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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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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丧二字无疑是一声惊雷在晴空之中炸响, 打得沿街生意的老百姓猝不及防。

    一时间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儿计望向那匹急速奔走的马,好一会儿后街市上才恢复热闹,近乎为喧嚣。

    老百姓都在议论这个最热乎的一手消息。

    天子威重但距此地山高水远, 许多平头老百姓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落霞县, 就更别说有面见天子这等事了。

    只晓得皇帝是天下万民主宰,但也只是个空头一般,毕竟最底层的老百姓未曾见过, 也未接触过。

    而今骤闻噩耗,实难流露出多伤怀的情绪来,倒是更为热切的议论着国丧期间当如何过。

    凡老辈经历过国丧之人都晓得,天子薨逝间,规矩众多。

    且不说皇族宫亲朝廷臣子的规矩,单说素衣百姓就有白日之间男女不可婚嫁、不得剃头、不得宴饮成席作乐云云。

    各个寺庙道观还需得撞钟三万次, 对皇帝以表哀思。

    秦小满看着沿街议论的老百姓,偏过头去看杜衡:“那今儿的席面儿是吃得成还是吃不成了?”

    杜衡也没想到这消息来的这么突然,且还这般凑巧,既是老百姓都晓得国丧期间不可宴饮,知县作为一县之长, 自是知道其间的厉害。

    这场席面儿是白干了, 倘若还坚持办完,只怕明年大选就不是平调而是贬黜了。

    再者怕是也没有人还敢顶风作案前去吃席。

    杜衡吩咐了马车夫一声, 直接打道回府。

    他把秦小满安然送回宅子里, 这才独自前去打听消息。

    到县衙的时候,不止杜衡一个, 还有好几个乡绅闻风都过来了。

    一则也是领俸禄的人, 少不得关心一番国家大事, 二来知县办宴刚巧触上眉头, 还是得过来宽慰一二。

    杜衡没冒头,站在老辈乡绅后头,在县衙外头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受了传召进门去。

    为了办宴今日特地休沐的知县原本气色红润,颇有寿星之相,而下匆匆换去了一身喜庆寿服,脸就差拉到胸口。

    即便是胸中再有气,却也不敢说一句不是。

    他稳着心神不让人看出笑话,传达了上头才传来的讯息。

    “尔等细细听来,陛下薨逝,新帝继位”

    杜衡一字一句的听着方才兵差急马而来带的上令。

    一连竟就是两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月前光允帝薨逝,皇位由三皇子燕呈启继承,年号为明。

    此次春闱之榜作废,一应中榜者全数打回举人出身,三年后方可再考。

    一应的乡绅跪听上令,知县宣读完毕之前诸人不敢发声,实则心下早已哗然。

    皇位竟然不是太子承袭,如此也罢,径直又越过了二皇子,直立了三皇子燕呈启。

    原本顺当连榜都布告出来的春闱金榜,竟然说废就废!

    在场皆是读书人,即便是上令之中未曾直言是出了舞弊之大忌,心中却也有些数。

    春闱何等大事,多少年来一应皆是规规矩矩在办,从未出现过废止的情况,而今倒是见了一回新鲜。

    县衙中的一应官吏以及县里的乡绅跪听上令后,县衙才在府衙门口出了告示,以供老百姓读闻消息。

    接着知县还得立即召集县下各个村庄的里正前来传达上令,需得让农户也知晓此消息,以免不知而违反了国丧之忌。

    一众来听上令之人才被遣散。

    “马主簿,此次春闱县里独马家得上恩宠,高中进士归来。这朝中风云变幻,一朝是改朝换代,又作废春闱,吾等偏隅小吏不知上况。马少爷从京折返,想来是晓得不少内情,不妨同我们透些风声也好啊。”

    知县前去办公务,诸人这才敢议论。

    其实即便是作为小吏和乡绅,这改朝换代之事也是无伤大雅。

    皇帝总有人去做,是好是坏一时间也不得而知,即便是不如先帝,那他们这等远京小民也不多直观感受得到。

    为此自也不会比平头老百姓多几分伤愁,只不过到底是受朝廷恩泽的,面上还得装出一副国丧之态。

    然则此次惊变,脸色最难看的无疑是正要办宴的知县,还有一个便是春风得意了好些日子的马有才。

    儿子中了三甲进士,虽又在末尾,可那也是凤凰尾巴,县里的举子各个无功而返,独他一份荣誉,自是用鼻孔看人。

    这些日子马有才在县衙里耀武扬威,同等小吏皆不放在眼里也就罢了,竟是对着官身的教谕也趾高气扬,惹得县里的一众官吏敢怒不敢言。

    倒是不想这马有才还未得意上两个月,竟就遭撸了进士出身打回举子功名,诸人见此怎能不看笑话。

    马有才被几个同僚围着,面上是一副询问打听京都情况的模样,实则是一肚子坏水。

    心下本就气恼烦闷,而下还被同僚笑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甩袖子:“犬子潜心科考,哪里会晓得朝廷易主这等大事,只是怕要让各位失望了。”

    秦知闫道:“也是,毕竟一个人心怀有限,这把心思放在科考上了,自是装不下旁的。”

    马有才扯了个笑:“新帝继位,想来翌年当开恩科,犬子既是这回能殿试面见天子,想来恩科上也能得见新帝。届时各位再想知晓朝廷的什么消息,我必当让犬子留心。”

    诸人笑而不应,只道是这马有才倒是颇为自信。

    相携着要出县府,在县衙门口,忽而惊惶前来个小厮。

    同马有才相熟的都晓得是马家的小厮。

    “这般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马有才心中不痛快,对着冒失赶来的小厮一通呵斥,声音引得同僚驻足。

    小厮当众受责也没工夫委屈,只急慌慌道:“方才宅子里来了几个衙差将少爷带走了!”

    马有才怒道:“好端端的来带走少爷作何!哪里来的衙差?”

    “是上派下来的衙差,说是,说是要带少爷前去问话。”

    马有才听闻是上头的衙差,当即便慌了,匆忙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回宅子。

    诸人面面相觑,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杜衡眉心微凝,先时他便觉得奇怪,马家举子学业功课并算不得拔尖儿出色,这朝竟然一举过了会试,不免让人心生猜忌。

    而下有人来带走,不免更加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只怕是这马家举子成绩有问题。

    否则怎的春闱已经作废还来抓应考之人。

    杜衡心中微有些不安,上头当是在查此事,他怕也查到他的头上来。

    他匆匆回宅子,同在京中的游豁书信一封,想要打听一下京城的情况。

    倒是未等他书信,京里先来了信。

    这阵子杜衡一直在留心京城的消息,为此腆着脸没少给他的同窗师兄们书信,只盼着能晓得些情况。

    而下已然有信送来。

    信件不如朝廷下传地方的急报快,但所言却比朝廷放的上令详细的多。

    此次春闱出现泄题一事,乃是二皇子与太子斗权所致,事情败露陛下勒令革除了一杆有牵扯之人官职,为首的主考一夕惨遭流放。

    皇帝怒急伤身而无回天之术,崩殂前夕下诏由三皇子继位。

    事情急促,国丧,新帝继位等一应事宜办了月余才堪堪办完。

    朝中现下才微微有安定之相,三皇子是个有抱负之人,而下空出手来办的头一件事就是料理春闱舞弊。

    榜单自是作废,除却主考官难辞其咎受了贬黜责罚,所有入榜的考生不单是被撸下进士贡生功名,一一还要受考问查验。

    而今已有数人牵扯舞弊不单被贬斥为素衣,且还永禁科考之权,其间不乏高官之后。

    游豁和穆惕也受了盘查,索性是清者自清,倒是不曾受到责难。

    只是说这次春闱可谓空欢喜一场,不过经逢此番大事,能保全自身未受牵连便已是莫大的安慰了,哪里还敢奢求多的什么。

    杜衡微吐了口气,他也是庆幸盘查重心在榜上的考生,还好先时所做的决定。

    若是所有考生通查,也怕被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信中又与杜衡透露,新帝上位朝廷势必会有大的动静和改革,新官上任尚且三把火,更何况是年轻力壮又心有抱负的新帝。

    且三皇子为亲王之时便不满冗官冗吏之事,而今上任只怕往后会在这头有大的整顿。

    陛下未有继位开设恩科的打算,且还将加大对官员的考校,届时科考必然会更加严苛,读书人的恩赏待遇可能会有所消减,录用人数上必定大不如前。

    游豁嘱咐杜衡若是心思还在春闱之上,定要费昔日几倍之功读书,如此方才科考有望,否则在新政下想要科举入仕只怕难上加难。

    杜衡吐了口气,新帝要整顿冗官冗吏,对他们读书人来说确实算不得是一件好事,想必边关战败,新帝会文武一同重视。

    他既已从文,半道上哪里还有能力来从武。

    距离下次春闱还有三年光景,殊不知这三年风云还当如何变幻。

    杜衡算是按部就班的在读书科考上,现如今忽然出了茬子,倒是让他才发觉好似除却盘算考试以外,他都不曾仔细考虑过往后。

    一时间前途迷惘,不知当如何盘算以后了。

    过了些日子,县里张贴了告示,马有才的儿子受上盘问,清查出会试舞弊,而下消了所有功名和恩赏俸禄,又被终身禁考。

    县里出了这等读书人,作为知县脸皮上也无光。

    再者国丧一事倒是知县的算盘落空,心中无气可出,而下有人撞上了枪口,正好作为排解。

    不单是召集了读书人以此事作为由头警示批责,马有才在县府的职位也未能保住,此番马家真当是奋斗半生却落得个颗粒无收了。

    “而下县府里空出来了个职位,你可想去?”

    午后,杜衡和秦小满吃饭的时候闲聊了马家的变故,才从秦家回来的秦小满把秦知闫的话带给了杜衡。

    “主簿只是个小吏,你已经是举人了,去做这等职务确是有些屈才。若是在州府衙门上做个主簿倒是还说的过去,但小吏也有小吏的好处,就是前去任职了也还能继续科考。”

    秦小满吃了一口凉拌胡瓜,这炎炎烈日的午后吃什么都没胃口,倒是泡菜坛里起的酸水拌胡瓜清爽。

    杜衡没有在书院读书后,给秦小满下厨的机会也多了不少。

    秦小满吃食细致,这朝脸上都长了些肉了。

    家里的亲眷都笑说他在县里住了还不到一年就有了富贵人家之态。

    他只觉得现下孩子马上九个月了身子很重,比怀小承意的时候肚子要大些。

    许是日子舒坦,吃的好照料的也更好,胎儿养的更大了些。

    夜饭过后,杜衡都会带着他到巷子外头走走,只怕胎儿大了生的时候不好生。不过常有张老医师过来看脉,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就是不晓得是个小子还是哥儿,亦或者是姑娘。

    这孩子只怕是比承意还懒怠些,连梦都不曾托给他的爹。

    杜衡给张着嘴巴的承意投喂了一筷子小青菜,天热杜衡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宅子里照顾秦小满和逗承意,日子过得倒是舒坦,也不曾安排往后。

    小满快到产期了,他心思都在这上头。

    “我倒是不嫌职务高低,能有个差事儿做也是好事。”

    若不是秦之枫跟秦知闫乃是父子不好在同一衙门里共事,不然也会问杜衡。

    秦小满道:“若你以后要进仕途,也不好在家里料理铺子营生,读书人嘴巴多,到时候肯定会说一身铜臭味,谋官考校的话名声不好听是过不了考校的。”

    为此读书人都会寻些体面的差事儿做,譬如在衙门做事,或是做夫子,开办学堂一系。

    做这些事容易攒起名声威望,朝廷会更为青睐。

    昔年那些个二甲进士,有名声的都会提前被安排官职,为此读书人心在仕途上的都会早早的维护起名声,只待来日。

    杜衡应声:“我晓得,既你都觉得好,那下午我就去县衙里看看。”

    饭后,杜衡把秦小满扶去午睡下,待到衙门开门时,他才去县衙里。

    问问县吏是怎么个应职法,不管是要不要落职心里都有个底才好。

    然则他才到门口竟见着了好些县里的读书人,老早的就已经等在县门口外头了。

    一打听才晓得,不知是谁放出新帝要整顿科考与冗官冗吏的消息,往后是科考难,要想谋个一官半职也更难。

    原本还想全心科考的老秀才听了风声心头着急来求职也就罢了,竟然连原本清高瞧不起小吏职务,还在等着朝廷空官位的举子竟也都过来了。

    朝廷做官渠道紧缩,诸读书人只怕是再赶不上这茬儿往后就再没有机会踏进仕途,自是都上赶着来县府求差事儿做。

    先帝在位之时积攒下有功名的读书人不少,此下更是可见一斑。

    诸人面面相觑,只秀才功名的见着来了许多举人,更是心中不安,比之功名定然是比不上的,只盼着安排了举人以后还能捡个漏。

    知县倒是可亲的见了一应读书人。

    现下县里能招用的是两名典史,县学中一名县夫子以及刚空缺出来的主簿。

    可纳之人不过五个,然则光是这一日来的读书人就有十余个。

    知县见着一众读书人似是唠家常一般,未有专门的考问什么,如此倒是更让人摸不准了。

    “杜衡你是我一直看着走到今日的,才学满腹,秋闱上给县里长了不少脸面,你要是肯来县里谋事做再好不过。”

    知县笑眯眯的同杜衡说话,言语之间对他倒是十分的满意。

    “不过本官觉着你做主簿实乃有些屈才,不妨到县学做夫子如何?一来是能传道受业,二则时常摸着书本,往后会试也能更为得心应手些。”

    县学夫子是能领俸禄的,比之外头的夫子要更靠近朝廷一些,往后若是有官位空缺,履历上有一笔县学夫子,那是一个加分项。

    杜衡默了默,前些时候他心中迷惘前去拜会了自己的恩师向夫子,同他探讨了一番将来的打算。

    也问了自己的恩师白榕书院是否还缺人手,向夫子给他的建议是希望他走仕途之路。

    “你在老夫手底下虽只两年光景,但老夫还是对你有所了解。你是从底层上来的学生,于才学而言,你全然不比师兄弟们逊色,但与师兄弟们不同的是,你更比师兄弟们知百姓之苦。他日若能踏进仕途,更知为民着想。”

    朝廷更迭变换是寻常,即便是会有一时的动荡,但将来终究会走向正轨,只要朝廷还在,那就始终需要德才兼备的人才替朝廷做事。

    他现在还年轻,若是一头扎进了白榕书院,传道受业,只怕是往后也就都在书院里了。

    若实在是要养家,他更建议去县府里寻事做,一则到底是有糊口的事情做,二来更容易累积名声,要是能在职位上做出点小成就来,将来进仕途会更添光彩。

    即便想做夫子,那也去县学里更好。

    杜衡把话听进了肚子里,今日来了县衙。

    听着知县这话倒是让人觉得给他考虑的极其周全,颇有父母官的模样。

    杜衡连忙拱手道:“多谢知县大人夸赞,早仰慕县学已久,若是能进县学为县里的教育献上一份微薄之力,学生自是求之不得。”

    一同前来的读书人纷纷朝杜衡露出了羡慕之色,到底是年轻有才学的好,能得知县如此青睐。

    诸人也不敢开口说句不是,毕竟杜衡在秋闱榜上名列前茅,这是在场的举子都不曾取得的成就,自是无话可说。

    “近来县里谋职的读书人不少,本县先将你的名字录下,后头再有合适的也一并录下,届时也简过考校,如此也公平。杜衡,你说如何?”

    “知县大人英明,如此自是再好不过。”

    杜衡话毕,知县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同两个举子说了几句,一并也将名字录下,此番算作是初试了。

    名字未曾录下的,也就初试被淘汰。

    杜衡瞧着初试五个职位录下的名字有八个,被淘汰的人只有四个,也未曾说后头的考校什么时候开始,回家只待着通知。

    过了可能有十来日,从县衙散职的秦知闫匆匆到了家里来。

    “县衙新招用的人员名单已经出来了!”

    杜衡闻言眉心一动,他也有点懵:“定下了?可自先时把我名字录下后就再未有过任何通知啊。”

    秦知闫长叹了口气:“这名字录下是给了脸面机会,能不能真的得到了差事儿,还得靠着后头运转,哪里会再做考校。”

    杜衡晃然,眸子微微睁大了些:“堂叔的意思是”

    秦知闫叹了口气,点点头。

    知县任期将满,先时预备办宴做个收尾,结果撞上国丧,宴席未做自然算盘也打空了。

    其实把马有才被解用一面上是知县严格,实则也是在为私相授受寻个新的名目开个口子而已。

    杜衡这才想明白,录下名字等着的考校,是场不上明面的考校,上道的自然能应上。

    这些时日里自有人把东西往知县手头上送,比得是谁送的更让知县欢心。

    怪不得那日初试他见被淘汰的几人皆是乡中秀才,他原还以为是嫌功名不够,原则是举子家业更浑厚些。

    他不得不摇头,这些地方官员,为了中饱私囊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凡是把这些心思用在政绩上也不至于在知县一职上干个大半辈子。

    秦知闫道:“朝廷官员俸禄原就算不得高,更何况地方官员。知县妻妾三五,又儿女成群,能把一大家子养的富贵,自是少不得走这些路子。只是可惜了你未能到县学谋个差事儿。”

    他也是遗憾,家里两个举子,如今都没沾上好,也是怪他没早些给杜衡提点一二。

    不过他觉得杜衡为人中正,只怕是也不屑于此番歪门邪道。

    杜衡道:“事已至此,也是再无法子。”

    “你心里想开些就是。”

    杜衡倒是没多难过,只是又陷入了新的迷惘,这朝连县里的职位都已经顶满了,那他寻何差事儿来做?

    叔侄俩正在说要不然往州府那头看看,忽然砰的一声闷响,易炎就像是只大蝙蝠一样落到了杜衡跟前。

    “夫郎马车被人撞了一下,肚子痛的厉害,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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