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箱庭之中4
她开始生病。
心情也随之变得抑郁起来。
自从梦见到那个黑猫一般的少年过后, 放生澪便陷入了一种压抑的心绪里。
那冷淡的目光令她瑟瑟发抖，在依旧炎热的初秋，也冻得心脏都蜷缩成一团。
一旦她的心情不稳定, 根源世界便会和现今的世界发生重叠。
这一次, 污染不再只是作用在她身上, 而是扩散到了整个放生家——黑色的水咕噜咕噜从她脚下的土地里冒出来, 把整个府邸都给笼罩了。
这种异变, 首先被早起打水的侍女所发现。
分明是天蒙蒙亮的时候, 头顶的夜空却血红一片，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枫林一夜被秋意染红了，才呈现出这样的颜色来。
而后, 这些侍奉神明的人才慢慢发觉过来。
应当……是妖魔在作祟。
在一片不祥的猩红的霞光中, 从地里渗透出来的黑水，打湿了要晾晒的衣服；踩上去，弄到鞋子上或者衣服上, 就怎么也洗不掉了。
一夜间，花圃中的秋草全都枯萎了，几朵名贵的菊花的花苞, 原本等到打了霜就能开放，此刻全都枯萎成了黑色的煤球, 七零八落地耷拉在木栅栏上。
只要走出放生族的范围，一切异象都会消失，外面天高气爽，芳草萋萋，一片秋日明媚之景，整个世界, 就只有放生宅邸被笼罩在怪异里。
骚乱从外围一直蔓延到家主那里。
当一位不怕死的仆从，试图用手去触碰，却被黑色的沼泽所腐蚀了肌肤时，恐慌顿时到达了顶峰。
虽然只是小伤，虽然、黑水所覆盖的面积并不大，大多地方都只有浅浅一滩，然而一旦知道这诡异且不祥的东西、对人有害过后——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便立即发挥到最大。
家主望着仆人那受伤的手指，神情变换不定，随即下达了命令，严禁任何人靠近黑水，那之后，他便奔走在府邸内各个幽暗之处，试图找出源头。
隶属于放生家的神官们也都披挂
上阵，摇铃声、驱魔之音，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在庭院内。
直到那时，放生澪依旧蜷缩在壁橱中。
她还没有发觉自己带来了怎样的异变与骚动，只是沉浸在悲伤中，控制不住地难过。
就因为梦里那个少年的眼神。
那一定……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可能是背叛了她的人，可能是仇人。
放生澪这样想到。
双子中的妹妹时常缩在角落中不出来，就像一只永远也找不到，但的确存在着的猫。
除了母亲大人时常会呼唤她，宅邸中从来不会有侍女因为她不在，而主动过来寻找她的。
人们只希望见到自己想要看见的。
自她诞生起，背负的禁忌便一点点隐匿着她的存在，只在偶尔跟在母亲身后，走出到阳光下，人们才会陡然惊觉。
「啊……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孩子呢。」
·
也许是自己第一天过来，就发生了这样奇怪的事情，产屋敷圣哉、这位年仅八岁的未来小主公，在听闻消息过后，便也坐立不安地、参与进了寻找污染源头的行列中。
在获得放生家主的许可过后，他便带着那位名为炼狱真寿郎的剑士，在宅邸中追踪着诡异的黑水巡查起来。
早晨的放生宅，此时却如至薄暮，高饱和的金红照耀得庭院、假山、水池都金灿灿一片，就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身着黑色和服的小男孩警惕地走在错落的飞石小径上，面色沉凝而专注，一双紫色的眼瞳湛湛生辉。
他时而停留，纤细的身影倒映在粼粼的湖面上；时而在枯萎的桦树下凝神细听，然而每一次拐弯，每一次前进，都未曾有过分毫的犹豫，仿佛冥冥中，有种敏锐的直觉在指引着他前进。
当他抵达一扇紧闭的屋门前，脚步不觉停了下来，转而温声向附近的侍女问道：“请问，这里是府里哪位大人的房间？”
这座庭院正在他隔壁，产屋敷圣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此时只是礼貌地询问。
距离在廊下，正远远对地上黑水叽叽喳
喳的侍女们，认出了他的身份，一个仿佛是领头的侍女，走出来回答他道。
“夫人并不在屋内，如果需要检查的话，让我来替产屋敷大人开门。”
他年纪尚幼，出入并没有多少限制。
剑士炼狱真寿郎却是个少年人，当下就被留在了门外守候。
当他们从外推开樟子门，放眼望去，昏暗的和室中，与外界相同，地面已然已经铺上了浅浅一层黑色液体。
而在这其中，溢出黑水的壁橱是如此诡异且显眼，侍女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屋里还住着另外一人一般，在定睛注目几息过后，失声道：
“那里是……澪小姐？”
出人意料的，在明白柜子里待着自家小姐过后，这位侍女第一反应并不是救人，反而面露惊恐之色地后退几步，原地震悚过后，便仓皇地夺路而逃。
“澪小姐？”
黑发男孩将她脱口而出的名字重复一遍，脑中慢慢浮现出了那个小女孩的脸，他不觉迈步想要靠近，又碍于规矩地停住，面露担忧之色，低声询问道：
“那位澪小姐，她在里面么？”
对方并未能回答。
她离开得仓促，产屋敷圣哉连挽留都来不及。
只有门外金红色头发的少年人觉察不对地望着她的背影，大步流星迈步进来，手按在刀柄上，蓬乱的发一缕缕向外精神地翘起，仿佛一只竖起耳朵的猎犬。
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瞳微微瞪圆，视线在屋内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了屋里唯一站着的人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
小主公摇摇头，表示没有危险。
他示意真寿郎静声，目光却仍专注在室中的壁橱上。
明明还没有到窗户高的小男孩，穿着宽松的和服弱不胜衣的，然而只是简单地发号施令，却让人有种打心底里乐意照做的神圣魔力。
越过屋内陈设，黑发男孩拾步往壁橱走过去。
屋外的霞光扑在他的脚后跟，那张秀美仿佛女孩的颜容沉浸在阴影下，随着走动，一片霞光从黑色的直发，挪移到了那双深紫的眼
。
木屐不可避免地沾上黑水，好在鞋底够高。他离深处那扇朴素的门越近，黑水便愈发浓稠，甚至有了一种寸步难行的艰难。
在此时，再去仔细观察脚下的水，原本毫无光泽的液体在此时竟然显现出了少女青丝一般靓丽乌黑的质感，丝丝缕缕弥漫开去。
产屋敷圣哉已行至橱柜前，当下垂眸，轻轻敲了敲柜门。
“澪小姐。”
没有人回应。
救人要紧，产屋敷圣哉双手贴在柜门上，索性一用力，将柜门推了开来。
——
当他们发现白发女孩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黑泽中。
柜门开的一刹那，满溢的黑水仿佛洪水般倾泻而出，在黑水之中，少女如被塞进箱笼一般蜷缩着身体，雪白的发已经全部被黑水染得斑驳。
产屋敷圣哉伸出手，没有犹豫地将她从黑泥中抱了出来，在肌肤与黑水接触的那一瞬，便有白色的烟雾冒出来。
他疼得几乎是马上小脸便惨白起来，秾丽的黑发湿漉漉搭在脸颊上，被渗出的冷汗所打湿，却依旧没有松开手，硬生生将白发女孩自漆黑的空间中夺了回来。
“圣哉大人……”
惊声之后，炼狱真寿郎连忙抬起武器帮忙，刀剑将追随而来、如同活物一般涌出的黑水斩落，虽然无法彻底阻止势头，但也暂时缓解了黑水的蔓延。
在这样的动静之下，放生澪终于微微清醒了一点，她靠在小男孩身上，从鼻尖涌出几点呻·吟，那双被猩红被占据的眼瞳无力地睁开，依旧带着迷蒙的水光。
无焦点的目光扫过被污染的和室，扫过窗外血色的天光，最后落在了头顶黑发男孩的脸上。
漫漫红光中，产屋敷圣哉俯首望她，正好撞进那双凝望过来的红瞳中。
怀中女童雪白的肌肤、已被黑水所污染透彻，丝丝缕缕的水痕自凌乱的鬓发中向下淌，使得那张面容之上，白的愈显皎洁，漆色愈显诡异。
樱色的眼瞳中血色弥漫。
在她身后，仿佛有无尽的深渊缓缓展开来。一种诡
谲又森然的气息就仿佛悄然绽开的果实，就连这一方的空间都有了轻微的扭曲。
没有灵力的人感知不到这一点，但被异界入侵所造成的影响，也足以令寻常人类感觉到不对劲。
随着她睁开双眸，地上渗透进来的黑水在犹如凝滞过后，如沸腾般地窜动起来，这种变故又引得外界一阵骚乱。
现在任谁也能明白、异变是由谁引起来的，这座府邸中最为不祥的存在，就只有她一个而已。
产屋敷圣哉眉目未有丝毫的颤动，就好像不曾觉察到她的诡异似的；偏偏身边的金红头发剑士也不明觉厉，见小主公无事，这会儿便叉着腰开始“称赞”起来。
“啊啊，这还真是了不得！”
产屋敷圣哉天生便遗传了家族的好相貌，浓眉大眼，垂至肩际的乌发顺滑而柔亮。
他不笑时，面容有种女孩般的丽色与温意；抿唇时，眼中更如春风化雨，千朵万朵夕雾花绽开的惊艳，叫人怦然心动。
他就这样，迎着她的目光安抚性地微微笑着，见她面色苍白，不觉动容道：
“澪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
放生澪头一次、认真认清了这位最小的未婚夫的容颜。
她的目光在他面容上巡回，双唇一颤，细眉亦是不觉微微蹙起。
原因无他——产屋敷圣哉，竟与梦里的那位黑卷发少年，有八、九分相似。
然而气质却判若两人，她没有弄混，此时……只是一时无法说出个原委来。
放生澪便强撑着，自他身上坐起，左右四顾一会儿。
她望见了四处的黑泽水，更望见了小男孩手指上被腐蚀后所留下的伤痕，不觉头晕目眩，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失态，竟然造成了这样的局面。
“……是我的错？”
跪坐在原地，女孩那双不祥的眼瞳微微褪去猩红，迷蒙上一层水雾。
白发披落而下，黑色的污秽如融化的霜雪一般逐渐褪去，她似乎是想要查看，伸出的手却停在空中。
凝望着她身上非人的变化，黑发男孩
面色如常，甚至在看出她的犹豫过后，抬起手，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不，并不是澪小姐的错。”
他的声音带出安抚，手指传来的温度使得放生澪冰冷的手指稍稍蜷了一蜷。
“已经没有什么事了，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产屋敷圣哉正色道，稚气未脱却又郑重其事，晶紫般的眼瞳仿佛沾水的宝石，清澈见底、一览无余。
“我知道，澪小姐不想这样的。”
“从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哦。”
“所以不用担心，我们大家都会相信你的。”
虽然知道他活不了太久，虽然明白……他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延续后代，才对她这样好的。
然而「看取」发动之下，感觉到自男孩身上传回来的、如对待小动物一般的包容与理解，放生澪心中郁气仍旧一泄。
她依旧担心接下来也许要应对些什么，但仍鬼使神差般怏怏应了一声。
“……嗯。”
白发女孩垂眸，自责与内疚在雪白的颜容上浮现出来，她强忍恐惧，选择相信他的模样，令产屋敷圣哉眼瞳微微一颤，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不觉更收紧了一些搂住她的手。
他的笑容更真挚了许多，面容简直如画像上的佛子一般，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就好像……怀抱着的并非是造就一切的罪魁祸首，放生家传闻中的禁忌的双生子妹妹，而是比蓬莱岛上的玉枝、龙首上的宝玉，比那些能够想象到的绝世宝物，更加珍贵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来晚了，开学太忙了。（擦汗……）
圣哉原型是主公（产屋敷耀哉）。
他心里早就选好澪妹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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