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身陷囹圄(走水)
李仁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自从妹妹进宫得了宠,被封颖妃,自己私下也以国丈自居过,当的又是户部的肥缺,背后更是得了燕王的青眼,自己应该要爬得高些再高些,而不是在这在阴森幽暗的刑部大牢里,周围环绕着此起彼伏的连连惨叫,脑袋别在裤腰上数着日子过。
李仁掰着手指细细计算着日子,消息送出去已经十五日了,整整十五日,就如同石子丢进大海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起初李仁还毫不在乎,只要燕王成事,自己就是开国元勋,论功行赏当排头筹。随着时间推移,李仁越来越没有底气,这刑部专押罪臣,活着进躺着出,能剩一口气从这走出去的罪人少之又少。
李仁慌了。彻底慌了。他找到牢头,好说歹说,将身上全部值钱物件都送了出去,求他往东南角捎个消息,牢头应了,可这消息始终没有回来。李仁第一次感到了绝望的滋味。
入夜,月亮被压在层层黑云之中,天黑的吓人。李仁一点睡意也没有,死死盯着大牢的入口,生怕错过一丁点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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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姜知意还被困在妙法堂的大殿内。大概是因为妙法堂先前建造时就专门挑了僻静通幽之处,加上荒废已久,根本不会有人经过此地。姜知意也是被关得没了脾气,坐在大殿的金石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望着大殿紧闭的大门思考人生。
姜知意正在脑中推算丹药的配方,突然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笑声,姜知意托着下巴的手掌微微僵住,寒气顿时爬上后背,心里不觉想到,这鬼地方不会闹鬼吧?突然,又传来一声并伴随着走进自己的脚步。姜知意彻底炸毛,整个人倏地一下站起来,缩着肩膀,不敢回头。
右肩猛的被一拍,姜知意缓缓移动了一下脑袋,垂眸看见一只瘦弱纤细的手,软绵绵地搭在自己肩上,这明显是女人的手。姜知意心里默念三遍子不语怪力乱神,微微侧身向后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披头散发的、面白如尸的脸,双眼空洞无神,脸上的水粉胭脂红得紫得一顿花着,扯着嘴角痴痴地笑着,口水有一滴没一滴地沿着嘴角淌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姜知意听不太清。
是个疯女人。
原来不是女鬼,姜知意收起心底的惧意,尝试着与眼前这个女子沟通。“你叫什么名字,为何出现在这里?”姜知意问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傻气,她这幅样子也不像是可以和人正常沟通的样子。心下不免有些自嘲。本没想着这人可以听懂自己的问题,谁知她问完,对方反应了一会儿,边嘟嘟囔囔地回答:“我叫玉柳,嘿嘿,玉柳。”
姜知意略微差异,又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却仍是一副疯癫模样,并不清醒。随即,姜知意缓缓伸手,试着帮她整理了头发,见对方有些轻微抵触,但也并未拒绝自己,便朝着她的手腕一遍去摸着她的脉,一遍继续开口询问:“好,玉柳姑娘,我叫姜知意,我是个医士,我帮你看一下病症,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也不知这位玉柳姑娘是否能够听懂自己的话,姜知意趁她不备,轻轻摸上了她右手的衣袖,姜知意温柔地往上摞起她的袖口,食指和中指搭上她的脉搏,仔细地切着脉。
脉象看不出什么大的问题,玉柳的疯病痴傻应当是其他原因所致。姜知意随即又问:“玉柳姑娘,你是如何进入这个大殿的,这里的门锁住了。”
玉柳嘻嘻地笑着,像是听懂了姜知意这个问题,看了姜知意一眼,就朝着大殿左侧方的台阶跑去,姜知意想着死马当活马医,随步跟了上去。
等姜知意站到玉柳身侧,才发现,方才还严丝合缝的石阶,如今竟出现了一处下沉的楼梯通道。姜知意探着脑袋,拉着玉柳的一侧衣袖,轻轻地问道:“玉柳,这通道通向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玉柳不回答了,一个劲个儿地盯着姜知意傻乐,嘴里还时不时念叨着:“好看,美人,美人,好看。”
姜知意也不清楚她这是在夸自己还是跟自己介绍什么人,心下有了决定,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还不如去看看这密道又是通向何处,总不会比现在还惨。于是,提起裙角,牵着玉柳朝楼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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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刻便到亥时,燕王坐在昭月宫的主殿上微闭着眼,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椅子扶手。燕王府的管家站在一侧,低着头彷佛在沉思该如何让自家主子饶过自己弄丢姜黎的过错。不多会儿,一名蒙面侍卫进殿,朝着燕王行礼后随即汇报:“王爷,调查清楚了,这宫里的密道通向妙法堂。”
燕王听完,顿时停住了手,睁开眼睛慢慢坐直了身子,反问道:“你确定?”那名侍卫点头称是,表示已然查证,当真是通向妙法堂。燕王似是想起了什么,原来之前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丑闻竟然是真的,昭月宫的颖妃当真和那劳什子玄妙有私情,燕王脸黑得不行,他要武帝的江山固然不可置否,但天家的脸面一打打一双,武帝丢脸,他这个所谓亲王的脸面也未尝不是跟着丢了。真实岂有此理。
还没等燕王缓过神,又进来一名同样打扮的侍卫,恭敬地说道:“王爷,盯着妙法堂的人传话,说里头有动静,像是有人。”燕王这下眼中杀气腾然升起,立刻吩咐:“计划不容有失,把人找出来。”
那名侍卫又说:“王爷,我们上前查探过,那妙法堂是个一进一出的大殿,从门外落了宫锁,里面是打不开的。”
燕王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眼底浮起一丝阴沉,若有所指地开口:“看来,天要助我。”身旁的管家正愁没地方施展拳脚,眼珠子转了几圈,上前凑近燕王的耳边献策:“王爷,这妙法堂偏僻又空置了这么久,这天干物燥的,万一走水了,那可就成灰了。”
燕王眉头一挑,嘴角扬起,管家见状,知道自家王爷明白了自己的主意,随即唤过眼前两名侍卫,附耳吩咐道:“做干净些。”两名侍卫应声下去,燕王又走回大殿的主位,自顾自地坐了下去,看着即将泛起红光的东北方向,满意地拍了拍衣袖不存在的灰尘。
亥时差一刻,北朝尚书房,武帝正在挑灯批改折子。
薛全在殿外静候着,老神道道,心思深沉,他余光瞥见一名小公公神色匆匆地快步跑来,薛全紧着上前,扬了拂尘,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出何事了?”那小公公擦着脑门上的薄汗,嗓子有些干涩,匆忙回复道:“薛总管,妙法堂走水了,火势颇大,怕是留不住了。”
薛全凝神静思了一瞬,说:“慌什么,那地烧便烧了。你下去吧。”说罢,转身朝着殿内走去。待行至武帝身侧,薛全弯了身子,对着武帝恭敬地说:“陛下,妙法堂走水了,快烧没了。”武帝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不再多说其他。薛全见状,又淡定地转身继续候在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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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外三十里处,萧日安带着一队人马藏身在坡上的密林里。他牵着手里的缰绳,拉着他的宝贝千里驹走向一旁喂食。身后有一架不起眼的马车,随一正扶着车内的人下马,那人一身新伤旧伤,穿着的雪白中衣如今破如褴褛,血迹斑斑,正是从燕王密牢丢失的姜黎。
姜黎尚未特别清醒,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前一秒还身处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一睁眼便已经在一辆陌生的马车上,身边坐着一位俊朗的少年,正在细心为自己包扎伤口,待到姜黎意识逐渐清晰,下车便见到了这一队救了自己的人马。
萧日安将手中的缰绳交给随二,朝着下了车的姜黎走来。姜黎抬头便看到了一个身材颀长、长相俊雅的黑衣青年,那青年身形款款,步伐轻巧却又稳重,从头到脚透露着不同于常人的自若,举手投足之间一股矜贵之气。姜黎生平见过的另一个人也是如此,那便是文孝太子。
萧日安走到姜黎面前,行了个晚辈礼,便开口说道:“姜谷主可还安好?”姜黎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神思,举手回礼道:“多谢这位公子相救,阁下认识老夫?”姜黎听闻他称呼自己为谷主,想必是知道自己身份的。萧日安摇头,语气淡然,回答:“不认识,受人之托罢了。”
姜黎更加好奇,自己并无挚交,谁会大费周章地舍命去救自己,虽然不知囚禁自己的是谁,但姜黎能确认的是,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是前朝的敌人就是如今的天家。无论哪一方,都不好对付。不等姜黎开口询问,萧日安也不继续卖关子,好心告知:“谷主不必多虑,让我出手相助的是您的徒弟。”
姜黎闻言脸色突变,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你怎么认识她的,她人在哪儿?”语气急列有些咄咄逼人,随二在一旁一边摸着马脖子,一边竖着耳朵听墙角,听到姜黎这么中气十足地质问自家主子,有些不快,心下念道,这老头真不客气,活该受这么重的伤。
萧日安并不在意,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簪,递给姜黎,说:“这是知意赠与我的信物,谷主这下相信了吧。”姜黎看清萧日安手中簪子的时候便已经讶异地说不出话,听到“知意”“信物”之时,一种自家白菜好像被猪拱了的心情油然而生,继而怒火中烧,刚想继续大声责问,又牵动了伤口,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盯着萧日安,嘴角的两别胡子气的直哆嗦。萧日安继续火上浇油:“知意跟我达成了约定,我帮她救你一命,她帮我个小忙,而已。”萧日安将“小忙”二字特意咬得重些,姜黎一口老血涌上,差点撅过去。
姜黎缓了缓情绪,慢慢扶着马车架坐下,防备地盯着萧日安,开口说道:“老夫的命是阁下救的,这个情自然是老夫承了,阿娮年纪尚小,恐怕帮不到阁下的忙。阁下要做什么尽管吩咐,老夫帮你便是。”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臭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家小白菜那么单纯,你就是趁人之危,欺骗小姑娘。
“那也可以,姜谷主定能帮上我这个忙。”萧日安一脸矜贵公子做派,表现得十分谦虚有礼。
“丑话先说在前头,违背老夫原则之事,恕难从命。”姜黎有些防备地注视着萧日安。
萧日安挑了挑眉毛,如实回答:“不会,我只求姜谷主给我寻一枚解毒之药。”姜黎疑惑地皱着眉头,奇怪地问:“解何药之毒?”
萧日安淡定地收起玉簪,在姜黎灼灼目光下放进了怀里,语气十分清冷地说:“解你当年给文皇后下的‘相思’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