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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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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氏早年间便立下的规矩, 每至夏冬两季,需召各处掌事来青州抽查账目。

    一来是防止山高路远,掌事的连同手下掌柜徇私,亏了本家的银钱。

    二来, 也是便于青州这边摸清楚掌事们的能耐。

    人是活的银子是死的, 可与不可, 往来流水互相串联起来,盈亏自然瞧得清楚。

    南外楼今日闭门挂板,只留了一道侧角门半敞, 供本家掌事往来进出。

    眼瞧着太阳已经升高,却藏在东边宝珠塔后, 又叫云遮了脸, 雾蒙蒙的瞧不大清楚。

    街上行人不多。

    非节非集, 连常在对过檐子下头那个卖络子珠花的小贩都没出摊儿,只西边拐角口那边,蹲了几个卖桑果子的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招呼着生意。

    “打发人家去了么?”南外楼里探了个脑袋, 往宝珠塔那边瞧。

    小伙计攥着手巾板儿也跟着出来, “您着急也没用, 刚使人出去, 又不是扎了翅膀,哪能眨眼就到呢。”

    “可不得急么, 里头要反了, 这会儿不论东家或是少东家来,且先平了再说。”掌柜的一脸急相。

    又道:“他们理论一二咱们管不到,但叫少夫人在咱南外楼里受了委屈,回头东家不说, 就少东家那位蛮霸王,能饶了谁?”

    这个小伙计是他亲外甥,说话也不讲究了些:“阿舅,您这也太小题大怪了些,又不是咱们逼的,都是里头那些掌事的在说……”

    反正南外楼是东家做主,不与各处掌事相干,随他们去呗。

    “糊涂!”

    掌柜的横他一眼,骂道:“不怪平日里你舅母怼你,就这点儿脑子,够什么使得?”

    他膝下无子,就一个闺女还是个病娇儿,把外甥领在跟前,为了是做个养老的女婿,知根知底的,也免得闺女日后受屈。

    这两道关系摆着,掌柜自是更为严苛。

    “那位可是东家看好的人,咱们这一窝子都得指着人家嚼头,你且机灵着些,自有你的一道好运!”

    小伙计虽不大懂,但亲娘舅总不能坑了自己,挠挠头应下:“成,那我去上头盯着,有什么动静再喊您。”

    掌柜的摆摆手,没多搭理他。

    没多会儿功夫,宝珠塔后头的遮阳云散去,一前一后的两人,打马自远处过来。

    掌柜的瞧清楚是谁,猛拍大腿,迈着小步就迎了出来。

    “我的爷,您竟真扎上翅膀,飞着来了!”

    崔永昌笑着丢马绳子给他,“今儿个对春账,母亲身子不大好,使我过来瞧瞧。”

    四处打量几眼,又问:“少夫人呢?这会儿已经开始了?”

    掌柜的也没工夫揣摩他话里的意思,指着楼上挤眼:“您且上去瞧瞧吧,也不知道怼出来了什么,几家子要拍桌子翻脸,说什么惹祸上身,小的我是听不明白,但瞧那情景,是要打起来。”

    “翻脸?”路喜从后头追了上来,探脑袋问:“跟谁翻脸?可有热闹瞧?”

    这些日子他跟着少爷在家里盘地头,憋得都要生霉,听到有戏可看,眉眼都是喜的。

    倏地,一小伙计从里头风似地跑了出来,顾不得旁人,拉着掌柜的衣袖就催。

    “阿舅,您快上去瞧瞧吧,少夫人气的要哭,护在前头的那位姐姐拍桌子瞪眼的,也快拦不住了。”

    掌柜的扭头看向一旁,没等开口,跟前这位爷就旋风似地卷了进去。

    路喜拍他肩头:“胡叔,且备好金疮药、九里香跟九转还魂丹,少爷要杀人。”

    这话倒是不假,恼急了的崔永昌上了二楼,恨不得提刀先杀将进去。

    宝妆宝梅两个挡在主子身前,三五个掌事拍桌子瞪眼,只拿手中账本问什么假账的事情。

    曲妙妙瞧着还是一副镇定模样,眼底却有慌乱泄出,应该是受了些惊吓。

    “您且说话啊,事情既已清白,白纸黑字的写在上头,也别怪咱们不顾身份,这账上的纰漏,就是东家亲自过来,也得给咱们个交代不是。”

    嚷得最凶的掌事姓陈,他现下管着晋宁各项木材生意,也是辛氏在西南最赚钱的一处。

    曲妙妙眼眸稍敛,拨开跟前的两个丫鬟,想好生同他讲话。

    陈掌事却等不及似的,红着脖子道:“咱们这些生意人,只讲究一个能耐本事,不是谁不谁都能仗着些身份,进来胡搅蛮缠的地方,您若是应不起这些事儿,尽早回了东家,也别坏了咱们辛氏的名头!”

    曲妙妙教他一噎,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几个人分明是有意而为之,装聋的人,说再多也是没用。

    她不喜地挪步,沉着性子跟众人道:“当铺上的事情,我回去自是要查清楚,且给我些时间……”

    “您想回去扯瞎话糊弄咱们?”陈掌事咄咄逼人地打断了她的话,横眉立眼,“可别把谁当傻子!”

    “并不是……”

    “怎么不是?”

    姓陈的瞧着精瘦,早年间却也是走镖出身。

    他是伍洋身边最贴心的兄弟,这些年虽享了些清闲,一身的本事却也没落。

    胸脯子一抗,眼看着就要把宝梅给撅过去。

    “啪啪啪。”外面突然有人鼓掌。

    曲妙妙抬头去看,才长松一口大气。

    众掌事也跟着扭头。

    只见崔永昌笑着推门进屋,似醉非醉的桃花眸微微上挑,竟有辛氏八分神韵。

    他是辛氏膝下独子,也是名正言顺的少东家。

    便是方才冷眼旁观的几个,瞧见他来,也端出笑意,言语切切的站出来劝架。

    “少东家来了,陈掌事,你也消消火气,又不是神仙菩萨,这账上的事情,谁还能说自己没出过半点儿纰漏?”

    “是啊,一人一个主意,底下的人做了什么,咱们也未必能个个都清楚呢。”

    就连没在人群中的伍倩倩也开口道:“陈叔叔,您且消消气,咱们有话好说不是。”

    崔永昌眼珠子一乜,从众人身上挪开,落在了曲妙妙一人面上。

    小姑娘方才还故作坚强呢,这会儿瞧见他来,可算是瞧见亲人,眼圈红红,又不想露怯叫人瞧去,指甲掐着手心儿肉,仰头往天上去瞧。

    崔永将人揽在怀中,揉了揉她的肩头:“我在外头都听见了,他们想翻了天,出去自立门户呢,等回去我就回了母亲,反正已有人生了二心,索性一拍两散,也别误了人家的前程。”

    他这话虽说是低着头,冲曲妙妙讲的,却是叫跟前的掌事们听。

    天底下有能耐的生意人多了去了,怎就辛氏一个能成首富。

    手底下这些掌事的有本事不假,但更多的却是因着辛氏早年间在各处结下的关系。

    大陈境内有崔家依仗,还能在北绒、昭南这些战乱之地往来无阻的,可着普天下找,也就辛家这么一户了。

    前程?

    留在辛家才是这些人最大的前程。

    只这一句,就叫那陈掌事气焰消散不少。

    他敢跟一个娇娇弱弱的少夫人吹胡子瞪眼,那是因着她不姓辛。

    可眼前这个,却是东家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生儿。

    陈掌事到底是在辛氏手底下的老人儿了,走南闯北的也生了些胆识,心里发怯,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少东家,您这是威胁谁呢?您要英雄救美,只管把我们这些老货都给辞了,也别在这里可这人吓唬。”

    他将在场所有人都拉下说话,只盼着对面那位能有所收敛。

    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

    曲妙妙不姓辛,还得看他们几分脸面。

    崔永昌却是打辛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半点儿不怯他们。

    他将曲妙妙拉在椅子上坐定,自己才大喇喇地歪在另一侧圈椅。

    二人居上临下,曲妙妙面无波澜,崔永昌却眼神带笑。

    他盯着那陈掌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长桌。

    等众人都安静了,才不紧不慢地道:“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当主子的连句话都说不得了。”

    “以前,我只当恶奴欺主是句玩笑话,今儿可算是涨了见识。”

    他眼神睥睨,将在场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你们这些年在我家做事,得了些银子,或买房置地,或妻妾成群,也过上了主子爷的日子。出来进去的,旁人尊你们一声爷,怎料就把你们给灌醉了?”

    崔永昌说话的语气像极了辛氏,吓得众人再不敢说话。

    “啪!”

    他摔了手边的热茶。

    精瓷的侈口杯不偏不倚地砸在陈掌事肩头,咕噜噜又落在地上。

    杯子裂成两半,陈掌事也龇牙咧嘴地揪起衣裳。

    新沏的热茶滚滚烫,舒展开的茶叶瞧着鲜绿,一枚排着一枚黏在青底褐绣的褂子上,蒸腾的溽气从布缝里渗出来,打打着旋儿往半空中飘。

    瞧着都知道得疼煞人了。

    崔永昌也不说叫人拿药,只慢条斯理的继续说话:“独独却忘了,你们或是这府里的家生奴才,或是签了死契的主。”

    家生奴才父母妻儿皆在主子手中,而签死契的,亦是如此。

    辛氏幼年亲历满门绝灭,她是打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一条性命。

    自是学不来那些心软的菩萨。

    更不会像平江府常家那位一般,给家生子放什么奴籍,叫他们跟自己平起平坐。

    既然测不出人心,索性就捏紧了他们的性命,谁也甭翻了天去。

    以前,崔永昌只觉得叫人签下死契有些不近人情了。

    如今看来,越性是要佩服母亲三分。

    他冷冷一笑,与众人直目而视:“你们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敢拍桌子瞪眼的跟我夫人说话?”

    “……”

    众人皆沉默不语,就连陈掌事挨了疼,也不再言语。

    崔永昌虽不管生意上的事,平日闲的发慌,才出来转看。

    但他到底是辛氏亲生的,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自小看得多了,处置这事也是简单。

    给众人留足了喘气儿的功夫,他才缓和了声色,叫外头趴门的小伙计拿烫伤膏来。

    又点了陈掌事、宝妆、另同一个甫才旁观的掌事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闹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崔永昌哼哼一笑。

    “不过是当铺的朝奉打了眼,误收了宫里出来的东西,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这也值当?”

    伍倩倩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恐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忙小声道:“大表哥,那可不是东西贵重的事儿。”

    敢收宫中出来的东西,岂不是明着落皇家脸面。

    “这会儿你倒是热络起来了?”崔永昌睖她,“刚刚他们围着你嫂嫂挤兑,怎么跟个锁了口的葫芦,吱都不带吱的?”

    连陈掌事都挨了打,伍倩倩自是不敢跟他顶撞,缩了缩脑袋,嘟囔道:“我也是为这家里好,要是传到了京城,恐怕……”

    曲妙妙看她那委屈模样,只想发笑。

    表姑娘借着几十本子烂账打掩护,好不容易做了这么个局,想叫自己下不来台。

    等回头再到点春堂真真假假的替自己求情,两头落好,这辛家生意上头,恐怕就有她一号了。

    得亏是今儿他来了。

    碰上这么个蛮横的主,任你奸懒馋滑,诡计谋划堆成了山,人家偏不接招。

    还一门心思地按着脑袋要所有人跟着他的想法去走。

    真真是降妖伏魔的罗汉啊!

    再看崔永昌,她脸上也多了三分欣喜之色。

    这人虽说张了张嘴,不甚讨喜。

    但他冲外头使劲儿的时候,还真有些叫人喜欢。

    ‘崔罗汉’抬头,正撞见她的眼神儿,四目相视,他似是得着了鼓励,愈发犀利起来。

    “为这个家好?表妹姓什么?”

    伍洋没了的时候,伍倩倩的行径就已经教他不喜,这会儿又步步紧逼地咬了他家阿娪不放,崔永昌的性子,岂能饶了她去?

    “我……”伍倩倩再说不出一句反驳的。

    说一千,道一万。

    她能依仗的,不过是辛氏给的一个表姑娘的称呼。

    伍倩倩握紧了拳头,却不敢哭,她这个大表哥可不是小姑姑,不吃她这份委屈。

    还是曲妙妙做了好人,关键时候抚上崔永昌的手背,摇头道了一声:“算了。”

    等出了南外楼,崔永昌也不骑马,跟着钻进马车里头,跟她一道。

    “方才……谢谢你啊。”

    曲妙妙别过脸去,口不应心得嚅糯着道:“可你别以为我就不恼了。”

    崔永昌也抿起笑意,学着她的模样,挑了挑眉稍:“你当我为了你?我那是为了家里的生意。”

    他嘴上说得轻松,不过是哄那些掌事们安心。

    京城眼下这般局势,当铺里敢收人家从宫里倒卖出来的东西,叫有心之人知道,不说底下的人办事不利,只会拿僭越不敬说事。

    事情不大,麻烦可真不小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剧场:

    『南外楼日记』今日有太阳,阿舅教我跑了三回药铺,买了金疮药,烫伤膏,还有止疼的观音膏,脚都磨破了,表妹笑我娇气,我亲了她,她哭着打人,娇气?哭着掉眼泪的才娇气呢!

    【因夹】明天更新挪至23点,后天恢复12点更,届时附国庆作话小剧场。

    感谢各位小祖宗的收藏、评论和作收,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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