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弹琴·取悦
薛能下巴一指，眯起眼睛打量走在前面那女孩：“你认识她？”
“以前不认识，不过，”乔延己尾音拖长，嘴角荡漾出一丝如春风般温柔的笑意，“现在认识了。”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连帽卫衣，外搭校服外套，衣摆鼓风，双手插进裤兜里心情不错地哼着情歌儿。
薛能又眯起眼睛，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就这么开心？”
“嗯哼。”乔延己走着，神情散漫，看起来不大正经，但眉梢是上挑着的。
他对薛能说：“外卖你拿给夏瑶吧，我去趟医务室。”
“去医务室干啥？”
“去量体温，看看是不是上升了02°c。”
竞赛班。
比赛临近，整个班都陷入诡异般的寂静，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夏瑶刷完一套奥数题，放下笔捏了捏眉心，她抬起头看墙上的挂钟，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见同学们都埋着首，她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弯下腰出了教室后门。
洗手间门口，夏瑶正要踏门进去，忽然里面传来一道啜泣的声音。
“妈，我感觉我学不下去了，我真的好累好累，妈，我好想回家”
夏瑶微微一愣，踏进去一半的脚悄无声息地缩回。
那女孩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那天模拟考试二试的压轴题答案我全算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考出这样的分数，数学竞赛这条路真的太难了，我身边的人都比我厉害，他们都好厉害，我是不是真的没机会了啊”
女孩又说了一会儿，才抽抽嗒嗒地挂断电话，厕所里顿时失了声音。
夏瑶捏了把出汗的手心，深吸一口气，抬脚往里面走，她看到那个女孩子正蹲在洗手台地上，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手机揣兜里，藏好了。
夏瑶终于看清了她。
是杨婷婷。
杨婷婷是同一个竞赛团队的女生，今年高三，是个外地生，在整个队伍里资质平平，但很努力刻苦，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捧着题集在那儿刷，夏瑶对她的印象不浅。
杨婷婷看到夏瑶的一刹那，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又被垂下的眼睫毛覆盖而去。
夏瑶蹲下身，递了张干净的纸巾，杨婷婷犹豫看了她一会儿，接受她的好意。
“谢谢。”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对不起啊。”夏瑶轻轻开口。
“没事，没什么可丢脸的，我本来就很差劲。”杨婷婷颤着声音，眼泪又大滴大滴地滑落脸颊。
“你别这么说，上次的模拟考试我也考不好，我也伤心难过了好多天，考砸了对我们走竞赛的来说不是家常便饭吗。”夏瑶轻拍她肩膀，语气放缓，厕所里的一束灯光打落下来，落在她干净莹白的侧脸上，显得无比恬静婉约，她温声说：“你知道吗，其实看到别人的成绩那么好，我也会羡慕他们，我在想，为什么我考不出这么高的分数，但我不会嫉妒他们，那会影响我的判断力，心态是很重要的，只有心无旁骛才能做好每一件事情，教练也是这么说的，是不是，你别哭啦。”
夏瑶替她拭去眼泪。
杨婷婷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愣愣地看着她，夏瑶的出现就像天寒地冻里的一抹阳光，深深温暖了她，她眼神有些动容，说：“夏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现在对数学竞赛这条路一点信心都没有，看到自己那么多错题就很难支撑下去，我是不是已经注定没戏了啊”
杨婷婷今年上高三，六月份马上就要高考，她为了全身心走这条单枪匹马的竞赛之路，在高二下学期就已经把课程都停了，如果不能趁此机会获得清北保送资格，明年想要回归高考，单凭一门数学，她还不一定能取得好成绩。
杨婷婷和数学竞赛打了这么久交道，其中弊端她又怎会不懂。
夏瑶静静地替她擦眼泪，窗外的月光似乎透过窗子漫进来，瞬时间照亮地上的两人，替逼仄的空间内蒙上一层朦胧忧郁的幽光。
好像时间都刻意放缓了许多。
夏瑶声音天生柔软，却透着一股无所畏惧的坚定，她缓缓开口：“你听说过康威约翰的生命游戏吗？”
杨婷婷茫然抬脸。
“生命游戏是在一个无限大的网格上面进行的，格子里的细胞只有死和活两种状态，规则只有两条，第一条，如果一个死细胞周围有三个活细胞，它下一刻会复活；第二条，如果一个活细胞周围的活细胞数量少于2或大于3，它下一刻会死掉。设定了网格一开始的状态后，就可以根据这两条规则，计算出下一刻的场景，以此类推，完全是自动的，然而尽管规则很简单，但游戏里的生命能够产生多种多样的行为，有的状态很稳定，形成后就不再变动，有的状态会往复变化，甚至可以在网格上移动，也有很多细胞会湮灭，但有少数几个会不断生长下去，不断地生成新的细胞，稳定还是增值，我们无法实际回答，所以，康威生命游戏里，细胞的最终命运是无法判定的。”
杨婷婷震惊到失言，呆呆地盯着她的眼睛，夏瑶的眼睛特别美，漆黑又明亮，像全宇宙里的亿万星辰都掉落进那曜黑圆润的瞳孔里，淬着耀眼的星光。
她的声音如春日里融化的冰水，让人心中暖意，杨婷婷听到她继续说：“我们每个人就是方格里的细胞，在未知之前，我们的结局不能被自己或者被人所判定，所以，我们依然有无限可能性。”
杨婷婷又怎么听不懂，这个生命游戏是数学界里著名的一次实验，但被夏瑶这么一引用，忽然深刻理解了数学对于生命的含义。
杨婷婷眼眶一热，心里暖融融的，她破涕为笑，“夏瑶，谢谢你安慰我，我现在好很多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安慰人的技术很差呢。”夏瑶也跟着笑了笑。
“不，你安慰人的技术特别好。”杨婷婷站起来，腿脚蹲久了有些麻，夏瑶立刻扶住她，杨婷婷感动地吸了吸鼻子，说：“应该快下课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话音刚落，放学铃声充斥整栋楼层。
两人随即一愣，转而心照不宣地相顾一笑。
两人手挽着手出了厕所，夏瑶一抬头，不经意瞥见站在走廊口那熟悉高挑的身影。
江旋正站在走廊的栏杆边，单肩挎着书包，那身形清冷颀长，很有生人勿近的边界感，深邃的视线顺着教室窗口望向那张空无一人的桌子，他轻蹙眉，低头划拉手机。
杨婷婷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笑嘻嘻道：“他就是你那个绯闻男友吗？”
夏瑶微微勾唇，“他是我的crush。”
两人告完别，夏瑶轻手轻脚走过去，在身后拍了下江旋的肩膀，他个子太高，夏瑶还得踮起脚。
江旋从手机微弱的光亮里抬起眸，转头：“你去哪了？”
“行善积德去了。”夏瑶自豪地仰了仰下巴。
“行什么善了？”江旋低低笑了下，喉结滑动，手机掐灭光亮，揣兜里。
“我刚刚安慰了一个失意的人，不是快比赛了吗，那女生可能太紧张了，就偷偷哭了会儿。”夏瑶说：“我先进去拿书包。”
江旋看着她进去，眼神直勾勾的追随她。
等夏瑶出来，她继续往下说：“我看她一个人太伤心了，所以我就陪了她一会儿。”
江旋把她拉进栏杆边，避开周围摩肩擦踵的人流，他松开手：“那你紧张吗？”
夏低垂下头，小声说：“有点。”她咬了咬下唇，抓紧书包带，“我最近做的压轴题，错了好多，挺打击我的。”
江旋察觉到她有点失落，声音刻意低柔几分：“夏瑶，不要生自己的气，尽力就好。”
“可是，如果考得不理想，我付出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两人并肩下楼梯，夏瑶咕哝道；“我觉得我的心境变了好多。”
“跟我说说？”
“我以前把数学的本质在于它的自由这句话当成座右铭，数学也给了我很多想象力和乐趣，可是自从我参加了竞赛之后，我发现我一点也不自由。”夏瑶仰头叹息，“我一心想着提高成绩，减少错题率，可到头来分数框架了我，我失去了一部分自由。”
“夏瑶。”江旋忽然叫住她。
“咋啦？”
“带你去一个地方。”
“嗯？”
—
夜晚的春熙路灯火璀璨，延申至一整条街，居民们的夜生活仿佛才刚开始。
夏瑶被江旋带到一间格局高档的西餐厅，西方音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着，暗色调氛围强烈而浓厚。
江旋和前台服务员说了几句话，两人似乎认识，并且关系匪浅。
那服务员约莫二十多出头，长相不错，是个底子很好的美人，她错过江旋的肩膀看了眼夏瑶，又缓缓移开视线。
夏瑶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江旋转过身，拉着夏瑶往大厅里走去。
夏瑶被他一路拉着手腕，那块肌肤一经他触碰就莫名滚烫起来，她按捺住狂热的心跳，问：“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我姐。”
！！！
“你姐？！”夏瑶瞪大双眼，险些绊了一跤。
“嗯。”江旋立刻扶稳她。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都没有上前打招呼，会不会觉得她很没有礼貌啊。
夏瑶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羞耻感。
“没什么好说的。”江旋拉着她在一架大钢琴旁停下，松开手，“这里是我姐上班的地方。”
“原来如此。”夏瑶指了指：“你想弹钢琴吗？”
“弹给你听。”江旋坐在钢琴椅上，书包往地上一放，见夏瑶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勾了勾手指，眼神示意：“过来。”
夏瑶机械地坐在他身边，又环顾四周，这里是高台，底下坐着零星几位顾客，聊天的气氛非常的融洽，此时皆往台上有意无意地瞄去，夏瑶耳根那处微微发热，软着声音：“你在做什么呀”
“取悦你。”
“啊？”
江旋不说话了，修长干净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弹出几个错落有致的音符，他微侧垂着头，神情投入，一束暖黄色的灯光打落在他帅气的侧脸，像似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变得有些模糊。
“夏瑶，凝神细听。”江旋抬起眼睫毛，神情意外的认真，身子往前仰了仰，紧接着，一串悦耳动听的音符在他修长的指尖缓缓流淌。
夏瑶蓦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他的侧脸，连周围的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光线明明灭灭，江旋弹奏钢琴的模样迷人又帅气，身姿修长挺拔，手臂线条宽阔流畅，像一座高挺的雪山，水流般一段一段的光束将他安静的侧脸刷上温柔的色彩，看起来像某种文艺电影里的经典画面。
那琴声像夏日里冒着冷气的冰镇气泡水，又似巷子里沁着雨露含苞欲放的绣球花，倏地低沉转瞬间又激昂迸进，让她这颗小心脏因为心跳加速而变得滚烫又热烈。
一曲终，江旋收起指尖，逆着微光垂眸看向她，眼角微微下垂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显得无比的温柔。
他就这么安静又凶猛地闯进夏瑶的视野中央。
江旋问：“能听出来吗？”
“嗯？”
“这是用斐波那契数列弹奏的一首曲子。”
“斐波那契数列？”夏瑶微微震惊。
“看我弹的琴键数字。”江旋再次把指尖覆在琴键上，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再弹奏一遍，节奏很慢。
夏瑶低眉，终于看清了那段数列。
斐波那契数列其实很简单，其中每一个数都等于前两个数之和，只需把序列中的数字1到8对应到琴键上的e大调音阶，然后在两头分别加上0和9，右手弹数列产生的主旋律，左手弹奏和声部分，就能弹出一首别具一格的浪漫音乐。
夏瑶小时候学过钢琴课兴趣班，只看一眼就懂了，但讶异的是江旋居然把斐波那契数改编成一首动听的曲子，然后以一种特别的方式送给她。
“江旋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么特别。
江旋眼眸微动，眨了下眼睛：“夏瑶，我不善表达，可能说的话词不达意，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别难过，也别失落，我都懂。”他停顿下来，继续说，“如果你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刷题，甚至迷失在自己热爱的事物里，那我愿意帮你寻找回那份自由，就像现在，我把你最爱的数学知识转化为一首曲子，让你感到快乐，哪怕一瞬间也好。”
他的声音清冽干净，让夏瑶有一瞬间的晃神，但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猛烈的抑制不住的疯狂的心动，就像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蔓延出一整个绿意盎然绵延不绝的春天。
夏瑶浅笑盈盈，一张脸瞬时间变得无比生动，她抱紧江旋的手臂，拿自己那光滑细嫩的脸蹭一蹭他，像一只拿了甜头就温顺黏人的小猫，笑得眉眼弯弯：“哥哥，贴贴。”
江旋没推开她的脑袋瓜，笑，好奇的问：“贴贴是什么意思？”
“撒娇的意思。”夏瑶仰着头。
“这样啊。”
江旋眼底缓缓浮现出一丝明显柔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