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风动
穆麟手里握着那串佛珠，感慨良多。
他总觉得量迟大师知道些什么，但没有拆穿，那句以后多为天下人做些什么，似乎是安慰，也是叮嘱。
他在马车上思绪万千，旁边陆闻音却心疼的不行。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平日里她在街上也见过些流民，只觉得可怜，偶尔给些钱财，倒不会那么触及心底。只看见穆麟靠在树下，像是一只瘸腿瞎眼的大兔子被人拎着耳朵丢出门去。
一只兔子除了抖抖嘴唇还会什么呀，什么都不会了。
只能瘫在那里可怜，连嘤嘤叫两声都要废好大力气。
怎么能不管呢，不管他就活不下去了。
陆闻音自小照顾母亲，长大了照顾家里，她虽然身为女子，但没觉得照顾别人有什么不对。比起寻常女儿要找一个威风凛凛的夫君倚仗，她倒更容易对可怜的人心软动心，于是这么一看穆麟，更觉得可怜。
“冷不冷？”马车内，陆闻音轻声问道，她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他裹了，好好的包在怀里。
其实马车内暖意融融，几个暖炉在旁边放着，都快烘成了夏天，可穆麟闻到陆闻音身上的香气，感觉她抱着了自己，脸一红，点点头道了声：“嗯。”
这么一算，再讨一次饭，也不是不可以。
里外里是赚的。
楚不停早看出穆麟的诡计，很是看不惯这幅……这幅……怎么说来的，对，白莲花绿茶的样子，从鼻子里发出几个音：“他冷个屁。”
穆麟抬起头。
陆闻音也抬起头。
穆麟不说话，只是把头往旁边一转。
“穆郎不像你，身子骨弱，冻了那么久，不冷就怪了。”陆闻音很是体贴，把穆麟衣服裹紧了，穆麟也往陆闻音身上再靠了两寸。
“小心闷大了热伤风。”楚不停从牙齿里冒出一个音。
陆闻音性情直的很，在她眼里，这只大兔子又柔弱又可怜，身有残疾，满身脆弱，不照顾那是不行的。而在楚不停眼里，这只兔子的心眼确实啥都不会，但心眼有
八百个，哄的陆闻音团团转。
可陆闻音偏偏吃这一套。真烦。
穆麟将佛珠拿了过来，换了衣裳，三人直接往马道婆处去，今日慧圆不在，马道婆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躺着休息。见到三人拿着佛珠，眼睛弯了起来：“倒真有本事，量迟老头的东西都给你们弄来了。”
她眼睛一转，看见了旁边坐在轮椅上孱孱弱弱的穆麟：“这就是你的穆郎吧，不过看这脸蛋子，这个模样，量迟能对你心软，也属正常。”
说罢，她伸手摸了一把穆麟的脸：“姐姐我看着你，便也觉得应当帮你一把。”
穆麟被这么猛的一模，愣住了，往后躲了躲，可惜没躲开。
陆闻音自家兔子被别的女人碰了，有点儿不爽，嘟囔了一句：“仙姑不是婆婆么，怎么成了姐姐。”
“哎哟。”马道婆看出她吃醋，掩嘴笑道：“跟这么俊俏的小后生说话，怎么能是婆婆呢，得叫姐姐。”
楚不停在旁边腹诽，怎么这年头女人都喜欢这种男人？他哪好了？男人皮肤白长得俏顶个屁用，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挣钱挣钱不行，打架打架不会，就光长个脸，放家里看吗？
楚不停这话不针对任何人，只针对穆麟。
毫不客观，全是偏见。
马道婆口头上占了便宜，还想去再摸会儿穆麟的手，穆麟这回学会了，往后一躲，没让她针对摸到。马道婆觉得好笑，问道：“你一个男人，我摸你是给你占了便宜，你躲什么？”
“我有夫人。”穆麟有点儿气鼓鼓的：“仙姑请自重。”
“有夫人怎么了，男人哪有不三妻四妾的？”马道婆看着陆闻音：“陆家小姐出身好识大体，也总不会拦着你多纳几个。”
陆闻音想说不会，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小气的人，可她看了一眼穆麟，又看了一眼马道婆，想了想。
她有点儿不想，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纳。”穆麟倒是说话了：“我只有我家夫人一个。”
“哟。”马道婆继续调侃他：“入赘的，这么低声下气呢？”
“跟入赘没有关系。”穆麟这话说得诚心实意：“天底下阿音对我最好，也只有阿音对我好了。”
话说的有点儿认真，有点儿可怜，还有点痴情。
马道婆愣了一会儿，又笑出一声道：“这倒是难得。”陆闻音却突然脸红了。
她极少脸红，也极少有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高兴，欢心，但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好这里暗，旁人看不见她微微变化的脸色，只咳了一声，莫名的拧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楚不停倒是死死的盯着穆麟，觉得书生果然油嘴滑舌，要在自己军营里，敢这么说话先赏他三十军棍。
这完全是公报私仇，但楚不停不在乎。
马道婆得了佛珠，伸手捏了个决，就用佛珠将手腕上的纸符劈开。他们还以为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只见那符纸从她手腕上缓缓飘落，剩下的便再没有了。
四人一片沉寂，楚不停问道：“然后呢？”
“没了啊。”马道婆揉了揉自己被捆久的手腕：“你还要怎么样？”
楚不停一脸震惊：“不得什么，天雷五道，大地开裂，电闪雷鸣？”
“……”马道婆看着他：“你上哪儿听说的？”
“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楚不停理直气壮。
马道婆深吸了一口气：“我是道姑，不是神仙，我们学道术的，捏个幻境、用符做个捆仙锁，就已经是顶天的大师了。这种术法对他阴德也有亏，对手若不是我这种，天底下也数一数二的术士，倒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说罢，她扫了楚不停一眼，用一种轻蔑的语气问道：“好端端一个王爷，怎么是个傻子？”
“谁是傻子？”楚不停提高了音调。
“长得还黑秋秋的，跟地里挖出来的一样。”
马道婆说完，陆闻音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楚不停气的差点要拔剑：“我是将军！行军打仗，黑是男儿本色！又不是小白脸！”
他脑内搜刮了无数个词条准备争论，用以证明自己是大周最受欢迎、最有男子气概的男儿，可马道婆只是摆摆手：“算了，不聊这个。”
一时之间话题转换，楚不停一腔怒火泄不出来，只在那儿咬牙。
穆麟都听见了他牙齿的嘎吱嘎吱响。
穆麟微笑，对马道婆一拱手：“敢问仙姑，穆麟若想治病，下一步当如何做为好？”
“不必如何做了。”马道婆说了一个众人意料之外的答案：“我说过，你这病要缓解，用一些金贵药物便好，你们陆家乃皇商，这又有个王爷，天底下什么东西要不到？但要治本，得那位下药的人来治才行。”
“托你下药的那个人，也是将你锁在这里的那个人？”穆麟问：“您的意思是，那人因为我的事，将仙姑锁在此处，如今仙姑脱困，那人必定察觉，他没过多久就会浮出水面，到时候，我自然就能与之相对，是么？”
“你这后生，倒是聪明。”马道婆说完还没忘捧一踩一：“比那个黑煤球强多了。”
“你再说，我就治你个对本王不敬之罪。”楚不停在一边跳脚。
马道婆根本不理他，对穆麟道：“总而言之，自今天往后，必定会出天地动荡之大事，我得先找个地方避难。而你，要么一跃龙门，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自求多福吧。”
马道婆转身要走，就听见穆麟略显急促的一声：“晚辈想问一句，仙姑为何会因为我区区一个小辈的事，惹怒如此大能？”
马道婆转身一笑：“事情说来简单，我能在京城中风生水起，正是因为有所倚仗，那日他来找我，说要给你下蛊，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调制蛊毒交付与他，可是——”
马道婆微微一顿，故意不说。
穆麟接了下半句：“您减少了药量，打算放我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马道婆仰头大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没错，我听闻你的姓名，给你占了一卦，当即决定少放一些分量。”
“为何您要如此做？”穆麟困惑：“你我本无亲无故，也从未见过。”
马道婆伸手绕了绕自己银白的头发：“我若说为了看天下的热闹，你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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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道婆只是为了看热闹，惹了如此大的一个风波。
但她似乎不后悔，她已经超脱凡俗，不再世间，就是要看些纷纷扰扰才更快活。
她从宅院离开的当天夜里，就有人看到马宅的样子突然变了，变得一片破败，十分萧索，那片密林也看起来与往日不同，只是不知为什么。
民间的传言变成了饭后的谈资，迅速传遍了全城。大家都说，马道婆毕竟是大能人，估计是去什么地方隐居仙修，放弃了这座宅子。
楚不停气鼓鼓的走了，穆麟和陆闻音也回了家，回家之后，穆麟还有些恍惚，从量迟大师到马道婆，他觉得这里隐藏着一件大事，一件与他有关，但他并未察觉的大事……
究竟是什么呢？
想了好一会儿，连晚餐都茶饭不思，穆麟终究没想出什么答案，只能暂时放弃，走一步看一步再说。
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很好奇。
“阿音，楚不停他……真的很黑吗？”
陆闻音正在旁边看话本解闷儿，这么一听抬起了头，想了想，然后用力一点：“嗯！”
“有多黑啊？”穆麟越发觉得好奇。
陆闻音想了半天，她没有什么好的形容词，只想起了马道婆的那句话，于是在发挥了一下：“你见过地里刨出来的土豆吗。”
正在府邸里喝酒生闷气的楚不停狠狠的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谁竟然又骂了他。
而穆麟则在大笑，楚不停受尽了京城百姓欢迎又如何？在陆闻音眼中还不就是只刚刨出来的土豆？
他得意洋洋，很是高兴，一转念又问道：“那我呢？”
“兔子。”陆闻音脱口而出。
“那，你最喜欢的动物是……”穆麟又问。
“兔子。”陆闻音道。
陆闻音不再说话，穆麟也说不出来。
今日燕儿送花来了，不知道送了些什么，只知道满屋子盛放着一股温和的香气。
穆麟陷在这些香气里，听见外头风吹响了铁马，落在眉间，竟然带来一丝暖意。
“春天要到了。”陆闻音发出轻巧的声音。
“是啊。”穆麟点点头：“春日将近了。”
他听见枝头在风中颤动，似乎鸟雀也开始苏醒。外头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是赵夫人的丫鬟玉香。
陆闻音正觉得奇怪，大半夜的，赵夫人怎么有空往这儿跑，原来是玉香前来邀功，她带着一个盒子，往陆闻音面前一放：“姑爷家里来了话，九暖虫给您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