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2
这场订婚礼在下午一点才算正式结束。
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 沈筵将黑丝绒领结一摘,随手丢弃在沙发上。
郑妤八辈子也没和沈筵这样亲近过,挨立在他身边, 对着往来恭祝的人说着不同的客套话,倒叫她生出种错觉来, 仿佛他们打认识起就该是这般相处的。
齐眉举案, 珠联璧合。
所以沈筵靠在休息室的躺椅上,阖了眼小憩的时候,她非常自然地拿了一床毯子, 想要轻轻给他盖上。
就在她的手快碰上沈筵时, 他蓦地睁开眼,话虽说很漂亮, 却淡漠到连表情都没有, “今天你也累了吧?休息一会儿, 我去外头抽根烟。”
郑妤笑了笑, “跟你在一起怎么还会累?”
“和我一起会很累, 要做好心理准备。”
沈筵留下这么句意味不明的,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话,推开大门就快步出了休息室。
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其实这几天整夜整夜的失眠, 刚才他都快睡着了, 可昏沉间就闻见郑妤身上那股浓烈又刺鼻的香水味凑近了, 是byredo的无人区玫瑰, 一款闻起来像要随时为自由壮烈牺牲的成熟女性香。
沈筵对郑妤本身的自我定位没意见,她用什么香都无妨,之所以反应这么大, 约莫是因为对她的嫌恶刻在骨子里。
他站在走廊尽头的露天窗台上, 匆忙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中,尼古丁的气味,勉强冲散了些许刚才的反胃。
“新郎官怎么还抽起闷烟了啊?”
林静训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
沈筵漫不经心一笑,“谁知道呢,你怎么还没回家?在等谁吗?”
林静训朝窗外努了努嘴,“喏,我哥让我一定等他来,那我哪还敢乱走动,不过我现在真得走了。”
“林静训。”
沈筵忽然开口叫住她。
林静训转过身,“嗯,有什么事吗?”
沈筵的声音很低沉,刚抽了烟,又裹上了一层沙哑,“我能不能——恳求你,别把这事儿告诉她。”
这个她除了苏阑,不会是第二个人。
事隔多年以后,林静训都还记得沈筵当时说这句话的语气,那种深深的无力、凄怆、彷徨、低迷,甚至还有几分哀求在里头,是印象里意气风发的沈筵少有的鼓馁旗靡。
很难讲她到后来不愿提沈家每个人的原因里,没有这一点成份在,大家都知道苏阑是沈筵心尖上一块肉,可也仅仅是知道罢了。
就像是沈筵再爱苏阑也好,他用尽了全力,也只能做到爱她这步而已。
你能够说你讨厌他吗?恨他吗?气他吗?狠得下心视而不见吗?
可过去这些年,最痛苦的人,的的确确是他。
后来甚至连苏阑,都懒得再清算当年的恩恩怨怨谁是谁非的时候,沈筵也还放不下。
“像这样伤害她的事情,我不会做,希望沈叔叔你也不要,”林静训几乎没有犹豫,她像早就想过许多次,“苏阑她性子要强,就算是哪天非说不可了,也请你注意措辞。”
沈筵点头,“好。”
林静训歪头笑了笑,“那我就先走了,我也没什么好恭喜的,就祝你能守住苏阑吧,她是个好姑娘。”
在这一秒里,沈筵才算听懂了苏阑说的那句话。
她说,林静训是那种,世人往她嘴里强塞进一把冰碴子,她忍着寒冻嚼化了,也要从口袋里掏出颗糖来给大家的姑娘。
她就是这种人。
林翊然靠在车门边等她,“在楼上那么久干什么呢?”
“等你不来,就随便转了转,没干什么。”
林翊然一把搂过她的腰将人抱在怀里,“最近这么听话?是不是觉得我快要结婚了,你且要得自由,所以耐着性子多哄我两天?”
林静训反问了一句,“你结了婚会放过我?”
林翊然撩开她的刘海,轻轻吻了一下她额头,“你长成这样,床上表现又向来优异,谁能舍得呢?我不让你走谁敢置喙?”
“那就是了,不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杞人忧天。”
林静训冷笑一声。
林翊然把头埋在她脖颈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小静,你也很爱哥哥对吗?”
这个混账又来了。
林静训胸口涌上阵恶心。
她不能答不爱,那样会让林翊然发疯抓狂,等下还不知要怎么折磨她。
诸如此类的苦头,她吃过成百上千次,早都已经学乖了。
“嗯,很爱。”
林静训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像个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她只怕说谎话的次数一多,假的都会变成真的,最后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
“你放心,我结婚也只是走个过场,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人。”
听见林静训这么说,林翊然越发得了意。
笑话。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是个见不得天日的禁脔。
林静训随口刺他道:“倘若西安刘家的那位大小姐,知道了我们的事,偏要把我活活剐了怎么办?”
京城里世家高门,几乎无人不知他们这档子事,所以议亲的时候,林家的眼光都一直放在省外,方意如选来选去,最后定了陕西才刚升的刘家。
一来刘轻初对京中这些传闻懵然不知,二也是她这人贤名儿在外,在长安城的小姐里是有目共睹的端庄。
林翊然戏谑道,“那我陪你一起死。”
还是别了吧,死了都要在一起,不知多晦气。
林静训在心里想,面上淡淡笑了句,“那倒没有必要,你好好活着吧。”
“我会处理好这些的,只要你不闹,管保谁都不敢动你。”
郑妤从休息室里出来寻沈筵,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正好瞧见林翊然抱着他妹妹。
她轻嗤了声,“不在里头休息,倒站这儿看人俩兄妹亲热,这么多年了他们还这样呢。”
沈筵掐灭了烟,“回吧。”
郑妤站在原地没动半步,“你不会是喜欢林静训吧?”
沈筵虚眯了下眼,用一种“你他妈到底长没长脑子”的目光,静静看了会儿她。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他和这个女人,没有半点沟通的欲望。
郑妤冲着他的背影喊道:“你知道如果你喜欢她,被我查出来,她会是什么下场的吧?”
“你随意。”
苏阑在家一直待到了年初五。
临走的前一天早上,她去高邮的陈西楼买了些界首茶干,扬州也没什么特产,唯独这五香茶干还有那么点子说头,她准备送些给导师。
毕竟陶院长还是很关照她的。
她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一辆苏a牌照的黑色宾利停在干休院门口,沈筵修长的身影靠在车门边。
苏阑提着两方包茶叶,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就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沈筵清了清嗓子,“阑阑你给我站住。”
苏阑铁了心要表演:“这位先生,请问你是在叫我吗?有什么事?”
沈筵走到她身边,伸出五根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得见我啊?我以为我在你眼里隐形了呢,可真能耐你。”
苏阑横了眼他,“你怎么找来的?”
沈筵施施然一笑,语气轻纵又傲慢,“只要是我想知道,没有打听不到的事儿,就连你们家祖上八代,都能查个底儿掉。”
他在某一些不经意的时刻里,就会做出这副世家公子哥儿的狷狂模样来,和平日的沉稳谦和大相径庭。
但苏阑从没告诉他,比起那个打理着偌大集团挥斥方遒的沈总来,她其实更爱他这样。
一直到离开沈筵,她都没有提及。
苏阑不屑地“嘁”了一声,“德行。”
沈筵取下围巾绕上她的脖子,“这边怪冷的,又没暖气,还穿这么少。”
那条羊绒质地的围巾还带着他缠绵的体温,也有他的味道,苏阑低下头去,偷偷摸摸装作不经意地猛闻了几口沉木香。
再抬头时,又是那副不饶人的样子,她冷声道:“还有事儿吗?我得回家了。”
“当然有。”
沈筵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我在飞机上写的检讨,为了表达百分百的诚意,就在这儿开始念了啊。”
还没等苏阑应好。
他就说:“尊敬的领导,本人沈筵对于我前些天犯下的错误,深感痛心和自责,经过反复仔细的”
苏阑东瞄西觑的,唯恐被熟人看见。
沈筵见她没认真听遂停了下来,“这儿念检讨呢,身为领导你严肃一点,多少尊重点我,你这工作作风可不行。”
他刚说完苏阑就看见她奶奶走了出来,她忙扯过沈筵,二人齐齐地蹲在了靠近花坛的车门边。
沈筵问:“这干嘛呢?”
苏阑小声道:“我奶奶,嘘,别说话。”
沈筵只觉得匪夷所思,“怎么我不配见你奶奶?”
苏阑张口就来,“当然不行,我奶奶要知道我和一诈骗犯在一起,她真得疯。”
沈筵:“”
苏阑还在仔细听着手棍儿的声音,没注意沈筵离她越来越近,一只手都已经绕到了她的后脑上。
她一回头,险些撞上沈筵那张冠绝京城的脸蛋儿,还未及反应过来,沈筵便已经扶稳了她急切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