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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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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课结果下来到县上的时候, 已经六月份了。

    五黄六月天,秋阳县热得人后背的衣衫就没离过皮肉,稍微动弹一二便湿哒哒的一身黏糊的厉害。

    这季节里的寒瓜成熟了, 大街小巷里都是整的、切开单卖的瓜,又脆又甜。

    园子里的老槐树下铺着两张并在一起凉板平床,午时也没甚么风,树荫下稍稍凉快一点。

    “哥哥吃这块儿,这块儿更甜些。”

    承意翘着光脚丫子趴在凉席上, 正在翻看带插画儿的小书, 嘴边上递过来了一块红红透着汁水的寒瓜, 他眼睛还在书册上,张开嘴巴咬了一口瓜。

    “甜不甜?”

    澹策把脑袋凑了上去,和承意一起并着。

    “甜。”

    承意点了点脑袋。

    听到承意回答了, 澹策开心的又把瓜送上去:“那再吃一口。”

    “不要了,寒瓜吃多了一会儿又得上茅房。”

    “你要是嫌懒得跑,我背你去就是啦。”

    承意听到这话抬起脑袋,伸手捏了捏澹策的耳朵:“那怎么可以。”

    澹策笑着露出了小虎牙, 用自己光着的脚丫子蹭了蹭承意。

    杜衡拿着上头的文函进园子时, 就看见两个小崽子在凉席上顽皮。

    他干咳了一声,正在玩捏捏游戏的小崽子停下手来, 乖乖叫了一声爹爹。

    杜衡走过去, 看着就是趴在树荫凉席上的小崽子额头上也出了不少汗,他拿出手帕给承意擦了擦额头。

    “热不热?”

    “有一点。”

    澹策从一旁抽出扇子:“我给哥哥扇扇。”

    杜衡笑了笑:“那好好玩。”

    秦小满从屋里出来:“考课文函不是下来了?还在那儿磨蹭, 快瞧瞧。”

    杜衡拿着文函过去:“你这急性子, 是一刻多等不得。”

    秦小满连忙接过了文函, 匆匆打开。

    杜衡等着秦小满说结果, 半晌不见他开口, 不由得脑袋凑了上去。

    “两阶?!”

    杜衡有些不可置信,伸手捏住了文函的一角,反复看了两遍才确认,他真的升了两阶,也就是说正七品的知县升到了正六品。

    他咂摸了一声,寻常来说地方官员在三年一考课上可以根据政绩提一阶或者是两阶,不过做官这事儿,贬黜容易升迁难,这三年一课能升个一阶已经很不错了,两阶确实是凤毛麟角。

    杜衡吐了口浊气:“好啊,好。”

    读书科考做官,折腾了这些年,晃眼也奔三了,按着势头,三十以前能混到州府,也算是不瞎这些年了。

    “我说你一点不忧心考课结果,原来是心里早有了成算。”

    杜衡道:“我也不是有成算,只是踏踏实实办事情。”

    秦小满戳了杜衡的腰一下:“现在得了好你自是想说怎么说好听就怎么说。”

    杜衡把文函收拾好,道:“下午天气凉快些咱们去官道看看,天气大了官道整修的要快些,前些日子工房说已经快到边界了。”

    “这官道倒是修的快。”

    “县里就守着这么一条路用,地基在那儿呢,也只是修修补补,整起来自是快。”

    秋阳县官道重新拾腾以后,经行的商户肉眼可见增多了不少,夏时天气热,秋阳县荒地开垦了不少的地出来,寒瓜种的也比往年多。

    县里的瓜好吃,今年经行的商户多,附近县城的都捎带了县里的寒瓜到别地去卖。

    秋收以后,魏家的商队浩浩荡荡如约而至。

    让杜衡意外的是,此次带队前来秋阳县的竟然是魏逢。

    杜衡得到消息,带着秦小满和两个孩子一同去接人。

    原身这边亲戚本就不多,魏家帮了他大忙,亲戚一场,说来成亲这么多年,魏逢都还没见过他的家眷。

    上午进城的摊贩市民多,街市口一段儿很热闹。

    秦小满牵着安安静静的承意,就在路边上等着商队。

    澹策却是闲不住,攀着杜衡的手腕,垫着脚仰着脖子往外瞧:“舅公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才到?”

    “到了你就晓得了。”

    约莫着辰时,县城门口明显的嘈杂声便更盛了些,不一会儿,商队的人以此押着车马货物进到了县城。

    “阿衡!”

    魏逢的眼神倒是好,杜衡小两口牵着孩子四个人八双眼睛都没瞧见人,倒是在马车里魏逢先瞅到了在路边等候的一家子。

    “怎的还亲自出来迎了,杜大人”

    杜衡连忙扶住了从马车上欢喜的下来,走到跟前就要行礼的魏逢:“舅舅这是做什么!这朝是外甥来接舅舅,不是县官儿查检商队!”

    魏逢双手拍住杜衡的肩:“一别多年,瞧着你都好舅舅可就安心了。”

    杜衡笑了笑,牵过秦小满:“舅舅,这是我的夫郎,小满。”

    “这是一双孩子,大的叫承意,小的叫澹策。快叫叔公!”

    承意和澹策甜甜的叫了一声叔公,魏逢看着两个已经半大的孩子了,模样都机灵俊俏的很。

    “都这么大啦?”

    魏逢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蛋儿,伸手就要掏点见面礼。

    杜衡连忙止住:“舅舅,咱就不在大街上唠嗑了,在前头望江楼里已经安排妥当了,您瞧着商队一路过来也都累了,咱们到酒楼里再慢慢说。”

    “好,好!”

    商队一行四五十人,车马啊、货物啊,长拉着都小半条街了。

    县里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商队,忍不住都瞧一二热闹。

    “先时我听袁安说家里三支队伍走不同的方向,舅舅带着最大的一支队伍往京城方向走,没想到舅舅今年竟然带着队伍过来了秋阳县这边。”

    “我收到你的信就计划着带队伍过来了,秋阳县以前盗匪横生,商队都不敢过来才变了道,而今你在县里做官治理的好,秋阳县安生了,商队也就再走这头了;再者,这也好些年了,舅舅不得过来看看你和孩子?”

    杜衡笑道:“还是舅舅疼我。”

    魏逢食指点了点杜衡:“我这回来给你带了几箱子东西,待会儿就叫人直接送到你宅子去,也不废你什么功夫。”

    不等杜衡开口,他又道:“这是舅舅早该给你的新婚贺礼,昔年也没送成,现在补上你也就别推脱了。舅舅主要是给你夫郎准备的。”

    魏逢冲一头的秦小满扬了扬下巴,当初到落霞县去接杜衡的时候,他也只打听了他夫郎的一二消息,并不曾见过本人,时下真当是头一回见。

    时过境迁,当初他是哪哪儿都觉得这桩婚事不恰当,现在却看杜衡的夫郎孩子个个都顺眼的很。

    魏逢精明的很,自知杜衡带着一家子从昔时那般光景走得今日,那可不是靠着运气能得来的。

    比之魏家那群喊着金汤匙出身,从小在富贵窝里养坏了的小辈后生,杜衡不晓得强过多少。

    便是那些个不成器的都金银堆着用,怎能教成器有本事的吃清苦的道理。

    “承意、澹策,来!”魏逢给两个小朋友招招手,把孩子叫到身边来,从身上掏出了两个钱袋子:“一人一个,舅舅来的突然,身上也没带多少东西,送到家里的箱子里给你们俩准备了下小玩意儿。这点儿就自己留着买果子吃,好不好?”

    澹策手脚快,很好奇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扯开一瞧,从里头便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小金珠,沉甸甸的小巧可爱的很。

    这样的玩意儿他还只在珠翠满头的富家夫人头上见到过一两颗簪在钗环上,哪里有见过这么一包一包胀鼓鼓的装的。

    “谢谢舅公!”

    澹策开心的晃荡起手来。

    承意也跟着一并道谢。

    “舅舅上回送来的东西便已经足够多了,这朝怎有带这么多。”

    魏逢道:“上回东西准备的不周全,这回人都过来了,做舅舅的不给小辈们准备些像样的东西岂不是让人笑话。多少年没见过的叔公,总不能扣扣搜搜的吧。”

    杜衡笑了一声,这是堵他的嘴呢,叫他不好再说往事。

    “好好好,舅舅的心意一家人都明白,这些日子既到了县里就好好的歇息。一家人好生聚聚。”

    此行魏家的商队来县里,所携带的货物遍及衣食住行,许多都是从苏杭徽州和大府城倒过来的好货,许多花样是县里见都不曾见过的。

    县里的商户都紧着跟商队进货,签订往后生意来往的单子。

    商队也没只卖下货,今年秋收县里上好的胡麻、棉花拿下了不少,且拿价还低,到时候倒手卖到别的地方还能有不少赚。

    魏逢会来秋阳县其实很大头也是看杜衡的面子,卖他人情,真当是到了县里,他才发觉秋阳县这两年老百姓是有挣到钱了,消费力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回一来不单卖了许多货,还签了几十单单子,虽然一单数额不大,可积少成多,核算之时发现竟是了不得的数目。

    魏逢喜出望外,如此盘算来不是他卖人情给着大外甥,实则是他也给魏家争利啊。

    商队还得继续往下走,魏逢也不可在县里多加逗留,临行前,他同杜衡吃了定心丸:“你放心便是,舅舅带着商队走,所过之处定然会把秋阳县重可通关的消息带出去,往后着县里的生意能做起来。”

    杜衡连忙拱手:“多谢舅舅周全!”

    “你为着舅舅,舅舅也想着你!若无你的信件,老家那头也没法那么快和县府新通关系。而后当多多通信才是,缺什么少什么尽管给家里写信,有什么家里帮的上的忙,你开口舅舅定然会竭尽所能。”

    魏家的商队从县里一过,秋阳县的商路名声总算是重新做了起来。

    明五年,杜衡在秋阳县正任知县的第四年,县商税从一开始的年一万两之数,逐步递增中,在这一年实现了大跨越而达到了五万两之数。

    田产赋税合计上缴近乎十万两,一跃成为锦团府下六县纳税之首。

    新任知府上任的头一年便接到了府下县城如此政绩,亲自下县表彰了杜衡。

    明六年,杜衡在到秋阳县正任的第五年,也是在一个地方上任职的最后一年了。

    年初,播种农桑,录地造册,巡防秩序不等杜衡开口安排,他到前衙里,连集会都没开,各房各办事处都各司其职已经把活儿干起来了,压根儿用不着他再多提醒什么。

    训诫带领了四五年的县衙班子,如今已是办事效率极高的一个班子了。

    杜衡在衙门里转了一圈儿,又去城里转了一圈儿,跟着又不死心的去乡里转了一圈儿,竟然哪儿都没找到要自己操心的事情来干。

    这让已经习惯了劳碌命的杜衡忽而又得了清闲命,当真是哪哪儿都不自在。

    他寻不得事情做,干脆在街边买两尾才打捞起来的新鲜河鱼带回家给孩子们烧汤算了。

    “不收,不收。这尾鱼就当是小人送给大人吃的,您为咱们县里做了这么多,小人哪里还好意思收您的鱼钱。”

    “哪里有买东西不给钱的道理,这不跟昔年那些个流氓地痞霸道过市一个行径了嘛!来,收着,收着!”

    “大人看得重小人着摊子上的鱼,那是小人的荣幸,小人高兴愿意送鱼给大人,您便收着吧!”

    “不行,不行”

    秦小满抱着双手看着一老一少推来推去,旁的摊子人家是讨价还价,他们这倒是好,一个非不收钱,一个非要给钱。

    两个都执拗,半天没给拉扯出个名堂来。

    “得了,老人家也是一片心意,给一半的钱,折个中两人的心意都能得到了。”

    秦小满上前去提起青鱼,往老渔夫塞了钱,扯着杜衡回家去。

    “到底还是你有办法些。”

    秦小满瞪了杜衡一眼:“你就搁那儿装和善去吧,坏人都我来干。”

    “那哪儿能啊!”

    “你这是跑哪儿去了回来?不在前衙里集议?”

    杜衡摇了摇头:“如今县里县外井然有序,都快用不上我这县老爷了。”

    秦小满笑了一声:“偷着乐吧,旁人巴不得闲,你还愁着没事儿做啊?”

    “往年哪回开年县衙里没有大事儿讨论啊,今年疏忽没甚么大工程大事情办,总觉得少了些甚么。”

    秦小满道:“敢情多好,那就好生等着年底大选呗,辛劳了那么四五年,歇歇能死啊?”

    杜衡摆手:“歇不得。”

    如今他只有一年的任期时间了,好不易还清了秋阳县欠的债务账目上有了钱,他当尽量的把公账上的钱用之于民,到时候换任下届官员来县上,若是个好的给他留个好看的账目也就罢了,若是个不成事儿的,只怕公账上再多的钱也是肥人腰包。

    只要是没有留下一县的烂包事情和一屁股烂账,下任知县来就已经很好做了,至于县库嘛,要想丰厚就自己去挣。

    杜衡盘算着,县里日子红火好过了,账上有钱,那还能搞搞公共设施建设提高生活品质嘛,鼓励鼓励生育促进人口增长嘛。

    “那你打算规划建造些甚么能公用的?”

    杜衡盘腿坐在书房的蒲团上,他提着笔:“这两年县里的生活好了,牲口也越发的多,你看每回集县的时候,那些个骡子、牛啊驴的,县里到处都能见着。四处拴着,随地就拉屎拉尿,夏时味道简直不得了。”

    “就建几个公用牲口棚,把这些牲口统一管理,届时粪便一系的收集在一处,到时候还能用做肥田呢。”

    秦小满靠在椅子上:“这倒是可行,牲口多了若不注重些整洁,县里哪儿都是一股臭味儿。”

    杜衡在册子上记下:“你看,现在县里的人多了,还可以建避雨楼或者亭子,秋阳县雨水少,避雨可能用的少,但遮阳纳凉还是用得上的。还有啊,牲口棚能供应牲口拉撒,人也有三急,县里也当修两个像样的公用茅房出来。”

    杜衡没少下乡去,村里的人粗俗不讲究,三急就村野地里解决,其实地广人稀倒是也还好说。

    然则县里其实也不少人粗俗至此,那些个人少偏僻些的巷道里,就有人随地解决的,实在是不成样子。

    其实之所以县里人也不害臊的像牲口一般当街拉撒,也是因为而今流行的都是里坊,也便是说茅房一般都修建在自家里。

    且还只有大宅院才有专门的茅房,而寻常小门小户都是用的香炉,县城里哪有专门供人拉撒的地儿。

    倘若好好建造起来,不单是能解决老百姓的刚需,提高些县民的素质,也能让县城保持干净整洁。

    两人闲说商量着,罗列出了牲口棚、避雨楼、公厕、井亭等不少设施出来,这些玩意儿修起来快,半年就能完工,可以在杜衡走之前让老百姓用上,就不怕后头的官员过来停工。

    “要修建什么倒是容易,规划上了户房拨款到位也就成了。只是你说要县里增加户籍人口,那当如何办啊?”

    “其实这是项大工程,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办不好的,倘若我正任的时候就开始搞,那四五年也可以见些成效了,可惜当初秋阳县穷苦,老百姓日子不安定,朝不保夕的,哪里还有能力成家生孩子,就算推行了政策那也实施不起来。”

    秦小满托着脸:“我觉着吧,现在日子好了,大家伙儿安安心心的过着日子,那人口自然也就多了。”

    “不过吧,凡事还得知县大人起个带头作用,就像澹策学的书本词儿,什么以身作则来着。大人觉得呢?”

    杜衡挑起眉头,看着眨眼看着他的秦小满,仔细的回想了一番有什么没给办好的,不免疑惑:“我哪桩事情没有以身作则了?”

    秦小满见状却站起身,他舒展了一下手脚:“不说了,睡去了。”

    “欸!你别走啊。”

    杜衡看着人还就真回屋去了,他眉心微动,放下手里的纸笔,念叨着跟了上去:

    “知县大人事必躬亲,这事儿肯定也能身先士卒!”

    原以为正任的最后一年可以轻松一点,简单搞点最后的建设,站完最后一班岗踏实等着大选后的调任。

    没想到临末尾了,竟还接到了一桩大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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