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疯了
马车不停不休驶了一天一夜到钱塘, 瑜珠和云袅被关在昏暗的车厢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 乍见光明的时候, 嘴角已经干涸到起皮。
凶神恶煞的绑匪将她们相继拉下马车, 却并不打算将她们松绑。
她们被束缚着双手,赶进一间客栈模样的地方。
里头聚集的, 却显然全是同绑匪一窝的人。
“这就是沈淮安他马子?”坐在门口的一个刀疤脸率先见到瑜珠,本就脏兮兮的眼神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下流。
瑜珠和云袅紧紧挨在一处站着, 对他们,只觉多看一眼都恶心。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们只是想要沈淮安手里的账簿,他是个疯子,把他惹急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一路带着瑜珠至钱塘的那个绑匪将她和云袅双双推了一把,招呼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妇人过来, 将她们带去了客栈楼上。
她们终于逃离了群狼环顾般的视线, 却又被局限进了一间狭窄的卧房,不过好在, 妇人给她们松了绑,还给她们送了热乎的饭菜, 叫她们终于能够好好地歇上一歇。
趁着妇人关上房门出去的间隙,瑜珠推开卧房的窗户, 看了看外头的景象。
这里是钱塘, 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每一处的大街小巷,她都跟着爹娘一道走过, 每一条的弯曲河道,她都跟着爹娘一道坐船游过,适才被催着下马车的时候,她伺机观察过四周,若是她不曾记错,再过两条街,就是周家的祖宅。
当初周开呈来钱塘办案顺便接她,就是带她住在周家的老宅里。老宅里当家的是周老太爷长兄那支,若是寻常,定是见不到周渡他们,但是如今老夫人刚过世,怕是全部人都正聚在那里。
瑜珠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向人求救,望着远处熙熙攘攘的街道,一时又心酸,自己沦落至此,唯一能想到的人,居然还是周家,还是周渡。
听着门外又逐渐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她赶紧关上窗户,若无其事地坐回到桌边。
绑匪不打招呼,径自推门而入,看了眼她们未曾动过的饭菜,道:“饭里不曾下蒙汗药,你们最好还是吃点,要是沈淮安不肯拿东西来换你们,也好做个饱死鬼。”
瑜珠嫌恶地看他一眼,不想说话。
绑匪绕着她走了一圈,道:“你身上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拿出来,我们这边马上就要写信给沈淮安,你的东西,我们会一并送过去,你是死是活,就看他的了。”
闻言,瑜珠的眼皮子跳了一跳,瞪着绑匪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
她攥紧了手心,道:“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要的那个账簿,分量究竟有多重?”
“有多重?”绑匪笑了,“你是想掂量掂量,自己在沈淮安心里和这账簿比,究竟比不比得过是吗?”
嘲笑完,他好像大发慈悲,单脚踩着凳子告诉瑜珠:“那账簿,关系到江南大大小小十几二十个盐商的利益,随随便便就是几万两雪花银,姓沈的拿着它,国库都能充盈不少,皇帝都要褒奖他,你说那东西重不重要?”
“也是你命不好,跟谁来姑苏不好,跟姓沈的来,他既然临走前还在你身边安插护卫,那到底就是重视你的,你就自求多福,他会救你吧。”
说罢,他敲了敲桌子,示意瑜珠赶紧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交出来。
瑜珠没办法,铁青着脸色,在自己脖颈上摸了一块在白云观的时候求来的白玉坠子,递给绑匪。
“成,你就老老实实在这等消息吧。”绑匪拿了东西就走,临关门的时候又不忘回头提醒瑜珠,“这客栈前后左右都围满了人,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最好是别给我耍花招,老老实实等着姓沈的来救你,否则,哼……”
他残酷地笑着,彻底关上了瑜珠面前的房门。
瑜珠头疼欲裂,紧绷的神色几欲扭曲。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一直不敢说话的云袅,这时候终于拖着哭腔哭开:“小姐,我们怎么办呀,沈公子会救我们吗?他要是不肯为了我们放弃升官发财的机会……”
“行了,别说了。”
瑜珠如今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惶惶不安的心下一半是绝望,一半是希望。
是的,她并没有足够地信任沈淮安,即便他带着她手刃了她的仇人,她依旧不信任他,甚至打心底里感觉到害怕,她害怕沈淮安会放弃她。
她真的比的过能够叫他们沈家更上一层的证据,比的过动辄便是几万两雪花银的利益吗?
当真未必。
她坐在房中,宛如一个等待惩治结果宣判的罪犯,门外是看管的绑匪,窗下是绑匪的同伙,即便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土生土长的地方,她也依旧感觉到心凉。
她在屋中,自天亮坐到天黑,云袅都已经趴在榻上哭到睡着了,她却依旧精神的很,半点困意也没有。
屋中仅剩一盏燃着的油灯陪她。她在油灯的照耀下又坐到深夜,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好歹得保存好体力,万一什么时候就有了逃走的机会,她和云袅还是得靠自己。
她终于上了榻,躺在云袅身边,与她一样安静睡着。
也许是今日的心情实在累极,是夜的她糊里糊涂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沈淮安派了人来,扬着所谓的账簿在那些走投无路的绑匪们面前,道:“东西就在我手上,但我是不会给你们的,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我这样的身份,日后要什么样的没有?你们赶紧把人杀了吧,也好给我个痛快,叫我赶紧回去办事。”
绑匪狰狞的面孔霎时便出现在她面前。
“听见了吧?沈淮安不要你,那我也没有办法了,你就等着下辈子再找他报仇吧!”
而后绑匪便手起刀落,她瞧见自己的脖颈在顷刻间喷薄出汹涌的鲜血,溅了面前的人一身。
可奇怪的是,明明她的面前站着的该是绑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就变成了周渡。
他阴郁地站在她面前,喊她瑜珠,似乎是想要拉住她,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不断倒退。
刹那间,她清醒了过来,云袅正担忧地看着她,见她终于醒了,道:“小姐是做噩梦了吗?梦里一直喊姑爷……”她觉得自己咬了下舌头,马上改口道:“不是,喊周大少爷的名字。”
“我喊他?”
刚睡醒的人,意识还笼罩在梦境中没有彻底苏醒,她慢慢地转动着瞳孔,知道自己如今和云袅还处在被人四面看守的境地里,又绝望地闭上了眼。
如果沈淮安真的要放弃她,她想,那她倒真宁愿跟梦里的一样,一刀来个痛快。
好歹这还是钱塘的土地,她多苟活了这三四年,还替爹娘报了仇,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在钱塘,估计去地底下还能早点见到爹娘,挺好。
只是不明白,她为何梦中的最后一眼会出现周渡。
是她的意识中还在期待周渡能来救自己吗?可他恐怕直到她的尸体都凉透了,都不知道她就在钱塘,在距他仅有两条街的地方。
不要期待,瑜珠,永远不要期待,那样就算最后面临的是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失落。男人靠不住,永远都靠不住。
她抱着这等心情,终于又再次睁开眼,看见云袅单纯又惶惶害怕的模样,捏了捏她的手,道:“放心,就算沈淮安真的会放弃我们,我也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
“我不!”云袅一下又哭着扑上来抱住她,昨晚好不容易止住的抽泣一时又翻涌上来,道,“小姐在哪我就在哪,就算是去阴曹地府,我也陪着小姐一起,我就是,就是害怕,我想同小姐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呜呜呜……”
“好。”瑜珠只能安慰她,“我们会活下去的,一定会的。”
主仆俩抱着还没说多少的话,房门又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他们不让锁门,瑜珠昨夜就搬了几把凳子堵在门后,门外的人推了两下,见有阻碍,便使了点蛮力,暴力地将门后的凳子一股脑全部推开。
凳脚拖着木制的地板,闹出极大又难听的动静,绑匪不客气地闯进来,道:“算你们走运,沈淮安要保你们,跟我们走吧。”
—
周家
一路护送周老夫人的棺椁顺利回到钱塘安葬,周家全家上下才终于感觉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此时距离周老夫人去世刚好一月,周家在祖宅中摆了丧席,宴请陈家和周家的各路亲朋,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周渡身为老夫人的长孙,自然是跟在周开呈身边尤其忙碌。
而生前再声名狼藉的人,骤然魂魄归去,就好像她曾犯过的错也能随之烟消云散一般。周渡眼睁睁看着厅中每一个前来悼念的人都只夸耀祖母生前的好,一句不曾念叨她的不好,心下里越来越浓密的,只有苦涩。
不知他死的那一日,瑜珠会不会也能念起他的一点好,将他的不堪通通忘记,他想。
可他其实,好像也没做什么对她好的。
他深锁着眉头,再次对自己的卑劣感觉到唾弃,连温若涵悄无声息地靠近也没有发现。
“表哥。”她手中捏着一方纯白的素帕,递到周渡面前,“姑母说你今日瞧着格外的累,叫我来看看你,你没事吧?”
周渡回神,不着痕迹地与她拉开点距离,垂眸看了眼她的帕子,并没有接,只是简单道:“没事。”
温若涵却上前一步:“表哥……”
“若涵。”周渡语气加重些许,“你去用饭吧。”
不是,温若涵摇摇头,不是,她不顾家中父母的阻拦,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不顾一切的礼义廉耻,非要跟着周家一道来钱塘,不是要他这样待自己的。
“表哥,我……”
她满腔的情意,都只想托付给眼前的这个人,刚开口说了不过几个字,便被匆匆而来的彰平打断,道:“主子,姑苏来信,说是十万火急!”
“姑苏?”周渡不记得家中与姑苏哪位关系密切,听到“十万火急”这四个字,却也很给面子地赶紧走到边上角落里,当场将信封拆了开来。
越看他眉宇间的凛冽便越来越昭示着事情的严重性,等他终于一目十行看完所有的内容后,抓来彰平问:“送信的人现在何处?”
彰平指着敞开的大门:“就在门外等着。”
周渡二话不说,捏紧信封便冲了过去,恰巧被过来前厅的温氏撞见,见他又独自撂下了温若涵,气不过赶紧追上去道:“明觉,你去哪里?”
“母亲,瑜珠在钱塘出事了,我去救她。”周渡此刻根本不想管温氏对于瑜珠的态度,他只知道瑜珠出事了,他必须得赶紧过去,至于母亲愿不意让他在这等场合过去,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她拦不住他。
“你疯了?”而温氏得知果然暴跳如雷,“她与我们家已经没有关系了!如今这是你祖母的丧席,你是家中的嫡子长子,你不在场,是要那些舅公堂叔们如何看待我们家?要周家的族老们如何看待我们家?”
“若是放着妻子的性命不顾,我才是彻底疯了!”周渡道,“母亲,我好歹还是个人,今日这个门,你让我出也得出,不让我出我也会出,至于丧席,你和父亲自己看着办吧,祖母泉下有知,知道我是去救她,想必也不会怪我的。”
他话毕,根本不给温氏反应的功夫,喊彰平点上人手,直接跟着那前来送信的护卫走了。
“明觉!”而温氏在他身后奋力怒吼,也唤不回他的一下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