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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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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里,地里的芦粟已经染红了一亩地,与之高扬起头颅迎接灼烧烈日的成熟庄稼外,另一片地里低矮的黄豆也相应成熟。

    只有靠双手收割而鲜少有投机取巧器物收割的年代,收割庄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方式,无非便是收割,锄挖。

    黄豆低矮和先时的油菜收割没有什么两样,芦粟枝干硬,用上镰刀砍断枝干扛回家,两者要二次加工,再进行果实的采摘。

    天方才亮杜衡和秦小满便下地去把芦粟给砍了,待到辰时左右,一亩地里像举着火把的高粱已经尽数倒地。

    秦小满把高粱捆成一捆柴火般,扛起放在黄牛身上。

    乡间田地上板车用不了,除却村里的主路外,其余的都只是能过一两个人的窄路,板车两大个轮子根本就没法通行。

    要是板车能来,三两趟芦粟就全部拉回家了。

    而下单靠牛驮的话,起码得多跑两回。

    于是砍了一半的芦粟秦小满就开始把庄稼捆在牛身上赶着送回家去,留杜衡一个人在地里砍芦粟,如此等他芦粟砍完了,这头也差不多运完。

    有牛帮着驮运,总是好过全靠人力扛回家,一个肩头大不了挑两捆芦粟,这就要跑好多趟了。

    七月的天气正是热火朝天,辰时就已经开始热了,若是活儿不赶着在太阳大肆出来前干完收活儿,在地里皮都能晒掉一层。

    一到这个时节里中暑昏倒在田地间的人多的是,家里也是常备着马兰,冲泡着水清热消暑,要么就是苦的人咂舌的野茶。

    秦小满小心的拾腾芦粟,成熟了的庄稼不轻手些果实都给打掉了,损了一粒一颗都叫人心疼。

    杜衡穿了件把身体遮盖的严实的衣衫,却也不能全然抵挡住割人皮肉的芦粟叶子,这枝叶根玉米的叶子一样,微有些割人,飞虫蚱蜢的也多,一双手和手腕尽数是一条条的红痕,又痒有疼。

    庄稼枝叶上的灰尘,汗水又出来浸着身子,总之是极不舒坦的。

    他憋着一股气,不敢歇息的把地里的芦粟全部给砍完了才松懈。

    农活儿一旦停下就再不想干了,比起在家里安然坐着读书,这些活计属实要累太多。

    前些日子一直都养着睡前和晨起读书的习惯,今儿秦小满原本是不让他来下地的。

    可念着一亩地的芦粟,若小满一个人忙活必然是要折腾许久,两人一道出来,太阳再晒人前就收完了庄稼,这比小满在外头晒太阳强的多。

    芦粟的果实可以磨成粉做馒头,做面条,但味道不如何好,价格自也比白面和稻米的价格要低,是穷人家饱腹的选择。

    虽芦粟的果实价值算不得高,可对于农家人来说浑身都是宝,这承载果实的芦穗再摘除果实以后可以捆扎成好用的扫帚,芦杆和芦根以及叶子都能做柴火。

    低矮的黄豆价格虽高不少,可摘除豆子以后,也就只能做柴火了。

    今年一亩地的芦粟和黄豆,产量也还都不错,一石多些差不多一石半的模样。

    油菜是今年这三样庄稼里产量最高的,但是总得来说都已经超过了秦小满的预期,高兴归高兴,毕竟有了油菜的高产量在前头,后头两样庄稼产量好他也没有高兴的吃惊的程度,心态平和了不少。

    “你们家的黄豆长得真好,浑圆浑圆一颗,干瘪的也不多。你大哥跟我说起,还说明年也想种些黄豆咧。”

    午后天气最是热的时候,家里收的高粱和黄豆从植株上剥下以后都晒在里院子里,一片红的,一片黄的,颜色不刺眼,却是足以让只有守着玉米和稻谷的人家眼红了。

    孙东梅带了个草帽,她料理完了家里活儿计,秦伟出门去了,男人不在家她也没心思午睡。

    这朝空闲了便过来走走,听说两口子的芦粟和豆子收成都好,过来瞧瞧也找小满唠嗑。

    太阳大,收回来的黄豆植株和芦粟两个太阳就晒的焦干,天儿没有要下雨的意思,秦小满也没往柴房里收。

    主要是柴房他还想空点位置,得空了去私山上把那些木头树枝的收回来放,这庄稼枝干不禁烧还蓬松占地方。

    先时收的春笋外衣和油菜就已经占了不少地方了。

    秦小满预备着得空给甩到屋檐下堆着,等秋收后拿去做田产税缴纳给县里,左右县里也是要柴火的。

    孙东梅过来时,杜衡和秦小满也没有午睡,吃了饭两口子正在堂屋门口用芦穗扎扫帚。

    “大嫂,快来屋里坐。这堂屋门口最是凉快了。”

    “可不是嘛,家里也是就属这儿最凉快,时时还有风吹过。”

    孙东梅瞧了黄豆又看芦粟,农户都喜欢看这些东西。

    瞧的够了才朝屋里那边去,杜衡见状起身去给孙东梅倒了杯凉茶水吃。

    “扎了不少嘛。”

    孙东梅看着地上摆着的上十把扫帚,捆的很扎实,芦穗也修剪的齐整:“可是要拿去县城卖?”

    秦小满递了条凳子过去,他拍了拍扫帚:“我相公做的,他手巧,捆的比我的好看。反正芦穗不少,自家里用不了这么多,拿去县城里还能卖上十文一把咧。”

    孙东梅笑眯眯的:“你们俩可真能干。”

    杜衡看着剩的芦粟不多了,看着两人唠嗑,他一个男子便撤了,说是回屋去午睡,实则是去看书。

    两口子心照不宣,读书这事儿没必要拿出来嚷嚷,若是考的中也就罢了,要是考不中嚷的外头的都晓得了,张口闭口的说道也没意思。

    “大嫂你拿一把扫帚过去使呗,新扎的扫地扫的可干净。”

    “我过来走走,咋好又拿东西。”

    秦小满笑着塞了一把过去:“说的什么话,自家人。”

    孙东梅笑了下,把扫帚放在了旁边,屋檐下没有男子,两人也便闲聊起来。

    “这眼见着又要秋收了,我每年到这时候既是高兴又心慌,秋收的时节最是乱的时候。”

    鱼龙混杂,丰收的季节里偷东西的小贼最是不安分,还贫瘠萧条些的地方还有山匪下山抢东西。

    不过好在落霞县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好歹是没有土匪作祟,但是小贼也足够让人提着百分的防范之心,若叫人得逞偷了东西,自家损失了不说,秋后纳税才心焦。

    “怕什么,再有小贼也不敢上二叔家里,且不说二叔就能呵退人,家里几个强健的男子还怕这些小贼。”

    孙东梅笑着说是:“倒是你俩人口少,这又收了庄稼可要更小心些。”

    秦小满而今不是一个人住着,他不怕。

    “欸,小竹的人家可选定了?”

    孙东梅微叹了口气:“娘和小竹执意要城里那户人家,公爹也拗不过他,李家也晓得了这事儿。李老爷倒是没说什么,毕竟和公爹有些交情在,总不至于为了一桩亲事翻脸,但是李老五挺是伤心的,听说又要出去继续做生意。”

    秦小满摇了摇头:“选李老五不挺好的,好歹是一个村子的人,终归是知根知底儿,再者隔的也近。”

    “是咧,公爹便是说小竹要是去了李家,以后要受委屈公爹当即就能去给他做主。李家也诚心要小竹,礼钱什么的都好商量,说可以比照着杜衡的来,可小竹却像是叫人下了降头一般,非要城里的那户不可,说什么都不肯。”

    “而下算是拒了李家,公爹气的不行,可再气也得去城里疏通人脉打听那户人家的情况。”

    秦小满喟了口气:“若是县城里那人家好也就罢了,就是可惜了”

    话还没说完,院门忽然被咚咚敲了几声,秦小满挑起眉毛:“谁啊,院门开着呢,敲啥门。”

    话音刚落,就见着一道强健的身影踏了进来,竟然是李家老五。

    秦小满挑起眉毛,郑东梅手里拿着的芦粟穗子也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她颇有些不好意思,方才刚说了人家长短,这朝正主儿就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在外头听见了才进来的。

    “李五哥咋来了?”

    不枉小满这么问,李家是村里的地主,人家地多有钱,只有村里人巴结的份儿。虽说跟秦姓人户关系还过得去,但也不是每个姓秦的都会给好脸色,还得是像秦雄和秦知闫那般的笑脸相迎。

    以前秦先生在世的时候两家还微有点来往,而后就没跟小满有什么交集了,今儿突然登门不免奇怪。

    李老五看了一眼秦小满和孙东梅,他直接道:“杜先生没在?我是来找他的。”

    秦小满一听这话就站了起来,他们家杜衡一个文弱书生可没惹李五,来找他干什么。

    倒是没等小满发问,李老五微有点不自然道:“我准备习文读书了,想来请教请教杜先生。”

    “啊?”

    秦小满毫不掩饰的发表了惊讶:“不是说李五哥又要出门做生意了嘛。”

    “不做了,读书。”

    孙东梅干笑了一声:“读书好,读书好。”

    言罢用手肘戳了一下小满:“哥儿,去把杜衡叫起来吧。”

    秦小满正要折身进屋去喊杜衡,人却先出来了。

    杜衡并没有午睡,早就听到外头的声音了,听罢,自己出来,虽着小满喊人:“李五哥进来吧。”

    李五站在不远处没动,他上下打量了杜衡一眼,神色有点复杂的抿了抿唇。

    顿了顿,跟着杜衡进了屋。

    秦小满和孙东梅不明所以的对视了一眼,没有不懂事的跟在后头进去偷看,

    “听说你在外生意闯荡了好些年,当是识字的。”

    李五嗯了一声,李家家境不错,子孙自然都是教导认字了的,只不过要不要继续深造下去,全然是凭自己。

    杜衡蹲下身在书柜里一阵翻找:“这十八九岁的少年总是想法多,对咬文嚼字的多有钦羡,其实也只是因为村子里读书的人少了,见得少的自然都稀奇。”

    李五蹙起眉头,听到杜衡说这话他蹲到了他身旁去,还没开口杜衡就塞了一本诗经到他手上。

    “你挑拣着两首背熟了给他念念就得了,书用完了可要记得还我,也不是我小气不肯送你,这些书都是秦先生在世时留下的,小满很珍视。”

    “你”李五原是想说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转而直接变成了:“要不你帮我选两首吧,我虽是识字却实在不通诗书,选错了到时候小竹不喜欢怎么办。”

    “哎呀,你好歹识字,他连字都不识得,选不错。”

    杜衡翻开书:“实在不行你选这首蒹葭,准错不得。”

    李五赶紧在这页上折了个角:“好。”

    眼见事情容易,李五夹着书就要马上回去背,忽而想起什么又折过身来,瞧着一身清隽的杜衡,自己孔武有力的样子实在不像个读书人:“我要不去城里置办一身读书人穿的长衫?”

    “不必了,修身不修外。”

    主要是太做作了。

    “多谢了,得空请你吃酒。”

    杜衡摆了摆手:“好意心领了,我不如何喝酒。”

    李五蹙起眉头,对杜衡又崇敬了三分,不愧是读书人,连酒的不吃。

    “干脆我也把酒给戒了。”

    “何必呢,这成娶亲事也不能总单靠着一个人付出改变,两厢情愿合适才是最好的。”

    李老五道:“哪里又有天生就合适的,合适纵然是好,也总得要个人开个头。也是我早些年流连外头闯荡,若早同秦家提亲许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模样。”

    杜衡点了点头,觉得这话也不无道理。

    看着李老五气汹汹的来,又气汹汹的走,行走之间步子带风,举手投足俨然就是个粗壮汉子,要真让他日日屁股贴在板凳上读书,那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嘛。

    孙东梅又和小满说谈了会儿,让下次小满要是去城里让把她捎上。

    出嫁后她还没有上过县城,每回二叔去县城里都拉了东西,她也不好意思单独跟公爹上县城去。

    小满一口应了下来,左右他上县城也不如何拉人捡点钱,现在杜衡要读书,去县城也少,捎带他嫂子路上还有个人能做伴。

    这下子两人都走了,秦小满才蹿进屋里去:“你们俩都说些啥了?”

    “没说啥,我借了他两本书看。”

    秦小满道:“这人真是奇怪,李家老四不也是读书人嘛,还有童生头衔,虽不晓得究竟自己考的还是捐钱买的,到底也是读书人嘛。他用的着大老远的跑过来让你教他读书。”

    杜衡笑了一声,拉着小满坐下:“李家老四不是在县城里安了家嘛,素日也都没在村子里,来往也不便。不过要是真铁了心读书,确是不必来咱们这儿讨教。”

    秦小满应声:“对啊。”杜衡揉了揉秦小满的脑袋:“傻子,人家来咱这儿不是也想你小堂哥知道吗,时时请教堂弟夫,如此不也能更好有所来往。”

    秦小满恍然,他叠起眉头:“不过这李老五瞧着话不多一个粗俗汉子,没想到心眼儿这么多!”

    “人家走南闯北做了许多年生意,虽是小本买卖,但能经营这么多年怎能没有心眼儿在身上,若非精明,李家能稳固的那么好?”

    “说的也是。”

    过了两日,天阴着下了雨,难得凉爽一场。

    杜衡把晒干的黄豆收了仓,将芦粟拾腾出来预备给小满时时挂在嘴边酿酒的事情给办了。

    酿酒最简单来说无非是三个步骤,首先为蒸煮。

    熟了的粮食放置发酵。

    最后自然便是发酵好的酒水进行蒸馏提取。

    芦粟酿酒首先要处理的便是粮食,先把芦粟用水浸泡,撇去空壳瘪掉的坏芦粟,再用磨盘压碎去壳。

    原料拾整好后,置入容器之中上锅进行蒸煮,熟了的粮食放置冷却,最为要紧的就是放入成酒的酒曲,若是没有好的酒曲作为引子,损耗上百斤的粮食也是寻常。

    正因为酒曲要紧,原本是可以自己制作的,但怕制作的酒曲不好坏了粮食,保险起见还是花点钱去县城里买了几颗。

    做酒曲生意的也得要诚信之人,若酒曲之中坏上几颗,那便再出不得好酒水。

    秦小满特地在县城的老字号酒家前去买的酒曲,这般店铺是既卖酒又卖酒曲,且自家酿的酒都是用的自家酒曲,好坏有目共睹。

    价格虽是贵了些,但是比起那些个小铺子货郎贩卖的定然更能让人心安。

    芦粟蒸熟时满屋子都飘着粮食的香味,眼见粟米变得黏糊,从大蒸桶里取出放凉,再逐一铺到另一容器之中。

    因粮食多,杜衡拿的是素日里装水用的圆形大水缸,铺一层粟米均匀撒一点捣碎成粉的酒曲,装完粟米以后压紧封口。

    处于发酵中的粟米要放置在阴凉处,天气太大很容易坏掉。

    待其发酵两个多月后,再入锅进行蒸馏,提取出来的便是芦粟酒了。

    杜衡算着时间,届时差不多刚好进入秋收尾声,能空出手来提取。

    酿酒说来步骤虽是简单,但蒸煮粮食的熟度,放冷入酒曲的多少等诸多细节都需要认真把关,稍一疏忽酒的口感便不同,更甚出不了酒。

    杜衡以前家里有一个小酒庄,酒楼的酒都是自供,倒是因为新鲜跟着老师傅学过一点,但并没有专攻。

    而下也算是派上了用场,许是不能靠着制作美酒佳酿来养家糊口,但是给自己夫郎解解馋想来问题还是不大。

    但毕竟因为不够熟练,他还是很保守的只用了五十斤芦粟,粮食是自己辛劳种植的,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一斤粮食大概出酒三两多点,五十斤的芦粟也只能出酒十多斤。

    如此算下来酒肆的酒价格当高,不过现在市面上酒价高的自然是让人咂舌的,可平常老百姓吃点酒水实惠的也有几文一两的,但这种薄酒多数掺水,味道一般。

    先时他们席面儿上用的酒便是三十文一斤的,算下来一两可谓十分廉价了。

    这要是纯纯用粮食酿出来不掺水的浓酒,可是能卖上百文一斤的。

    秦小满守着缸子,心里期许不已。

    想着上百文一斤的酒,他还从不曾吃过呢。

    夏雨落的大,铺天盖地的来天也黑的比往常早些。

    秦小满想着往后家里都有酒吃了,省着没吃完的那半葫芦酒几乎给喝了个干净。

    哄着杜衡说下雨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杜衡看着脸喝的微红的哥儿,落雨天气倒是无事,便无奈道:“也就纵你这回。”

    下雨天气再吹点风穿的单薄还真有点冷,夜里杜衡照旧点着灯读书。

    秦小满夜里吃了酒好睡,一头栽在床上又凉快,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稳了,外头轰隆的雷鸣声都没把人吵醒。

    杜衡翻着书倒是被窗外一会儿亮起的天和滚下声势浩大的雷声给惊到。

    盛夏的雨夜,伴随打雷声大的骇人,杜衡看了一眼外头,刺眼明亮的闪电撕裂开黑暗的雨幕,怪叫人心惊的。

    几十年的老树都被风左右的扯着,在闪电之中晃荡影子如同鬼怪一般。

    而今没有避雷针,这样的天气若非急事还真不敢在外头走动,被雷劈中的概率可不小。

    杜衡心里有些乱,许是又想起了自己突发意外的那天晚上,也是这般的大风大雨。

    他赶紧写完一篇文章收了笔,也比往时早的进了被窝,伸手抱住已经睡暖和的小满,实打实的触感和体温才让他心下稍稍安稳了些。

    风雨声大,杜衡虽有困意,但一直睡不安稳。

    他翻着身子,也不晓得已经什么时辰了,隐隐听见屋里好似有东西挪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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