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濑织津姫25
——有关她一度已经忘却的童年、与最初的朋友们。
在离开宇智波、前往千手的前一天夜里, 全部都以梦境一般的形式再次梦见到了。
她与千手扉间整整相差七岁,在白发少年已经上阵杀敌的年纪,放生澪还在山中神社里叠星星。
除了发色瞳色相似, 没有半分共同点的两人,本来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
那一年, 战争非常激烈, 名为佛间的千手的上一任族长、是荒祭神社的忠实信徒。
他隐隐预感到了, 在各个家族各自为战的未来,能像现在这样过来神社参拜的事情, 会变得相当艰难。
也曾有意、向那时的放生神主提亲, 希望能够为自己的三子千手瓦间、与神社的幼巫女放生澪缔结婚约。
两人门当户对、年纪相近,对于彼此来说, 都是一门不可多得的好姻亲。
这件最终也未能说出口、未能达成的事情,却在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他们身上,闹得沸沸扬扬的。
婚姻,对于还是小孩子的他们来说,显然还是太遥远了, 是与大人相挂钩的、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旦涉及到自己身上, 就好像是要被排挤出小孩的群体一般, 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地开始了恐慌。
原本只是远远看着他们玩耍的放生澪,从被忽略的对象,慢慢成为了被瞩目的对象, 只是出现在他们面前,便会遭受到排挤。
浅色头发、脸上有着两道交叉刀疤的千手三少爷瓦间, 正是在弟弟与朋友面前树立威信的年纪,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被爱哭的麻烦小女生绊住腿脚。
“最讨厌女生了, 一辈子也不可能和那家伙结婚的!”
在放生家的林场下,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哪怕直视也不会感觉很刺眼。
被身边的小伙伴调侃,被说要和神社的怪小孩成亲,娶她做新娘过后,小男孩的脸一下子红得堪比苹果,气鼓鼓地指着白发小女孩的眉心。
“听好了,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跟她一起玩的!”
顺着那根手指望过去,放生澪看见了一张被窘迫、慌
乱所充斥的脸。
在冬日中,穿得圆滚滚的小孩子们,拿着树杈与雪球,还在叽叽喳喳喧哗来着,听到这一声气贯长虹的宣誓,一时场中静寂万分。
唯一投来友好与好奇注目的、是年岁跟澪相近的千手第四子。
但很快,他也被视为背叛者地被哥哥压住了脑袋。
“板间也不许!”
被大家所称之为“怪小孩”的、名为放生澪的小巫女,白发红瞳,发型像是女儿节摆在特制雏坛的人偶娃娃,整齐的额发下,
气质阴郁,鲜少出门走动,讲话时目光从不与人对视,是个没有朋友的怪孩子。
原本见她是神社的小巫女,一些同龄的女孩子们还挺友好、想要带她一起玩的,然而每一次每一次都被拒绝。
这样几次过后,就没有人会想和她玩了。
千手板间倒没有讨厌她的意思……只是叫还是哥哥的他,忽而从伙伴中一跃成为了有“家室”的人,实在是令他感觉无所适从与害怕——
恐慌需要发泄。
不这样做不行,不吼出来不行。即使知道会伤害到她,也还是一面懊悔,一面被恐惧驱使着说出了这样的话。
被指着眉心的白发女孩只是默默揪紧衣角。
·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往往上午发生、下午就会和好,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然而,在被作为大孩子的千手二少爷得知过后,那天的下午,白发少年就亲自押着自家弟弟过来神社道歉了。
他穿着青色的条纹和服,一张俊气的脸寒气十足,拎着弟弟的后衣领站在门外。
十三四岁,刚开始抽条的小少年,手长脚长,身形挺拔,就仿佛春后的新竹,青葱贵气,偏偏看上去不近人情极了。
比起道歉,更像是前来讨债的,把给他开门的放生神主吓了一跳。
一番谈话过后,结束道歉,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明白白发女孩是因为天生腿疾、才避免与人接触过后。
为了弥补不懂事弟弟犯下的过错,小少年沉思片刻,表示自己愿意照顾小巫女,帮助她克服障碍。
他说到做到,从那之后,几乎
每天都过来神社,无论去哪儿都寸步不离的,手牵着手教着澪走路。
“不要担心别人的目光,不要担心摔倒。”
与之冷硬严肃的话语相反的,是极具耐心的指导。
二人走过幽寂山间的每一条路,从飞石小径,一直到盘亘着的林中的石段。
“抓住我的手,就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目光一直看着前方才不会摔倒。”
“站起来,再走一遍……”
因为太过负责,甚至是牺牲了自己的时间。
那之后,每一年的初诣,在那一天的前后,两个人都呆在一起。
即使是没有朋友的怪小孩,也在千手少爷的陪伴下渐渐变得开朗起来,他们一起守夜,一起看新一年的日出。
不需要任何话语,两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安静地度过的这段时光。
直到有一天,小巫女依旧像往常一样握住了他的手,瘦弱的肩膀颤抖着,声音细细地啜泣着,像被遗弃在街角的小猫一般,埋着头哭得喘不过气来。
“瓦间他、依旧不和我一起玩。”
想要和同龄人一起玩,只是苦于身体的残缺,一直害羞着不敢靠近,从来都只是远远地看着。
在他的鼓励下,白发的小女孩终于鼓起了勇气,主动找到瓦间——她已经渐渐懂了婚约所代表的含义,所以想要能够靠近将来会长久相处的男孩子,希望能够加入到他们的游戏当中。
可是,在什么话语都没说出来之前,依旧遭到了拒绝。
「都说了,绝对不会和你一起玩的。」
之前被哥哥强压着给她道歉的印象依旧深刻,在见到她出现时,千手瓦间就再次因为生气与羞恼而红了脸,迈动双脚飞快地溜掉了。
放生澪追不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走。
那姿态太过可怜,为她教训不懂事弟弟的话语,到了嘴边,却突然变了一个意思。
“……他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白发少年神态自若道。
小女孩拭泪的动作渐渐变慢了,显得有些困惑地仰起面。
“不用……结婚了么?”
“不,联盟毕竟是父亲大人的
意愿。”
白发红瞳的千手少爷顿了顿,鬼使神差般,被无形的责任所催逼着,面色平静地说出了奇怪的话语。
“只是,二子和三子……也差不多。”
她叫了一声“扉间哥哥”,还听不太懂,只感觉到好像是为她好,眼中仍带着泪花。却满是好奇地继续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
那个时候,到底是为了父亲,为了千手与放生的友谊,才说出那种话的;还是单纯地只是因为真心喜欢她、才说出那句话的——
千手扉间……已经搞不明白了。
包括面对小巫女那最后的疑惑,当初的他是怎样回答的,他也已经没有了记忆。
随着两位弟弟的接连死去,能让他接近她的跳板就消失了。
而父亲千手佛间的逝去,则使得这种遗忘在奔波忙碌中愈发严重。
他忘记了她的名字,忘记了她的模样、她叫“扉间哥哥”时无邪的口吻,忘记了纯白的御神子那一双樱粉的眼,在朝他望过来时,几缕霜白的发整齐地落在颊边。
那双眼睛纯净清澈,充满濡慕憧憬,永远湿漉漉的神光。
有时候、扉间感觉她是妹妹一样的存在。
——同样的发色与瞳色常常给予他这样的错觉。
他牵着她的手帮助她走路,就好像教导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婴孩,所有一切都需要他花费时间精力去教会。
这种教学的方式,给予了当时还是个少年人的他极大的成就与满足感。
然而,有时……他又会觉得对方似乎就是世界上另一个弱小的自己。
她的喜怒哀乐,他很简单地就能够洞察到,并随之作出正确的回应。
跟她呆在一起的时间,太过舒适,几乎不需要思考。
他们的约定,包括那份青涩的保护欲与责任感。
——这些逝去的一切,在此时的悄然凝望中,倏尔渐渐复苏。
暮色四合,芳草萋萋。
在被晚风所包围着的千手族地中,凉爽的春月,丝缕云雾被吹远去,新月的光华
皎洁而朦胧。
再度重逢,他的疑问充满了矛盾。
在战后这种关头,突然造访的故人,怎样看都感觉很可疑。
他应当问“你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这里”这样的话。
却脱口而出了“你是否记得我”这种引人误会的话。
想要收回已经迟了,千手扉间自顾自懊恼的同时,心里又不觉暗自等待她的回复。
那位需要他牵着才能够走动的孩子,此刻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几乎看不出与正常人有何不同之处。
她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背脊与脖颈成一条柔韧优美的直线,如缎般柔软的白发披散在肩际,在身后空荡荡的腰窝处荡开来。
当她回眸,朝他望过来,那张记忆里还是小孩子的面容,就逐渐有了少女的雏形。
她也是个不世出的美人,眉间自有一种不属于这种世代的脱俗与空灵感。
但也依旧是个孤僻、害羞的怪小孩。
她没有改变,在她偏过头,开始说话时,这种孤僻便展现出来:
“……我是来接我们的族长回族的,扉间大人。”
那双眼睛依旧记忆般澄澈、纯净,满溢着湿润的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