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连轴转
黎容锦闭眼, 满脸尽是就此被逼到绝路的不甘。
“周侍郎。”她忽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何会帮瑜珠离开吗?”
周渡抿着唇, 铁青的脸色隐隐泛着乌黑, 不知是连日奔波的劳累还是此时面对黎容锦的生气所致。
可是他气又如何, 黎容锦比他更气。
“在我下定决心要帮她离开之前,瑜珠从未同我说过你们家一个字不好, 她只告诉我,她是待不下去了, 她同你们都过不下去了。可你知道,我是如何发现她当真过的不好的吗?”
“我带她去赴李御史家的宴,你猜同样赴宴的人还有谁?褚遥知, 当年那个明明应该杀人偿命最终却只是全家被贬为庶民的禇家的女儿,陈王侧妃,褚遥知。”
“瑜珠一见到她, 浑身便开始发抖,想起她全家被灭门的惨案,想起她全家被火烧死凶手却仍旧能够全身而退过他逍遥快活日子的惨案!而那件案子办案的人是谁呢?是你,周侍郎。你连为自己妻子申冤,叫杀害你岳丈全家的人偿命的本事都没有, 送他们进诏狱的本事也没有,你居然有脸坦然地坐在刑部,站在刑部侍郎这么高的位置上美其名曰为百姓申冤, 为天下人申冤!你就是个伪君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周渡板着脸,面对她的指控,虽然觉得愤怒, 但尚未到要与她一样厉声责骂的地步。
他皱着眉头,坚毅的脸颊迎着寒风道:“所以呢?就该如你所言,一开始就不顾一切把禇家杀人定罪,将他们全家拉入诏狱,跟王家一样,获刑流放是吗?”
黎容锦昂着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瑜珠单纯,觉得有恩当即便要报恩,有仇当即便要报仇,我可以理解,可是自小长在宫廷,身为五公主伴读的黎五姑娘如此行径,我倒真不能理解。”周渡出言讥讽道,“你在这里指责我的时候,怎知我背地里没有一直盯着禇家的动向?褚煜台被革职之后,一直借着贵妃在宫里拿出来的银两在外头做生意,在江南臭名昭著之后,便搭陈王的线改道去了蜀中,恰逢蜀中井盐开采,他在其中捞了极大一笔,尽数换作银票运回上京,供禇家人继续挥霍无度。”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些事不过尽数发生在上月。而我身后有周家,就如同黎姑娘身后有整个黎家一样,我既不可能当年便弃全家于不顾去为瑜珠申冤,却也不会放任她一个孤女平白受了委屈,求救无门,最后只能躲在园子角落里哭。不日后,我便会将近几年褚家的事全都整理上奏,罪证,足够他们流放,黎姑娘却偏要急这一时吗?”
“你……”
黎容锦竟被他说的噎了一噎。
“那你母亲,你母亲成日派人监视着瑜珠一事,你又如何说?”
“家事,无需同黎姑娘说。”
黎容锦咬牙,真恨不能冲上去将他这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撕碎。
“可我就不信,你这几年,从未做过对不起瑜珠的事。”她坚定道。
“她走的时候,是我见过前所未有的决绝,她对你们家当真一点留恋都没有,她活的很痛苦,你们家一定也少不了一宅子叫她恶心的龌龊事。
何况,连你自己也说,你知道她在周家过的不好,可你为什么就非得等你从燕地回来再对她好呢?你一去就是三个月,你知道她在你家过的艰难,每多一日都是煎熬,整整三个月,你是要等她熬死了你才会回来吗?”
“所以黎姑娘的手是当真要伸到我们周家的家事上吗?”周渡神情冷硬道。
黎容锦上前了一步。
她能察觉到,她说完那番话的时候,周渡下眼睑的神情动了动,显而易见是心虚了,所以他如今只能威胁她,逼她告诉他瑜珠的下落。
可她真不是吃素的。
“你去圣上面前告发我们家好了,你今日敢去,明日我们便也会将你周家的一摊子烂事摆上台面,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呀!我猜,瑜珠失踪的消息,你们定还没在上京告诉其他人,需不需要我们替你添点火,叫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你们周家是怎样苛待自己的儿媳妇,怎样逼得她不得不离家出走,不得不连投江的打算都做好了的?”
她喊话的气势极大,仿佛是真做好了豁出去的准备,要同周渡拼个你死我活。
周渡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遍,她打算做什么?”
黎容锦蹙眉,不知他问的是什么。
“她为了不让我找到,连投江的打算都想好了?”周渡自言自语。
她一顿,眼看着他的目光在寒风中一寸一寸变得猩红、可怖,她心下,没由来泛起一阵胆寒。
可她还是撑着最后的勇气,道:“总之,你要想找到她,无论如何也得先将你们家那一堆破事解决完了再说,难道你想领她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婆母派人监视着,连出个门都要经过再三请求,在外吃顿饭都要看下人的脸色行事吗?”
“你也知道,她在外人眼中是怎样的风评,我若不与她深交,也永远只会认为她是那样的人。而若你们自家对她其实都是那般苛刻的态度,那叫她在外人面前,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呢?周侍郎,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周渡没再说话,只是眉宇间的褶皱肉眼可见一点一点在叠加。
黎容锦最后看了他一眼,回头吩咐船夫离开,不再理睬他的阻拦。
而周渡也的确没再派人阻拦。
只是他派了人跟紧了黎容锦的船只,不是暗地里,而是光明正大的。
黎容锦得知消息的时候,当真是气的牙痒痒。
“他这是生怕瑜珠会中途同我有联系,将我监视着呢。”
—
周渡回到家中,已经是翌日晌午。
一连几日的连轴转,一眼都未曾阖过,他有些乏了。
只是他还不能睡,他沉着面色,缓步走进厅中,对着依旧坐在堂上惴惴不安的温氏问:“瑜珠走之前,母亲可曾对她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温氏一愣,眼睛登时睁的老大:“我能同她说过什么?你难道认为,人是我逼走的不成?”
周渡绷着脸,摇摇头:“她不是母亲逼走的,她是我逼走的。”
温氏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
“你待她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已经够好了,她还想要怎么样?要说不好,我的确是待她不好,可那也是因为……”
周渡绝望地打断:“母亲不要再说她是狐狸精了!”
说到正起劲的温氏一下怔在原地,虽从前周渡也曾打断过她,叫她不要再喊瑜珠狐狸精,但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暴躁,绝望。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明觉,你究竟怎么了?”
“若是实在找不着人,那就不找了,反正是她自己要走的,我们周家又不欠她的,凭什么好吃好喝的供着,被她算计着,还要什么都按她的喜好来?真当她是玉皇大帝不成?这满京城中,多的是愿意嫁给你的姑娘,她不愿意,自有的是人愿意。不说那些远的,便说若涵,这么多年,不论家中为她挑选何等亲事,她都不满意,不就是心里还惦记着你吗?你们俩从小青梅竹马,是母亲看着一块儿长大的,如今正好瑜珠走了,便叫若涵嫁过来,也是两全其美的啊!”
“两全其美?”
周渡忽而苍凉地笑了。
“母亲是觉得,瑜珠离开,其实是天大的好事是吗?”
温氏真想扇两下自己的嘴巴。
明知道他对那野丫头上了心,如今正该是伤心的时候,怎么能轻易就叫他另娶呢?还把若涵扯了进来,只怕是明觉对若涵的心思,一时要更差了。
“母亲也是担心你……”她讷讷道。
“够了,母亲不必再说。”他再次打断温氏的话,冷静又粗暴,“我此生只会有瑜珠一个妻子,绝不会再娶,即便我如今找不到她,日后我也定会想尽办法找到她,母亲趁早歇了叫我另娶他人的心思,若涵是周家的表妹,也永远只能是表妹。”
“你……”
“我今日回来见母亲,是有话要同母亲说。”
温氏看着他决绝的样子,一颗心不禁逐渐提到了嗓子眼,总是被他打断话的不耐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看周渡肃穆的神情,她觉得,他此番要说的,是件大事,还是件,定会使她万分震惊的大事。
“是有关当年祖母七十大寿,所有人都觉得我被瑜珠算计了的事。”周渡闭眼,眼底的乌青与疲累可见一斑。
“当年,虽然被发现同瑜珠躺在一张榻上,但我其实从始至终都知道,不是她算计的我……”
周渡话说到一半,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突然闯进了厅中,紧张道:“不好了,夫人,少爷,老夫人醒来后得知少夫人仍旧没有找到,吐了一口血,如今又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