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闹剧·竞赛
夏瑶回到家,刘妈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饭,新鲜的大闸蟹刚端上桌,冒着香气。客厅里没人,空荡荡的,只有电视机里播放综艺节目,夏瑶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墙跟溜回房里,张惠言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楼梯口。
“你要干嘛呢?”
“妈。”夏瑶僵直了背。
“给我下去,我要开一个简短的家长会议。”张惠言摆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揪着她的书包领子把人拖下楼。
“妈,我不是家长,我只是一小孩,这会议你和爸开就不好了,别摊上我!”
“少废话。”张惠言一鸡毛掸子拍打玻璃桌,气势汹汹:“这会议就是为你而开的,我管不了你,你爸还管不了了?”
“”夏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双手合十,委屈巴巴地说:“妈妈,我的好妈妈,求求你让我去吧,我绝对一定给你拿奖回来,也绝对不会耽误学业,竞赛学业两不耽误,还能做到十全十美,我真发誓!”
啪一声又是一鸡毛掸子,尘埃起飞,夏瑶浑身一震,张惠言眯起双眼:“你这样的饼我吃多了,少在我这儿画大饼,平日里把你宠上天了还是怎么着,还跟妈妈顶嘴了,翅膀硬了是吧?”
“谁翅膀硬了?”
话音刚落,大门咔哒一声打开,夏立春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手肘肩挂着一件西装外套,中年啤酒肚又圆了一圈。
夏立春是副区长,简单点说就是一当官的,平时出差和应酬繁多,动不动就出远门,有时候十几二十天回不了一趟家,这会儿一听父亲回来,夏瑶脊背都挺直了几公分,昂着首挺着胸,听话坐在一旁。
“回来了?”张惠言扔下鸡毛掸子,站起身去替丈夫宽衣,夏瑶眼睛滚溜溜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啪掉几根鸡毛的鸡毛掸子藏进沙发底,在两人转过脸的一瞬间摊开手,露出纯良无害嘛也没干的笑容。
老父亲夏立春大刀阔斧坐在沙发上,皮质立马凹陷下去一块,眼角的皱纹明显:“瑶瑶,听说你要参加数学竞赛?”
“没错,我已经决定了,死不悔改,你们别想劝我。”夏瑶弓着一截坚韧的脖颈,宁死不屈。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什么都学会了,得心应手了,觉得自己又行了?嗯?”夏立春一整张脸摆得严厉肃正,整整截截的很,手撑着两边西裤大腿,老领导就是老领导,干什么首先摆好脸谱:“我知道你学习能力强,又是九班的学生,难免受到一些耳濡目染,可是爸爸妈妈坚决反对你参加什么竞赛,闺女,听爸一句劝,咱们就老老实实高考,以你的成绩清华北大不在话下,何必去搞什么竞赛,多此一举,爸爸都是为了你好,是不是。”
夏瑶急了,坐过去黏在夏立春身上,讨好似的摇晃他的手臂,小猫似的,眼底刻着浓浓的恳求:“爸,你能不能别这么老朽啊,你不就是怕我竞赛太浪费时间了,学习进度跟不上去,我们早就把高二的课程学完了,老师教的那些我全会,再说了,竞赛也能促进我的全面发展啊,万一我真进了国家集训队,未来成了天才数学家,威风的可不是你们?”
“你少油嘴滑舌,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别整天给父母画大饼。”张惠言坐在一旁听不下去了,为人老母,夏瑶的八百个心眼她都一清二楚,吼了句:“我鸡毛掸子呢?!”
“别别别,你别对孩子太凶。”夏立春拦住张惠言蠢蠢欲动的手,夹在母女中间立和事佬人设,又转回话题上面,语气商量:“瑶瑶啊,竞赛是难以预料的事情,对于极少数顶尖的学生来说就是一康庄大道,你开学就高二了,没多少时间查漏补缺,巩固知识,你要是分心搞什么竞赛,万一到时候落选了,这边功课又跟不上,你这不是两边亏吗,爸爸也知道现在时代不同,高考已经不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是条条大路通罗马,竞赛虽然是一条捷径,但你能保证自己有信心吗,你看,你自己都犹豫了。”
“你们太打击我了,我饭都吃不下去了。”夏瑶猛地松开那只手臂,抽回力道,忿忿瞪他俩来回好几眼,越想越不甘心,“我在你们眼里,除了考试就什么都不会,数学是我唯一热爱的东西,你们呢,不仅不支持我,还一盆冷水浇灭我的热爱,你还不如生一个考试机器得了!”
“不是,瑶瑶,咱们没这个意思,不是你听我说,瑶瑶!”夏瑶蹬蹬蹬跑上楼,张惠言一言不发坐在那儿,面无表情,铁面无私,夏立春干着急,语气急切:“你怎么也不帮忙劝着呀,干坐在那儿看戏呢?”
“我要是劝得动还用得着请你出山,这几天我嗓子都说哑了,邻居就差点报警抓我们去公安局了你知不知道,你看她听得进去吗,啊,子不教父之过,你调教出来的女儿,你自己管去,我管不动!”
张惠言狠狠踢他一脚,抱臂站起身,夏立春大腿瞬间抽疼无比,下手挺重,他条件反射似的屈着大腿给媳妇儿让路,龇牙咧嘴说:“你踢我干什么,报复我就有用了?”
“一个德行。”
张惠言瞪他一眼,踩着重重的鞋子回卧室去了。
刘妈这时走过来,擦擦手说:“夏先生,晚饭做好了。”
夏立春正烦着,庞大的身躯靠在在沙发背,摆摆手:“不吃了!”
……
夏瑶回到房间,门砰地关上,整个人倒在被窝里。
她掏出手机,跟江旋诉苦:江旋哥哥,我发现这个世界不理解我。
江旋不知道正在忙什么,消息久久没有回复。夏瑶静静地等着,觉得无聊,手指百无聊赖戳了戳江旋的头像。
那是一张别具一格的风景照,用了好几年也没见换过,照片里淌着碧湖,山峰绵延不绝,卷积云清澈洁白,蓝天碧空如洗,小小的正方形方格折过壮阔的宏图,第一眼看去就忍不住心驰神往。
夏瑶问过那是哪里的海,他说是新疆的赛里木湖,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泪。
那是江旋用脚步丈量的山与海,她只在地理图册见过。
夏瑶又顺手点开他的朋友圈。
背景墙是纯白色,什么动态都没有,只有一句冷冰冰的仅三天可见横在中央。
如他这个人一样空白。
夏瑶心不在焉退出去,隔了好一会儿,纯白背景的聊天页面弹出一条新消息。
江旋:发生什么了?
夏瑶抿了抿唇,收回心思,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劈里啪啦敲小键盘:我爸妈坚决不同意我参加竞赛,他们说太耽误学业,而且我参加了没用,总之就是看不起我的意思。
聊天顶端出现一行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夏瑶盯着那行字,直到黑色字体消失,夏瑶以为是一段长长的文字,毕竟他输入的时间挺长的,可一看,只有短短一行字。
江旋:你父母出发点是关心你。
夏瑶:可我要的是支持和鼓励,这样的爱太苍白了吧。
江旋:夏瑶,内心有选择的话,坚定就好了,外界的声音只是参考,你不想听就不要参考。
这么一句话浮现在眼底,涌进脑海,仿佛每个字都注入鲜活的力量,夏瑶眼眶有点酸涩,皱了皱鼻子。
夏瑶:你为什么不参加竞赛?
江旋:因为我内心的选择不是它。
夏瑶:那是什么?
江旋: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
夏瑶心中疑惑,又不大好直接问下去,既然江旋不肯说,她也不捅破这层秘密纱窗。
窗外风雨撕裹树梢,屋内点亮的油画质灯映照出暖烘烘的氛围,与自然隔绝。
夏瑶:万一,我是说万一,我预赛就被pass掉了呢。
江旋:尽力的话,随缘就好。
——
翌日清晨,绿杨荫里和风一卷,吹动梧桐树叶和树潲滴落的朝露,谁家庭院里的绣球花又开了几丛,六月骄阳照常升起,金光灿烂,烈烈扬扬。
桐梓林小区种植许多梧桐树和香樟木,绿油油的天然大棚遮蔽天空,俯瞰下去,如同城市里鲜活的绿色血脉,脉络连通四面八方,相依相存,无法切割。
夏瑶鬼鬼祟祟从楼梯口贴墙而下,她弓着腰身,做贼心虚的小心翼翼样儿,探头探脑往一楼大厅和厨房扫去,见楼下空无一人,时间仿佛都静止了,夏瑶终于松了一口气,挺直腰背。
下一秒,厨房里响起谈话声——
“刘妈,这个是我昨晚熬夜写出来的食谱,以后你就按照我上面写的做就行,瑶瑶开学就高二了,营养得跟上,对了,你等一下煮碗凉茶给她消消火,最近火气太大,容易伤脑。”
“好咧。”
夏瑶:“”
这时候,张惠言从厨房里出来,往楼梯口一瞥,“哟,瑶瑶起床啦,背着个书包去哪儿?”
“去新华书店买高考作文辅导,上一本范文我背完了。”夏瑶目光躲闪了一秒,一本正经地说。
张惠言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如炬,见夏瑶眼神诚挚坦然,最终说:“行吧,先吃饱早餐再出门,我让刘妈给你熬了八宝粥。”
“”
夏瑶规规矩矩在餐桌落座,母女俩面对面坐,大眼瞪小眼,张惠言支着下巴笑眯眯盯着她看,眼神炙热恩宠,昨日的怒火消失如烟,没了痕迹,看得夏瑶头皮一阵发麻。她小心翼翼舀着粥,冒出两只漆黑试探的眼睛,眨巴着眼睫毛观察自家老妈神色,将军舒眉了,君王息怒了,战鼓停息了,呼吸匀停了,心律平了,好比这窗外的天气,雨过天晴了。
“妈,你不生气了?”
“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快点吃,早去早回。”张惠言露出明星积极营业的精准笑容:“对了,差点忘了一个事。”
张惠言起身跑进厨房,端出一盘乌漆嘛黑的小动物,献宝似的推在夏瑶面前:“这是我专门托人在外地带回来的海参,营养价值可高了,你快点吃,不许吐啊,贵着呢。”
夏瑶:“”
“妈,你这让我怎么吃啊,这玩意儿这么丑,还是生的,你看!”夏瑶又气又好笑,夹起一筷子往她面前胡撸,“你还有没有常识,生的玩意都让我乱吃。”
张惠言气笑,嗔怪一句:“专家说的,海参生吃才滋补,你少哆嗦,赶紧给我吃!”
“专家的话你也信,之前还有一个营养专家五十多岁就去世了呢,都登上报纸了,妈我不吃,你爱吃自己吃去。”夏瑶扔下筷子,背上书包准备走人,张惠言立马拦住她胳膊,“那蘸酱吃,你爱吃的芥末酱。”
“你没事吧?”夏瑶不耐烦,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她简直抓狂了,谁大清早生吃海参啊,她仰天哎哟了一声,无奈瞪她。
“妈妈能有什么事儿,听话,我都是为你好,吃啊。”张惠言又把海参塞她嘴边。
张惠言不愧是张惠言,夏瑶气心梗,堵了口闷气,拦住她:“我得走了,反正我不吃,你喂狗去。”话说完,夏瑶赶紧跑去玄关换上鞋,一溜烟儿出门去了。
“哎,你现在不吃,中午别让我逼着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