝时,是黑着脸回家的。

    曲妙妙见他拿了一件男人的外衫,笑着打趣儿:“怎么还偷了人家的衣裳回来?”

    她笑着接过来看,瞧见上头的破洞,更是不解。

    “你问我?”崔永昌翻眼皮看她,“我可不知道这里头的道理,等你那宝贝闺女回来了,你去问她!”

    小姑娘家家的,竟然比男孩子还要皮实。

    平素举着巴掌没少挨打,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曲妙妙笑着把那件外衫丢给身旁的丫鬟,“多大点儿事儿啊,值得当你生气?”

    又招手喊了宝梅到跟前来:“你去比着这个样子,备一件新的来,再添一份赔礼。”

    东西是他下了朝才拿回来的,对方少不得是哪家同僚。

    不过是赔礼道歉的事儿。

    “多大点儿事儿?”崔永昌见她态度敷衍,越性生气。“你知道她又祸害谁么?那是书院夫子的衣裳,你送她去念书,她倒好,欺负同窗不说,连夫子也要教训起来了!”

    崔家打祖上就没有这么离经叛道的苗子,真不知道崔悦那小混蛋是随了谁?

    曲妙妙却不在意,讽笑道:“那可真是打根上学了去,你年轻那会儿的威风,你闺女可是学了个精致。”

    “我?”崔永昌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送小乖去书院的时候,小宋夫子可是说了的。”曲妙妙笑挑眉,“你若不害臊,别叫我说出来。”

    崔永昌虽是正经考试入的高阳书院,但打架斗殴,仗势欺人的那些坏事儿,他是一样都没少了。

    小宋夫子一边摇头感慨,一边又随口提了一嘴崔家长辈的光荣事迹。

    如今女承父志,做出这般行径,那真是一点儿都不稀奇。

    “你!”崔永昌气的说不出话。

    又真没道理反驳她。

    “我懒得同你讲,都是你跟母亲惯着她,才叫那小畜生这么得猖狂!”崔永昌愤愤骂了一句,转身去了书房。

    崔悦下学回家,笑着搂住路喜的脖子:“喜叔,有人来家告状么?”

    路喜抱着她坐上轿子,嗔道:“小祖宗,您也知道自己犯了事儿,若是真知道怕了,以后可再别如此才好。”

    崔悦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小手伸着揭一角轿帘,瞧见卖糖葫芦的,又嚷着要吃。

    路喜让人停轿,买了给她。

    小姑娘另带了几个回去,说是要做送礼使。

    甜甜的糖在嘴里化开,山楂酸的人忍不住挤眼,她才小声道:“我打那姓赵的,是因为他背后骂我,奶奶说了,这种人一身的酸书生味儿,只狠狠地抽他两耳光,挨了疼才长记性呢!”

    路喜抿了抿嘴,如此坦率行径,恐怕是常家老夫人给教的。

    少倾,他才反应过来:“小祖宗哎,您剪了夫子的衣裳这事儿还没揭篇,怎么又打了人?”

    轿子落定,崔悦笑着先一步回府,又扭头交代路喜:“喜叔,那你先别跟我爹爹、娘亲说,万一赵家的人不敢来找,岂不是要害我白挨一顿打?”

    正说着,迎头便撞见一人。

    崔悦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老老实实站定乖巧。

    小牙咬着嘴唇,怯生生抬头,颇有她娘亲胆怯时的模样。

    “爹爹……”小姑娘娇声喊人,虽是心里害怕,却还笑脸张手臂让崔永昌抱。

    又递糖葫芦上来:“可甜了,爹爹尝一口!”

    小姑娘本就像极了曲妙妙,加上这般小心又大胆的行径,更是随了个七八分。

    “你呀你!小坏蛋!”崔永昌没好气的把人抱起。

    问她今天在书院学了什么,又问可吃了茶点。

    小姑娘嘴甜,一口一个爹爹,喊得脆生生。

    吃过糖葫芦的小嘴儿甜丝丝,亲在崔永昌面上,好听话如行云流水。

    进门儿那会儿,崔永昌还有三分的怒气,想着要好好给她讲讲尊师敬道的规矩。

    还没等迈过二门,便只剩下满心的关切。

    “你仔细着走,跌了跤,把新衣裳磕破了,你娘可再没功夫给你做。”

    曲妙妙从屋里迎出来,接过女儿手中吃了一半儿的糖葫芦,捏捏她的小脸儿,顺手将糖葫芦拿走,递给身旁某人。

    “你全吃了,她吃多了要闹牙疼。”

    崔永昌看着红果上小狗儿啃了似的牙印儿,不情不愿地接了去。

    吃上一口,浑身打着冷颤的酸。

    再抬头,曲妙妙已经领着姑娘去书房讲道理了。

    “这回可不能饶,张夫子是长辈又是先生,必须要打三下!”曲妙妙便是要打人,也是温温柔柔的商量。

    崔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伸出手来:“娘亲,我……我下次不敢了,您轻着点儿。”

    崔永昌心疼姑娘。

    他虽面上严厉的很,但要动手打她,还真舍不得呢。

    “啪!”

    戒尺落在肉上,白嫩的小手顿时显出红印儿。

    “疼——”

    崔悦咧嘴就要哭,又瞧见爹爹在门口站着,豁了门牙的小嘴一撇,眼泪就扑簌簌落了下来:“爹爹,好疼——”

    崔永昌看不下去,举着糖葫芦进来求情:“阿娪,算了吧,她还是个孩子呢,回头我好生说说她,涨了记性就好了。”

    曲妙妙这些年在辛氏跟前学着经营生意,将面和心硬的本事拿捏的娴熟。

    “你先出去,我同她商量过了,只打三下,她涨了记性,以后才不敢呢。”

    曲妙妙将人推了出去,又掩上房门。

    屋里,崔悦一声比一声哭得响亮。

    她娘亲却半点儿不曾留情,戒尺也跟着一声比一声响亮。

    等房门再开,崔永昌这边已经红了眼睛。

    心疼地抱着闺女喊乖乖,又哄着要出去买糖人儿吃。

    父女两个一道儿挨了骂,才安生许多。

    吃完饭的时候,小姑娘挓挲着手,眼泪汪汪的跟爹爹求助:“爹爹,我手疼,拿不住筷子。”

    崔永昌小声的抱怨当娘的心狠,将女儿抱在膝上,一口一口的喂饭。

    曲妙妙看着他气笑:“也不知道是谁,咬牙切齿的发狠,嚷嚷着要教训人!”

    崔永昌倒不害臊:“吓唬两句也就得了,她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真打呢?”

    曲妙妙拆他的底:“前儿我去东宫赴宴,大哥哥还私下里找我讨情,说是枫儿被某人好一顿教训,挨了打又发热,吃着汤药也不准停课,愣是生生熬过了劲儿,才好全了。”

    她笑着抿嘴,接着道:“表姐跟大哥哥就这么一个儿子,可这宫里谁不疼着宠着,偏你总要动手,那会儿子,你怎么不提吓唬的事儿了。”

    “这怎么一样呢!”崔永昌振振有词,“当老子的疼闺女,咱家小乖那是我的小棉袄。我跟前就这一个,可着让她霍霍,家底儿在这儿呢,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说的是玩笑话,却也认真。

    “枫儿自有枫儿的责任,若是松懈了他,以后苦的可是亿兆黎民。”

    曲妙妙撇着嘴起身,懒得跟他分辨:“你总有道理,我不跟你吵。”

    崔悦见娘亲出去,又搂紧了崔永昌的脖子,晃啊晃的撒娇说小话。

    虫儿鸣,灯儿亮。

    父女两个吃过饭在院子里赏月,崔悦指着天上的星星:“那是我的月亮。”

    崔永昌点头道:“是我们小乖的月亮。”

    崔悦又指着自己:“我是爹爹的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开《二嫁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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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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