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我和你这般的人是不一样的,坂口君。”
果戈里解开了绑发的绳,轻轻甩了甩脑袋,银白的发在风中胡乱飞扬,让安吾想到拍在岸边沙地上连绵细软的浪。
货轮划过的白痕将海鸟从礁石上惊起,太阳藏匿在薄薄的云层之后,天幕的倒影成了模糊的灰。
坂口安吾不明白为什么偷渡的两人要光明正大地站在甲板上。
不过他很庆幸此时还在甲板上。五分钟前,果戈里提议去桅杆上方转一圈,并拒绝了他的拒绝,拎着他一起于更高处“享受海风”。
“这我当然知道,任何还有辩识能力的人都能看出这一点。”
由于心情极差,坂口安吾自己也没察觉到自己的话中不知不觉夹带了讽意。
“你不知道。你是完整存于世上,与此世共生的人。你活于囚笼,依赖于囚笼,被囚笼同质化,最后逃不了也不会想生出逃跑的心思,只能可悲地变成其一部分,变成供这个无聊又作呕的地狱继续运转的燃料。”
果戈里倚靠着围栏,偏过头,笑眯眯注视着安吾。
“照你这样的说法,任何还活着的人最终都无可避免地落进这个结局,我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安吾瞥了他一眼,却不慎与其对视了,下意识移开视线,垂首注视微泛波澜的海面,“而你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呀——”果戈里忽然间高兴了起来,鸟儿展翼一般张开双臂,眯着眼感受风的吹拂,“我只有至多一半存于此世,另外半个我所在的是一个有着比这更猛烈更疏狂的风的地方,二者被一条无人知晓的通道隐秘连接着,正是因此,这世上的任何规则于我而言都是不适用的,更无法将我同化了——他也肯定了这些呢。”
“他?”
“你没能听懂吧,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不理解。”果戈里纵身坐到了栏杆上,半个身子几乎悬空,轻轻晃着双腿,“唯一真正明白的只有——容我介绍一下,我的挚友,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的手朝安吾身后一指,安吾愕然转身,只见一位瘦削的俄罗斯青年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那里,黑斗篷猎猎作响,其紫红的眼瞳中蓄满不可知的意味,脸上的微笑如云般轻盈。
“你好,坂口安吾。”
安吾今后对这句话产生ptsd,全是江鹤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功劳。
“费佳——”
果戈里的笑似乎更灿烂了,灿烂到让人感到不妙的地步,“鹤君真的如你所说的变化了很多,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不过有一件事你肯定猜不到——他给了我一个新的称谓,叫做“gogo”!是不是很有意思,在此提问——这个称谓是什么意思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未来得及剪的发在这个时间点长过了肩头,被海风吹乱。他想了想,说,“是“行走与距离”的意思,双倍的“go”,要么是暗指他知道你的异能,要么是很想要你快点离开,或者二者兼有……但鹤君不怎么诚实,所以,他对你说的大概是——“只是很简单地把英文翻译简略地说了出来而已”。”
“他确实是这样说的!”果戈里用力鼓掌,“可是万一他说的是实话呢?”
“那就更有意思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笑了起来。
安吾听着二人的对白,努力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他隐约感觉到,轻而易举解出谜题的青年的脊背上,像是压着某种无法看见亦或捉摸的东西,那是连风都无法吹散的极端沉重。
这就是他要探寻的目标,有着连第六干部都忌惮的异能的死屋之鼠首领。
可是……他不是应该在俄罗斯吗,为什么,会在从横滨去往俄罗斯的货轮上?
……
“这是什么?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开挂实锤!管理员呢,这游戏这么多挂比,为什么还没有人出来管管。”
江鹤的语气轻巧,系统却知道他刚才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在一开始把自己的希望卖掉,以换取能够活下去的躯壳的江鹤,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依然想不通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下这个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希望曾是他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但江鹤早已失去这个东西、变成无所畏惧的一无所有者了。
“此子恐怖如斯,断不可留……算了,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不和他计较,我堂堂mafia第六干部你能秒我……”
自语到一半便戛然而止,江鹤想到了在未来被陀思三言两语话疗得死掉的a……再次陷入沉默。
陀思妥耶夫斯基,关了吧,没意思。
青紫色蝴蝶出现在指尖,蚕食了文件夹与所有纸页。
这是最保险的销毁方式。
江鹤把这个能够制造幻象还能杀人的实用蝴蝶异能起了个新名字叫做“梁祝”,系统问起含义之后,江鹤没心情讲故事,给他哼了一段梁祝曲调。
听完之后系统更迷惑了。
没有给系统解惑,他走到病床前,塑料兔子面具青年化为蝴蝶消散,躺着的寒河江鹤则睁开了眼睛。
江鹤此前与安吾说的话,与其行为……
基本全是假的。
坂口安吾在今日后会处于失踪状态,而非被打为叛徒——安吾将在抵达俄罗斯后知晓这件事。
异能武器的生产哪有那么简单,仅有的一枚已经在杀死斋藤天外的行动中用掉了。
特务科带走封存的那一枚硬币,只是普通游戏币而已。
也就是说,以特务科的真正视角来看,抛开乱七八糟的疑点,目前唯一的异常点是……坂口安吾与江鹤的谈话时间太久了。
即使监控被江鹤以幻象伪装得很正常,在江鹤拔掉自己身上的针头,站起身之后,时刻关注其异于常人的身体数据的相关人员便发出了警报——
门被砰地踹开,数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大步冲进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了站在窗户旁边的江鹤。
“安吾我就带走了,在此向异能特务科的长官们问好——”
不慌不忙的姿态,礼貌的口吻。
在所有关注着这里的人的注视下,在所有异能特务科亦或是其余组织安放的监控镜头之中,穿着病号服的寒河江鹤,那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与浑身伤口极端违和的古怪微笑。
下一瞬间,他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纵身跃下窗口,如一只折翼的鸟,直直下落。
警卫们连忙冲到窗边向下查看,不见任何尸体亦或鲜血的踪影。
只有青紫色的蝴蝶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