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白桃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刚转过一个拐角，差点和一个黑漆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张红星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地道：“钟长龙，你怎么在这儿？今天白桃回来了，大家都商量一起去村口接人，你怎么没去啊？”
钟长龙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正是男性经验与体力达到巅峰，人生最精彩的时刻。但此时的钟长龙却穿得邋邋遢遢，脸上皮肤通红，两只眼睛浑浊无神，一副人生错题集的模样。
“啊，我……我办事去了……”钟长龙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和张红星对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嗨，白桃回来了呀！”
他这一打招呼，手里的酒瓶就露了出来，立刻露馅儿了。
“你办的事就是又去喝酒了吗？”张红星拧起眉毛，“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少喝点酒。你这样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怎么能干活呢？你不干活，又怎么能脱贫致富呢？上个月我好不容易给你介绍个工作，结果你才去了三天就没去了。你说，你是不是又酒瘾犯了，偷跑去喝酒去了？”
钟长龙显然很受不了张红星的唠叨，但又不敢和张红星争吵，于是打了个哈哈三步并两步逃走了。
张红星还跟在后面喊：“钟长龙，你明天来村长办公室一趟，我跟你说说工作的事情！”
白桃一行人又走过一个山头，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白家的院子边上。
白妈妈定眼看了看，立刻肯定地道：“是锦绣。”
周锦绣，是村里的寡妇吴燕青的独生女儿。按照原主的记忆推算，周锦绣今年刚好16岁，正在上高一。
周锦绣见到白桃一行人走过来，眼睛一亮，立刻踩着黄泥地迎了上去。
“白桃姐姐！”周锦绣急切地道，“你带我离开河平村，带我到憬城去当明星好不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从这个16岁的小姑娘的嘴里会听到这样的话。
白桃耐心地道：“锦绣，不是所有人都能当明星的。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你需要签约公司、进行训练，付出很多努力。而且有的时候，即使你付出了很多，你也不一定能成为明星。”
“这些我都知道。”周锦绣道，“我很能吃苦的，无论公司让我干什么我都一定会去干。我一定可以成为大明星的！我缺的只是一个机会！白桃姐姐，你是憬城的大明星，一定认识很多经纪公司的人。你给我推荐一下吧！”
周锦绣双手合十，哀求道：“白桃姐姐，求求你了！如果我成为了大明星，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张红星有些听不下去了，正色道：“锦绣，你还太小了，不知道这件事的复杂程度。你如果真地想当明星的话，可以等高考时去报考表演类的学校。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好好读书才是正经事。”
“读书！读书！读书！”周锦绣突然暴躁地跺起了脚，“读书有什么用？就算考上了大学，出来工作还不是三千、四千一个月，每天还要996！就算拼尽了全力，还不是穷人一个，永远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周锦绣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所有人，两个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烈火：“我不要再做穷人了！我不要再过这样贫穷的生活了！我要当明星！我要做有钱人！”
张红星顿时急了：“锦绣，你就算想挣钱，也不用这么着急的！”
周锦绣理也不理张红星的劝说。她直接上前一步，走到了白桃的面前，执着地看着白桃：“白桃姐姐，你会帮我的吧？”
白桃抬眸看着周锦绣，感觉自己看到了一个不顾一切的赌徒。
“你真的想当明星？”白桃问道，“你觉得你凭什么能当明星？”
周锦绣立刻道：“我年轻漂亮，又乖巧听话！”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白桃继续道，“在憬城里，年轻漂亮又乖巧听话的女孩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别人凭什么选你不选其他人？”
周锦绣抖了一下，紧紧地握住衣角，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只要能当明星，能挣大钱，让我去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把我自己给卖了都可以！”
众人都震惊地望着周锦绣。而周锦绣则毫不动摇地直视着所有人的眼睛，用坚定的神情回答了众人的疑问：“对，你们想的对！这个‘卖身’就是你们想的那个卖身！”
白妈妈人比较传统，第一个承受不住这种冲击，紧张地道：“傻孩子，你说什么傻话呢！呸！呸！呸！”
张红星身为一村之长，打心眼里将每一个村民看成自己的亲人，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周锦绣这样自甘堕落呢？可惜的是，张红星虽然是村长，但却不是周锦绣的家长，很多话不好直接说，因此只能干着急。
就在张红星搜肠刮肚地想着怎么劝说周锦绣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一把扭住周锦绣的衣领子，举起巴掌就往往锦绣身上打：“你再胡说！你个不要脸的！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那突然冲出来的人是个中年妇女，正是周锦绣的寡母吴燕青。
其他人一看这架势，立刻冲上去拉架，嘴里不停地喊道：“有话好好说！不要打孩子！”
周锦绣性子倔得像头牛，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梗着脖子大声嚷道：“我胡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不要再当穷人了！我要当有钱人！我要当明星！”
“你不要脸！我打死你！”吴燕青气得浑身发抖，下手顿时更狠了，其他人拉都拉不住。
“哎呦，造孽呀！这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白妈妈在混乱中被推了一下，差点被崴了脚，还是白桃及时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白桃看着混乱的场面，柳叶似的细眉微微一拧，一阵风似地冲了过去。战场中的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手臂就都麻得动不了了。
刹那间，混乱停止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张红星很快反应过来，拉起村长的架子道：“好了，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吧。燕青姐，你把锦绣带回去，好好说话，不要再打孩子了。我明天再去找你们谈话。白桃，让你一回来就见到这种场面，真是不好意思。”
在张红星的主持下，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白桃和明松节、白爹爹、白妈妈回到家中。
白桃家也才刚刚脱贫，家里还是原来的老宅。带着青苔的四间红砖房，两间是青瓦的顶，两间是茅草的顶。每一间房子的屋檐都矮矮的，明松节要弯着腰走过才不会撞头。
房子虽然破旧，但白妈妈收拾得很好，地面和家具都很干净，每样物品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
白妈妈一边帮着放东西，一边热情地道：“床铺都给你们收拾好了，所有的床单、被套都是新洗出来的。桃子，你还是住你原来的房间，你朋友小明就住杏子的房间。”
白桃听着白妈妈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明松节……被人叫“小明”，再也联想到他神秘富豪的身份，不知怎么地就感到特别好笑。
白妈妈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桃子，你笑啥呀？”
白桃赶紧摇头：“没什么，我没笑什么。”
白妈妈又看向明松节：“你这个小伙子，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咱们家里穷，条件不太好，你可别嫌弃呀。”
“我怎么会嫌弃呢？”明松节赶紧道，“能在白桃小姐的家里住下，已经是我的荣幸了。”
李子跳到椅子上蹲下，顶着微笑喵喵唇冲着白妈妈直撒娇，用自己的身体行动表达内心的喜悦。白妈妈果然被哄得开开心心的。
白妈妈帮忙收拾好东西，就钻进厨房里开始做饭了。白桃回家是大喜事，白桃带了一个朋友回家更是一件大事。他们白家虽然穷，但也明白什么是礼数，自然要杀鸡剖鱼，好好地操持出一顿丰盛的饭食，这才是待客之道。
白桃环顾四周，看着破旧昏暗的墙壁，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明松节踱到白桃身边，柔声问道。
“我在想周锦绣的事情，在想贫穷的可怕。”白桃道，“从前的我虽然穷，但从来没有觉得贫穷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但今天看到了锦绣，我突然发现贫穷原来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
“因为穷，所以丧失了底线；因为穷，所以不择手段；因为穷，所以主动物化自己；因为穷，所以人都不再是人。周锦绣如果真地去了憬城，她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变得有钱。但她最终的结局，绝对是无尽的深渊。”
白桃叹了口气：“贫穷，真的是太可怕了。”
“我不认为可怕的是贫穷。”明松节想了想，认真地道，“就像钱是中性的一样，贫穷也是中性的。真正造成可怕结局的从来都不是贫穷本身，而是以贫穷为借口的妥协。你看，你从小也很穷，你家以前也是需要扶贫的贫困户，但你和你的家人就从来不会想到去‘卖身’，从来不会向贫穷妥协。你们永远是向上的、努力的、奋斗的。最终，你们也脱离了贫穷。”
白桃深深地看了明松节一眼，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贫，气不改；达，志不改’（注1）。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