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原则·高手
夏瑶大剌剌坐在座位上，眉头无端端皱起。
第二次铃声催促响起，前门口终于出现两道人影，走廊外寒风有些大，不断从门缝见缝插针地往里钻，李幸先一个推门进来，还笑着回头和江旋搭话。
从夏瑶的角度看过去，江旋高大宽阔的身形替她完全遮挡了风口。
夏瑶冷冷地偏过脸去，假装欣赏窗外萧瑟严寒的景色，仿若在欣赏一副巨大的世界名画，只是嘴角随意又冷淡得低垂下去。
江旋还没回到座位，只见贴近窗边的座位忽然坐了个人，他眉心一挑，似是讶然，然后快步朝她走过来。
“怎么忽然回来了？”
听到旁边声音，夏瑶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的某棵树梢，心想都冬天了怎么还这么绿，淡淡地抛给他一个侧脸，没回头，阴阳怪气的说：“我还不能回来了？”
江旋微微凑过去，在她耳根那处几厘米的距离停顿，轻而缓开口：“你回来我就开心。”
骗鬼呢你。
夏瑶默默收回视线，瞥他一眼，眼睛却猝不及防撞在一起，夏瑶愣了下，转而又偏过头，抛向窗外，似乎要从一棵树上看出什么伟大的引力定律。
江旋沉默一阵，问：“不开心？”
夏瑶不说话。
“闹别扭了？”
夏瑶还是不说话。
“题写错了？”
夏瑶动了动嘴角，还是不肯说话。
最终，江旋快受不了，“你不理我了吗？”
酥酥麻麻的冷冽鼻息钻入耳蜗，跟被电钻了似的，夏瑶耳骨动了动，舍得回头看他，用诘问的语气说：“你刚刚去哪儿了？”
“办公室，语文老师找。”
“和谁去的？”
江旋微蹙了蹙眉，在思考那人叫什么名字，然而这一幕看在夏瑶眼里，倒也带着欲盖弥彰的意思，说个名字非要犹豫这么久，是不是见不得光，夏瑶撇撇嘴说：“我不想知道了，你和谁去和我又没关系。”
她从桌肚里抽出一本书，动作间莫名撒着邪火儿，那书用力往桌面一搁，声儿前后桌耷拉着耳朵都能听见。
这堂是自习课，班里前一秒的哄闹声如潮退般渐渐停息，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色，江旋薄唇抿了抿，刻意压低声音，“语文老师找我是因为校内征文比赛的事情，我和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
夏瑶没回，装模作样掏出一支笔，拽掉笔帽。
江旋又说：“从头到尾，我和她没有一句沟通。”
她从物理书缝里翻出一张没写完的试卷，开始落笔，忽然一只手覆盖下来，压住她的手，夏瑶眼皮子一跳。
“能不能听我说话？”
夏瑶抬起脸，和他沉默对视，终于，她开口：“说完了？”
“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江旋反问一句。
“我没有生气。”强调的语气，瞥一眼被压着的手，“松开我。”
江旋听话松开手，片刻后说：“夏瑶，别生我气。”
夏瑶头也不抬，“我现在不想讲话。”
她承认她醋劲很大，她承认自己在无理取闹，因为江旋总是在纵容她，没有底线的原谅她，无论夏瑶怎么闹怎么折腾都无一字怨言，所以夏瑶在他面前总是有恃无恐，怎么任性怎么来，她心里也知道这样不好，但看到李幸黏着他不放就很不爽，一想到两人一起参加什么破征文比赛，夏瑶心里就空落落的。
喜欢一个人，就要与他经历某些事，不然总感觉隔着座山，是别人的。
“好，我等你气消。”江旋沉声说，默默垂下脸睫。
沉默在无声发酵。忽然，一张纸条扔到江旋试卷中央。
江旋掀起眼皮，停下笔。
前桌生怕打扰到高冷学霸写题，回头朝他歉意的笑了笑，下巴一指，“前面传下来的。”
江旋皱眉。
前桌见他一脸不爽的样子，那眼神通红，寒意逼人，他慢慢收去笑容，转过身吃定心丸去了。
夏瑶余光不露声色地瞥一眼那纸条，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顺着李幸的座位看过去。
只见李幸正看着江旋，眉目含情，眸色里有波光潋滟，忽然目光落在一旁的夏瑶身上，下一秒，那温柔缱绻顿时消失不见，只剩下轻蔑和冷意。
这变脸可真快啊，不上台表演川剧变脸可惜了。
夏瑶心里感叹。
她不屑地垂下视线，停留在攥着的那支笔上，指甲泛白，压下头的火气又蹭蹭往上涨。
上演宫斗剧呢这是，夏瑶真搞不懂她在勾心斗角个什么劲儿，江旋又不是皇帝，她又不是什么嫔妃。
但一想到那张纸条，夏瑶火气燃烧更旺盛了。
李幸凭什么给江旋传纸条。
两人的关系已经好到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程度了吗。
空气里响起清脆的嘎吱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江旋一愣，去看那支被夏瑶徒手折断成两截的笔，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慌张。
“夏瑶”
下一秒，夏瑶拉开椅子站起身，椅脚摩擦地板，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整个班上的人皆齐刷刷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夏瑶毫不犹豫绕过江旋的后背，往教室后门走了。
江旋刚想追过去，姜魏今天值日，正巡逻到这个班，站在前门端着保温杯大声说：“你们在干什么？”
夏瑶刚踏出后门半步，被这一吼立马定在原地，她转过身冷冰冰地撂话：“回去集训。”
姜魏二话不说就放过她，摆摆手让她赶紧回去，毕竟竞赛生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一刻也不敢耽搁和怠慢了。
夏瑶看都没看一眼江旋，气冲冲跑了。
江旋看着夏瑶冷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姜魏负着手一步一步走过去，经过乔延己时脚步一停顿，目光往下瞥，见他翘着二郎腿在那儿看戏，腿一抖一抖的，那支笔夹在耳朵上，跟个吊儿郎当的社会大佬似的，简直气的不行，拽下耳朵那只笔：“谁教你这么坐的，坐没坐相，把腿给我抻直！”
乔延己吓一大跳，默默放下那只腿：“”
姜魏瞪他一眼，走过去问江旋：“江旋，你站起来做什么？”
江旋站得板正挺直，他微微弓下头，抿嘴不言。
“这节课是自由学习，不是让你自由活动，你赶紧给我坐回去！”姜魏正言厉色对着他的背影命令道。
江旋肩膀动了动，他沉默着回到座位。
姜魏这才肯放过他，又环顾全班，见大家闷头学习，才满意的端着保温瓶出了教室后门。
座位上，江旋拾起那两截断掉的笔，眼眶一红，指尖内扣入掌心，尖锐的刺头死死地掐在手心肉里。
下晚自习。
夏瑶和杨婷婷手牵着手谈笑着出教室门口，夏瑶问她：“婷婷，最后那道数论题你算出的答案是什么？”
“别说了，我算到一半感觉是错的。”杨婷婷叹了口气说。
“我也是，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做不出来，那也太丢人了。”夏瑶努努嘴，颠了颠书包带。
杨婷婷还想说些什么，忽见江旋一人站在走廊口，手肘撞一下夏瑶的手臂，杨婷婷下巴口一抬：“你的crush在那儿呢。”
夏瑶看过去，只见江旋单手抄兜，个子很高，五官出众，不少来往的女生都不敢光明正大瞧他，含羞带怯地抓紧瞥一眼就跑。
他眼眸微抬，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明亮干净的视线正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夏瑶脚步一顿，牵着杨婷婷的手指下意识地加紧力道。
杨婷婷察觉到她今日有些异样，以往一下课都是急匆匆跑过去笑脸相迎是，像一只扑腾欢快的小猫，恨不得扑进主人的怀抱里。
“你们闹情绪啦？”杨婷婷问。
“没有。”
“他在看你呢，还不快过去。”
夏瑶撇嘴，反驳她的话：“他自己不会过来？”
杨婷婷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她，抿着嘴唇无声笑了，夏瑶真的特别可爱，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写在眼里，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他过来啦。”杨婷婷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好，路上小心。”
两人挥手告别，夏瑶目送杨婷婷的背影走远，才默默收起视线，仰起头。
江旋哑着嗓音，眸光沉沉，看她：“消气了么？”
夏瑶别过脸，室外风大，她缩了缩脖子，闷声回答：“不知道。”
江旋走过去，垂下眼帘，神情静默，如今晚浓浓的夜色，他从兜里抽出手，然后拉下夏瑶抓紧书包带的手，圈住底下细瘦的一截手腕，缓而轻柔地往手掌心塞了一颗糖。
江旋不露痕迹地松开手，他的指腹温热，那颗糖似乎都残留属于他暖呼呼的体温，能融化掉夜里寒冷。
夏瑶心口一颤，又在想，江旋身上怎么藏这么多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江旋语速极轻，看着她问：“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夏瑶攥紧那颗糖，故意刁难他：“给我买冰激凌，我就原谅你了。”
江旋犹豫：“会感冒的，而且你”你下周一就要参加比赛了。
夏瑶坚决：“我就要吃冰激凌。”
冷风无孔不钻地渗入肌肤，夏瑶把手抄近暖兜里，沉默的延展线在两人之间蔓延，扩张。
许久，久到班里的人都几乎走光了，灯光熄灭，四周归为静谧，江旋才哽咽着喉咙说：“那你先别原谅我了。”
夏瑶眼眸一顿，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脸。
她不理解。
这个回答和她预料的完全不一样，以往只要她提出无理的要求，江旋也只是象征性拒绝她，最后还是会满足她。
她没想到江旋居然拒绝了。
他宁愿不被原谅，也不想夏瑶在天寒地冻里吃冰激凌。
江旋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夏瑶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杵在原地。
“回家吧。”他说。
冷风吹红了他的眼睛，狭长下挑的眼尾泛起一抹赤红。
夏瑶一言不发地往楼梯口走去。
大路上寒风朔朔，吹到脸上像刀刮一样，行人都穿着厚厚的大衣，抱着双臂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有一点风钻进来。
前面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亮着灯，在寒冬深夜里渗出昏黄柔和的暖光，江旋看了眼，艰涩开口：“夏瑶，吃关东煮吗？”
回应他的只有长久的沉默，江旋眼角更红了。
行至一半路，见通往地铁口的马路周边有人卖花，江旋又问：“我给你买束花，嗯？”
夏瑶终于看他一眼，还是抿着嘴巴不说话。
又走几步路，空气里溢满了香甜诱人的味道，不远处有位大叔吆喝着烤红薯，江旋又追着问：“吃烤红薯么？”
“不吃。”夏瑶撂下两个字，掏出耳机往耳朵里塞。
江旋卑微地看着她，那眼神像一条无措又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磨子桥地铁站里。
两人刚错过一趟地铁，下一趟在约莫五分钟后抵达。
玻璃门倒映出平直站在同一水平线的身影，夏瑶和江旋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谁也没有僭越彼此。
广播里插入一道播音——
【列车即将到达磨子桥站，请小心列车与站台之间的间隙。】
地铁门拉开缝隙，夏瑶和江旋一前一后簇拥着挤进车厢，因为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里座无虚席，夏瑶只得随便找一铁柱子站稳了。
紧跟在身后的江旋寸步不离守着她，他个子很高，单手扶住头顶上的扶手杆，另一只手则虚放在夏瑶的身侧，隔开不断挤压过来的乘客。
夏瑶感觉头顶上有一道灼灼的视线正在注视着自己，盯得她浑身不自在，只要她稍微一抬头，就能和江旋四目对视。
地铁急速启动。
车厢里出奇的安静，放眼望去一片低头族，也有好几个同校学生在争分夺秒背单词。夏瑶隔着校服衣袖抓紧了铁柱子，忽然，温热冷冽的鼻息扑洒在脖颈，痒痒的，传来的痒意引得她微颤着眼睫，同一时刻左耳耳机线被人拽下来。
江旋伏在她耳畔用仅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夏瑶，我以后只和你说话，只收你递的纸条，只和你靠近，不会出现第二个人，你明白了吗？”
广播里提示下一站即将到达，声音充斥车厢，可夏瑶什么都听不见了，一阵电流涌遍全身，夏瑶耳朵红透，心跳像擂鼓似的咚咚直跳，她下意识把头垂得更低，盯着自己的鞋尖。
“不说话我当你听明白了。”江旋又俯下身。
夏瑶蓦地松开五指，眼睫毛剧烈颤动，下一秒，播音提示下一站到站，地铁停了下来，夏瑶还没来得及扶稳，摇晃的身体受到惯性往前倾。
然而下一秒，比额头撞上铁柱子更先一步的，是跌入江旋温暖结实的怀抱。
江旋轻揉着她柔软的头发丝，指腹宽厚细腻，一遍一遍哄着她说：“别害怕，我就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充满保护欲，令人莫名安心，夏瑶似乎隔着外衣听到江旋有力凶猛的心跳声，她抿了抿唇，安静莹白的侧脸紧贴江旋胸膛，开口：“明白了。”
江旋似乎还没从上一秒中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前一句话。”
“嗯，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江旋再次笃定地说。
夏瑶小幅度摇头，从他的怀抱里扬起一张脸，语气认真：“不是这句，你说以后只和我说话，只收我递的纸条，只和我靠近。”
“嗯，我没骗你。”江旋声音微微颤抖，散在温热的鼻息之间。
“那我就信。”
“那你还生我气么？”江旋问。
“我本来就没有生你气。”
见夏瑶扶稳铁柱子，江旋垂下眼睫毛，微微弓起身，声音漫上点儿几不可闻的委屈：“可你一个晚上都没有理我。”
“那也是我个人问题，我当时心情不太好。”夏瑶赌气说：“有一个人特别讨厌我。”
“谁讨厌你？”江旋实在想不通，夏瑶这么可爱软萌，又怎么会有人讨厌她，他恨不得把一整条命都送给夏瑶玩儿。
“就是有人呗，我才不想提起她。”夏瑶问他，“你有讨厌的人吗？”
“有。”回答得挺干脆。
“谁啊？”
“讨厌你的人，和你讨厌的人。”江旋动了动唇，带着特有的冰片一般的棱角感，吐字清晰而冷漠。
夏瑶脸颊一热，软绵绵说了句：“这么没原则的啊”
“嗯，你就是我的原则。”
夏瑶回到家，赶紧关上房门扑在床上。
房间里寒冷静谧，书桌上铺着的试卷被一阵溜进来的风吹掀，在心中荡起圈圈涟漪。
夏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回家的，整个人都是烫的，傻掉的，心跳加速得很快，像穿梭在森林丛原里错轨的火车，撞驶向荒谬的大雪，风暴，火山和泥石流。
总而言之，江旋那句话戳中了夏瑶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
啊啊啊——
要命了江旋。
他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种话的！
捶床！捶枕头！！捶自己！！！
夏瑶忍了忍嘴角，把那即将溢出来的傻笑憋回去，她摸出手机，第一时间打开微博。
不知从何时开始，微博已经成为记录她和江旋日常互动的情感基地，她更新了一则新动态。
【爱吃数学芝士：分享今日份心动时刻，我的crush今天居然说，我就是他的原则，要死了，明知道他在钓我，但还是忍不住去咬勾。】
夏瑶按捺住心里那只扑哧扑哧扇动翅膀的小雀，然后打开微信，戳了戳江旋的头像，在备注那空格换成了“钓系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