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95章
王有鑫跟在蒋作无身边多年, 没少狗腿帮蒋作无办事,凭借他教唆杜衡贪污腐败,便可晓得王有鑫和蒋作无蛇鼠一窝并非什么清正之辈。
杜衡既然敲开撬开了条口子,那定然是要一口气掀开。
他让王有鑫吐出蒋作无这些年在县里所做的违律之事, 没想到像是平素过节生辰收授钱礼早已是寻常。
蒋作无由嫌不足, 又利用职务之便在县学收取高额献礼, 学生缴不齐献礼即便功名足够, 也一样不准进学, 儒师的挑选也不看才学品德, 依献礼高低依次入选教学。
更甚是代管县城之时, 将外商进县的关税费提高了两成之数,而则多余的银两自进了腰包。
户房形同虚设, 县政几乎由之一人挟管。
也不怪县衙中的官吏皆然惧之。
杜衡得到消息后,当即命不愉蒋作无多时的马英幡彻查。
蒋作无到底是外调而来的官员,做事全凭职务,此时已无权职早没了昔日神通,马英幡收集证据也快, 待着一桩桩罪证证据递上来时,还真没一样冤枉了蒋作无。
杜衡心中也不免气恼,秋阳县民穷县困,教化不良, 读书人凤毛麟角, 殊不知和内部腐化有着洗脱不得的责任。
他当即便将一应罪证递上了府城, 很快通判大人便有了发落。
证据确凿, 蒋作无被定了为官不正, 贪污腐败, 滥用职权等多项罪责而贬剥官职发回原籍, 这些年在秋阳县贪污的几千两银子尽数归还,充之秋阳县公账。
处置文书就贴在县衙门口的告示栏上,众声哗然,当初因手头紧而未能进县学的读书人见贪官得报,不免泪洒衣襟。
县中不满蒋作无多时的老百姓也一派欢欣鼓舞。
杜衡也依诺没有为难检举了蒋作无的王有鑫,听闻蒋作无离县后,王有鑫自也携了妻女回了村下老家过日子。
接着杜衡提举了做事还算勤恳的原训导顶上教谕一职,重新整顿县学,考教儒师是否合格,学生又是否功名据足,以此改善县学的风气。
有蒋作无做警示,想必新任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而杜衡看着原本的空账上一下子就多出来了六千两的银子,心中微有宽慰。
他召了礼房的典史前来,先发放了拖欠了官吏两个月的月俸,秀才举子的月赏钱,又把先前搁置下来的吏员招聘重新拾起来,此次暂时不必考虑经费不足,尽可把缺的必要吏员一应补齐。
“总算是去了一桩事了。”
杜衡整顿完县衙一应人事变动之后,浑身都舒坦了不少。
下衙后,杜衡没有直接回内宅中,难得出了县衙大门,往街上走去。
秋阳县有天地和玄黄两条纵横的主大街,县衙出来就正上天地大街。
而今村野之间已经开始收玉米了,县里比先时要热闹一些。
“杜大人安好。”
“知县大人好。”
杜衡沿街行走,一路上竟听到不少百姓问好的声音,先前他出街虽少,但也并不是从不来街上,像今日这般受到百姓热情问候还是头一次。
他心中晓得是何情由,见此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满足成就来,把心里填的满满的,一一温和回问了过去。
杜衡翘着嘴角,在街边的瓜农前抱了个大寒瓜起来敲了敲,绳子捆了拎着慢悠悠回家。
“今儿这么早就下衙了?”
秦小满才午睡起来不久,刚到后厨去烧了点水,待着杜衡回来了好沐浴。
秋阳县这天气,一日洗两回都不嫌多的。
刚把柴火丢到灶膛竟然就看见了杜衡,差点还以为是自己睡误了时辰,他眯着眼睛站起身:“水才刚刚烧起。”
杜衡放下寒瓜,上前道:“蒋作无的事情告了一段落,今儿我也下了个早衙。”
“眼睛怎了?”
杜衡看着秦小满揉着左眼,握住了他的胳膊。
“怕是劈柴的时候尘子落到眼睛里了。”
“这些事让下人去做就是了,怎么还亲自动手。”
秦小满道:“我无事嘛,来了秋阳县内宅的事情料理好了也只有操持三餐,厨艺又不好,烧的菜两个崽子都不肯吃,前些日子请了厨娘就更闲散了。”
杜衡看着揉红的眼睛像是被勾了红线丝,晕开了些眼泪出来,虽是自己揉红如此的,听到有点哀怨的话,他不免还是觉着心疼:“我这阵子忙着料理衙门的事情,确是疏忽了你。”
“说得什么话,我又不是那起子娇滴滴的小夫郎,没得丈夫围着就过不了日子了一般。”
杜衡轻笑了一声: “眼睛还有没有异物感?”
“嗯。”秦小满扬起下巴,仰视着杜衡:“你给我吹吹。”
杜衡自是依他。
秦小满的眼睛迎风直流泪,滑过脸颊有点痒,他却颤着睫毛一直看着杜衡。
眼前的人离他极近,俊逸的脸庞也更清晰的落到眼中。
杜衡生着清逸的眉宇,鼻梁高挺但偏雅秀,不似粗犷男子一般五官生的那么大,总之是得当适宜的一脸多情风流相。
可他眸光总是很柔和,气韵儒雅,倒是清逸正派。
“好了,还不舒服吗?”
杜衡看着眼睛里好似再无异物,问了两声却也没得到回答:“嗯?”
“没有了。”
杜衡抬手抹去秦小满脸上的泪痕:“那想什么,这么出神。”
秦小满笑眯眯道: “什么都没想,瞧你好看。”
“你啊,就喜欢好看的。”杜衡捏了一下秦小满的耳尖:“要是我面目粗鄙,当初你还能带我回去吗?”
“我又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自是重新塞进沟里了,又还能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怎么样。”
“………”
“你这没良心的。”
杜衡伸手把秦小满搂进了怀里,虽是两人都各自冒着热气,但也不嫌彼此。
他把下巴放在了秦小满肩上:“不好看,我都老了。”
近来忙公事,眼底有乌青,且青胡茬子也长得快了些,但也不至于说老,知晓人语气有撒娇之嫌,秦小满还是瞪圆了眼睛:“你而立都不曾,老什么老?”
“老了,孩子都四五岁了。”
秦小满挑眉:“老拙无力,这么说力气也是不行了。”
“那决计不能够,带根锄头耕个两亩地也不是问题。”
“真的假的?”秦小满忽而搂住了杜衡的脖子,凑在他耳边道:“那我试试?”
杜衡看着园子中空地上清晰可见的花草之影:“青天白日的。”
“我想要。”
秦小满抬起头,径直看着杜衡。
没被温热的气息把耳朵蒸红,言简意赅的话倒是让他心头过了一道电流。
“整好锅里方才烧了水,一会儿烫了洗正合适。”
杜衡一把将秦小满抱了起来,四下无人,他早被撩拨的没了在外的正经:“这天气水热要不得半刻功夫,若是紧着烫了就洗,只怕是你还刚开始哼哼就结束了,你能依?”
秦小满龇牙咬了杜衡的下巴一下。
自来了秋阳县里,县衙暗流涌动,秦小满还得装个凶悍的,杜衡为了把戏做全自是摸不得。
一来一去两个月,两人还真未好好亲近过。虽不比昔年新婚燕尔,隔不得三的就要来上一回,而今生活琐碎与公事参杂减少许多次数,可并不代表也就腻味了这事儿。
这朝乍然得了滋味,很是难舍难分。
天气炎热,帐中气温升腾的似在扇大了炭火的蒸拿房一般,汗如浴洗,秦小满索性伸出脚把青色床帐给踢开透丝风来。
独余下一层蚊帐遮挡,影影绰绰,活像是总放在密处的册子上看不清人脸,独只有交叠姿态的图制。
……
夜里,两口子是久旱逢了甘霖,气色和心情都不错。
杜衡念着好久没有陪两个小崽子了,索性太阳落了山天气凉快一点一家四口去酒楼吃菜。
杜衡和秦小满昔年在家里勤俭惯了,后头搬到了县里也少有下馆子去吃,两个小家伙听说能一起出去吃饭都很高兴。
在马车里承意和澹策就开始唧唧哇哇商量着要吃什么了。
“要吃两个冰酥圆子,放很多甜水香梨和寒瓜。”
“还要豆黄糕,软软甜甜。”
秦小满揉了一下承意的肚肚:“在家里就吃了不少寒瓜了,出去还吃得下那许多东西嘛?”
“吃得下!”澹策先大声的回答了秦小满的话,看着承意掰着手指数着去食肆里要吃的吃食,眼睛亮闪闪,他张着大嘴巴咬咬咬:“哥哥吃不下了的给澹策。”
杜衡听到两个小家伙的话不免好笑,把澹策抓到了怀里:“你待哥哥倒是好脾气,在外头怎么那么凶的。”
前些日子秦小满去了马英幡家中做客,与马家家眷一起带娃打发时间。
马家老二的小子比澹策年纪稍微大些,已经快要满三岁了,和秦家两个孩子能玩到一起的年纪。
马家小子见了承意巴巴儿的就拿自己的小鞠球送给承意,想跟承意一起骑家里的大木马顽。
结果澹策非不准人贴着他哥哥坐,霸道的坐在两个人中间,一屁股就把马家比他还大上一岁的小子挤掉下了木马。
闹得马家小孙孙嗷嗷的哭。
杜衡也是闹不明白,他和秦小满都不是粗武的骨骼,怎就生出了个大体格的崽子。
澹策打小力气就大的惊人,先时他还以为是因为承意太软和了才衬的澹策力大还凶,男孩子都是这样,结果偶时带出去,遇见同龄男孩子一比较才发觉并非如此。
二宝胃口好什么也都吃,个子窜的快,现在抱着已经和承意一样重了,但是看着却不是肉乎乎的胖,壮实的很,比同龄男孩儿都高了半个脑袋了。
以后还不晓得得冲多高去。
马车在安平街的百善食肆停下,听说是县里生意最好的一间食肆。
杜衡牵着崽子到食肆里时,正是晚间热闹的时候。
车马在外头就真听到了内里的喧闹,伙计跑的没歇脚的。
杜衡跟秦小满在门口也没慌忙着,待着伙计过来招呼,喧杂声中,柜台前的算珠被盘的噼里啪啦清响,倒是别有些吸人耳目。
他微微偏了偏头,柜台前的算账先生竟是个年轻人,十指拨盘快的让人眼花缭乱,伙计拿上来的一大叠记账单,不过须臾就算写出了结果回给了伙计。
“江账房,你这一手的算账功夫好似比先前还厉害了,可比那干了几十年账房的先生算的还快的多。”
“我近日特地在练学算术功夫,又得了些巧,算账的也就更快了些。”
“江账房算账已然数一数二,竟还这般上进学算术。”
姓江的年轻账房偏着脑袋同他闲侃的客人道:“县衙门口的布告栏里不是出了告示,说衙里要招两名主簿,我也想去凑凑热闹。”
“那可是好差事儿啊,衙门里吃的是公家饭,又同县太爷走的亲近,虽是月俸不多,但那也比在外头看人脸色挣点散碎银子强啊。”
“就是这个理儿咧,要我能成,我爹娘保管高兴。”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介入其中:“江岂,你连个童生功名都没得,还指望着进县里做事儿?”
“若是给县太爷做个轿夫扇郎的指不准儿还有些指望,只是咱这县太爷素俭不招揽这些人。你还想着前去应招主簿,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让人笑话秋阳县没人了。”
那同账房侃话的男子看见插话的人,虽是不愉人这般没礼数,但还是扯了个笑招呼:“魏秀才。”
男子扬起下巴,敲了敲柜台:“听见唤我什么没。你且老实本分把守着这柜台把账算明白吧。”
账房年轻有些急躁,虽是这般受人欺辱想要回敬过去,可堪堪一思便晓得小老百姓跟人斗不得,也只得道一句:“魏秀才说的极是。”
“瞧什么呢?”
秦小满戳了杜衡一下:“伙计问往哪儿坐。”
杜衡回过神来,又恢复温和道:“带着孩子在堂间吃有些不方便。可还有雅间?”
“有的,有的,几位楼上请就是。”
一家四口上了楼。
杜衡才拿过菜录,承意赶忙就跑了过去,站在杜衡身侧埋着脑袋瞧:“爹爹,哪个才是冰酥圆子呀?”
“喏,这角上写的四个字就是冰酥圆子咯。”
杜衡把菜录递给伙计:“西湖醋鱼,炝炒鲜肉,炙羊肉和青碧时蔬各来一份。再者你们食肆的夏饮宴有些什么?”
“拢共有四叠吃食,汤饼一叠,槐叶冷淘一叠,以及甜碗子与冰枕果子。”
杜衡道:“可把汤饼换做冰酥圆子?”
“成。”
杜衡看向秦小满:“那就这些如何?”
“行,再多了也吃不下了。”
承意和澹策见吃食都点好了,乐呵的在雅间里跑来跑去。
门一关,秦小满也坐得闲散了身子:“承意快满五岁了,我瞧着那些大户人家五岁的孩子都已经会写字作诗,承意虽然是个小哥儿,但家里又不缺孩子读书的一点银钱,还是让他读书识礼的好。”
“我原本想着你这个做爹的学问不小全然也是足够教孩子的,但上任以后公务繁忙,总不得那么多空闲,现在承意会的还是去年你在落霞县里教的那些。”
杜衡闻言把已经站的高高的承意搂到了跟前:“我也有心让他读书,先前总觉得孩子还小,不想让他没时辰顽乐自己的,而下快五岁了,也确实可以慢慢受点教。”
他们家既入了仕途,今也有了一点官身,后世子孙定然是要好生教导的。
孩子若是不知书,不识字,虽大环境下也不会有谁嘲笑,但多些本事在身上那也多一项傍身本领,出门在外也能让人知之教养。
要想经营个书香门第,子孙后代的定也要有些学识的。
杜衡和秦小满虽然都是良善秉性之人,可以对孩子言传身教,但一个是乡野出身的小哥儿,一个又是商户出身,自是不如那些个累世官宦人家通晓的礼数多,还得要专门的人教才成。
“承意愿意读书吗?”
承意点点脑袋:“爹爹给承意买了冰酥圆子,承意愿意。”
杜衡点了一下小崽子的鼻尖:“你这个贪吃鬼。”
秦小满道:“那是送到外头去,还是请人来家里?”
澹策盘腿坐在桌子一头,一巴掌下去拍碎一颗花生,粗手粗脚的把拍碎成几瓣的花生从灰灰里捡出来放在一边,准备给承意吃的。
一知半解的听到秦小满的话,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承意身前,张着胳膊把承意拦在身后:“不能送哥哥出去!”
秦小满看见壮小子耸着浓黑的眉毛,凶巴巴的像只小土狗,失笑:“你不过是还小暂且用不上读书,等你像哥哥那么大也一样要去读书的。”
杜衡索性把澹策也抓到了怀里,道:“好的夫子学究不好寻,专门教导哥儿姑娘的学究就更难找了,不管是出去也好,还是把人请到家里来,还得看能不能寻到人。”
“是啊。”秦小满道:“我先时到马家做客的时候也同马家人提过一嘴,许是他们并没有教导哥儿姑娘的打算,也都不晓得哪里有专门教导哥儿和姑娘的学究。”
县城是小地方,很多东西都不具备,更何况是秋阳县这般能温饱富足之人乃凤毛麟角的秋阳县。
“无妨,既说定了这事儿,我便好生留心着。”
秦小满点点头,两人没说好一会儿的话,食肆里头虽生意不错,但上菜却依然还是挺快的。
不多时方才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菜就上桌了,小崽子喜欢的夏冰宴也一并端了上来,热菜冷食摆了一小桌子。
承意已经完全可以靠着自己一个人完成吃饭这一项伟大的任务了,他端着小碟子一边吃一边喂澹策,完全不用爹爹操心。
张着大嘴巴的澹策就像个桶,喂什么进去吞什么:“哥哥把不喜欢的青菜放澹策嘴里。”
杜衡觉着两个小崽子吃的有意思,也便由着两人自己吃去。
他夹了一块淋了酸甜汁的醋鱼挑了刺放进了秦小满的碟子里。
秦小满毫不客气,端起盘子把鱼肉都倒进了嘴里,又把盘子给杜衡推了推。
休沐日后,杜衡回了前衙的头一件事便是考课前来应招的吏员,当日天公不作美,清早上就响了雷鸣声,天亮的时候大雨倾泻而来,屋檐水都给拉直了。
杜衡到前衙倒是近,伞都不必举就能到理政堂。倒是衙门里的官吏从外头来上衙,多多少少都受了点雨淋,清早上诸人都有些狼狈。
原本预备是在衙场石坊前面试的,但是今儿个衙场上水都起股了,面试只有转到二堂去。
杜衡自是不必说做主考,另外又把各部门缺人的主事叫了来做陪选。
前来应选者有富足人家,但多数也都是些平民老百姓。
快到时辰,报了名前来应选之人都在二堂外头的走廊上排队等着,各自都擦着身上的雨水。
天公不作美大家体态都有些狼狈,想来县太爷可以理解,但即便如此,诸人也尽可能的想在面考的时候稍微体面一些。
“还没开始吧?”
“赶的正巧,马上唱名了。”
好心应话的人说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姗姗来迟的年轻人,浑身湿的跟落进了水池一般,一步一个水脚印在廊地上,半条裤腿都是湿的。
年轻人弯着身子拧着湿哒哒的裤腿,水一股股的拧出来。
“你这是不小心跌到了水池不成,如何打的这么湿?”
“我今儿一早从村里过来的,雨大路泥泞,鞋子半面都是稀泥。我想着与其泥腿子来县衙脏污了地板,干脆跳进了路边的水渠里洗了个干净,反正雨大都淋湿了,这天儿也不冷。”
男子大量了年轻人一眼,摆了摆头。
“江岂,魏佰,陈原林八人进门面选。”
念到名字的几人暗暗吸了口气,随着干员一同进了室中。
杜衡看了一眼一连领进来的八个人,让其落座以后由着干员发放测题。
题目不多,一半考的是以秋阳县为考点的题,一半是算术题。
杜衡让礼房典史监考,根据题目完成速度带着考题再到他的手底下进行面考。
然则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杜衡就见着一身就差衣领子没湿的江岂带着考题来了。
杜衡扫了一眼考题答案,未置可否,随后抬头看向年轻人,让江岂先做个介绍。
江岂一身水渍,虽夏日衣着单薄,但尽数打湿了还是有些重,像是有双手往下拽着衣摆一般。
他偷偷瞧了一眼端方清俊,一身正气体面的知县,微有了点局促,中规中矩的做了介绍。
杜衡在手册上记录了一二,又道:“可读过些甚么书?”
“啊?”
江岂先前看见布告栏招揽吏员的要求,并未有写要求有功名才能报考,他看到告示的时候心中还暗喜以为县太爷不看功名,没想到这朝前来面考还是要拐弯抹角问的。
他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正想挑拣着体面些的书来说,却听杜衡道:“读过什么便尽数说来,不必刻意掩藏。”
江岂吸了口气,道:“小人多有研读《九章算术》,秋阳县志也常有翻阅,除此之外,还有些水利天文山林地势等杂书”
大耘朝重视科考,读书人皆以四书五经为研习之主,旁此之书大通被叫做为杂书,若是科考的读书人常翻读是会被人笑话不学无术的。
越说到后头江岂的声音越发的小了些。
杜衡又在手册上记写了几句:“你既是研读《九章算术》,那本官便问你一二。”
他随口又考了几道联系实际生活的算术题,原本是打算给人一个算盘的,没想到不过须臾,江岂只默了一默就应答出了答案来。
杜衡微有惊艳,不过他并没表现出来。
“好了,你且下去吧,回去等着通知。”
江岂心里没有任何底,想着还是老实回去做个小账房才是。
他恭敬跪扣,小心退了出去,方才到门口又听到一句:“夏时也要注意风寒保暖,当早些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才是。”
江岂一怔,旋即心下发暖:“多谢大人关怀,小人定当保重身子。”
退出去的江岂越想越欢喜,来不及喜笑颜开就撞上了等着下一个面考的魏秀才:“你倒是出来的快,瞧着县太爷也没甚么考问你的。”
江岂没应话,折身出了去。
下午,天放了晴,吏员面考也已经结束,前去面考的都在议论。
江岂乐呵呵的在食肆柜台前拨着算盘,人见着他手指灵动,凑上去问道:“江账房,你今儿也去应考了,咋样嘛?”
江岂正想说县太爷仁厚,许有点戏,就听见来食肆里吃茶同去应考了的人扯着嗓子朗声道:
“咱这县太爷就是体谅老百姓,今儿我去面考衣摆子打湿了,原还怕在县太爷面前丢了礼数,没成想人县太爷非但没有怪罪,末了还让我注意身子别惹了风寒。”
“你说咱们这县太爷,我这点儿事他也都还关切,家里头那婆娘都未必问一声的。”
一桌子的人磕着南瓜子儿,听得乐呼:“那说不准儿是县太爷瞧你一把年纪了不容易。”
众人皆笑起来。
江岂听了这通侃,嘴边的话又给生生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