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彩衣今日陪客人饮酒时,席间所闻,却尽是客人们对连翘献艺的赞美和回味。就连自己唱拿手的小曲儿时,也没几个人真正在听。
“彩衣身段虽也不错,但比起那连翘,却到底还是稍逊几分。”
“连翘那一把水蛇腰,啧啧啧,当真是人间极品!”
“不知彩衣同她有无来往?可否替我们引荐引荐?”
……
诸如此类的调侃,比比皆是。
彩衣面上虽勉力维持住的笑容,可心里对连翘的怨怼却越发浓烈。
这半年来,她本就处于连翘的阴影之下,处处被她压过一头。好不容易在自己的努力下挣得了头牌之名,如今却因为对方的复出献舞,而前功尽弃。
从此以后很长时间,人们将津津乐道于那个神秘莫测的连翘,而越发忽视她的存在。
尤其是那日那个清冷而矜贵萧世子,看连翘献舞时的目光,也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是不同的。
彩衣惯于在诸多恩科中逢场作戏,却难得当真为一个男子动了真心,她不服输,因而主动坐到了对方的腿上,百般献媚。
她想试一试,自己是否也能拥有那样的目光。
然而萧世子的反应,却比直接扇她一耳光,还来得让人难受。
彩衣并不怨怼他,只是将一切的罪责都迁怒于连翘。若非是她那舞跳得太骚太狐媚,又怎会让萧世子一时间被迷住了双眼?
她本就一腔愤懑,而此刻骤然窥破了连翘的真实身份,心内更是如同火上浇油般不平。
人心本就是如此,倘若连翘身世凄惨,亦或是容貌丑陋,彩衣或许会因此油然生出些颇为优越的同情心,进而不和她计较。可偏偏连翘是江袅,是那个容貌出众,被人捧在掌心,要什么有什么的江家小姐。
这样的人,便是隐藏了身份跳出的一支舞,也足以让彩衣这样的人望尘莫及。
只会让人觉得老天有时候是如此的偏心。
彩衣越想越气,心思也越发刻毒。
正此时,余光瞥见一名蓝衣公子从不远处走过。认出对方的身份,她起初眼前一亮,刻毒的笑意很快爬上嘴角。
长得再美又如何,论出身论教养,商家小门小户出来的,和门风清正的官家子女又有什么可比性?若家中有好好管束过,又岂会举止轻浮地来青楼装什么妓子,可见骨子里便是水性杨花的坯子,才天生爱这地方。
若是将此事公之于众……一定很有意思。
了却了一桩心事后,江袅心情着实松快了不少。
闲下来,便存了心思要做做正经事。
前世她一心只想着吃喝玩乐,除此之外便是选夫嫁人什么的,从未管过家中生意。以至于遭难时,自己除了哭,什么忙也帮不上。
江袅还清楚地记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偶尔也会想,倘若那时候自己也懂些生意上的事情,或许能早些阻止悲剧的发生也未可知。
所以这辈子江袅决定,要开始学着打理家中生意!
最初对父亲和哥哥提出这个想法时,三人起初愣住,随即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笑出声来。
大哥江崇道:“姣姣若是无聊想让我们陪你玩,大可以直接说的。这么绕弯子做什么,咱们还能不陪你吗?”
二哥江瑞道:“就是就是,姣姣是想骑马还是想去看戏?二哥近来有空,可以陪你去!”
江崇闻言赶紧道:“大哥也有空的!”
江老爷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及至开了口,话说得更是直接,“姣姣可是没银子花了?”
江袅:“……”
就不能想她点好吗?
江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相信,自己是真的要“改邪归正”了。
“哦?姣姣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为何会忽然有这样的想法?”江老爷扬了扬眉,颇为惊奇地道。
“女儿大了,见爹爹和哥哥们终日忙于家中生意,有些坐不住,也想要尽一份力嘛,”江袅顿了顿,道,“再说了,身为女子,若是成天只惦记着情情爱爱的,没点自己的真本事,到头来便是嫁了人,也只能成为未来夫君的依附之物,人家要你哭你便只能哭,人家要你笑,你便是笑不出也得硬笑。女儿可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在女儿看来,身为女子,还得有让自己立身的本事,才能不依附于任何人,想哭便哭,想笑便笑!”
这是江袅的肺腑之言。
前世,自己身如飘萍般嫁入国公府,便是饱受了这样的摧折。其中苦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只不过,江袅之所以会如此,却还有一个不能对旁人提及的理由——建成十年,昀州将有一场旱灾。
起先是整整五个月的滴雨未落,庄稼枯死,颗粒无收。虽然朝廷闻讯立刻从各方征调粮草,然而事发突然,本地又无义仓,总归是远水就不了近火。
当时江袅人虽在国公府,却也时刻关注着家乡的消息,得知昀州每天都有大量百姓饿死,那种种惨状如在眼前,教她难以释怀。许多曾经再熟悉不过的鲜活面孔,说没就没了,只让人觉得心头堵着,说不出的难受。
虽然灾患后来总算得以平息,但遗患却是长久的。原本富庶繁华的昀州似是被伤了元气,自此一蹶不振。
那里毕竟是江袅生活长大的地方。从情感上说,她也无论如何不愿看到家乡遭此大难;从利益上说,昀州也是江家发迹之所,是家中生意的大本营所在。
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庄狄不知所终,江家免去祸患得以保全,到那时必然也要受到旱灾的其牵连。
江袅一介凡人,自知阻止不了天灾降临,便只能尽自己所能,消解灾祸带来的损害。
故而她打算计划着提前在昀州兴建几处义仓,在朝廷粮草来之前,可先行赈济灾民,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
既是救人,也是自救。
故而,一切还的从学着打理家中生意做起。
而江老爷听了江袅这颇有见地的一番话,却不由得有些惊叹。
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小女儿长大了。
江老爷本就是草根出身,如今又游走于市井江湖中打理生意,对礼教什么的向来不甚在意,否则也不会如此放纵江袅的天性,将她养的如此无拘无束,从不将三从四德放在眼里。
故而在他看来,打理家中生意从来没有男女之别。只是过去见江袅只顾着玩儿,对此全然没有兴趣的样子,才未曾考虑这一茬。
只是如今既然江袅主动提及,江老爷惊讶之余,自然更多的也是欣慰。
“如此甚好,”他笑着抚了抚掌,“袅袅有这个心思,便从看账本开始学起吧。”
江老爷很快安排江袅跟着府中一位姓彭的账房先生学习算账。平日里,彭先生在堆积如山的账册中计算府中的开销,算盘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一旁小桌前江袅则歪着头,盯着纸上简单的数字,磕磕巴巴地拨弄着算盘。
江瑞江瑞偶尔趴在窗边看热闹,见她如临大敌咬着笔头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
最后被江袅扔纸团赶走。
如此这般,江袅苦学了三日,倒也着实有了不小的进展,能帮彭先生算一些府中不太重要的账目了。
而这时,她忽然收到了一封帖子。
帖子是孔知州家发出的,邀请她参加两日后的牡丹宴。
所谓牡丹宴,便是邀请一群小姐公子聚在一处,赏赏花,喝喝酒,吟吟诗,作作赋,行一行风雅之事。
江袅在昀州虽然也是个红人,但同当地的官家子女却少有往来。那些官家子女素来自恃清高,瞧不起商户人家出身的江袅,有什么活动向来是不考虑她的。
对此江袅早已习惯,也并不在意。毕竟比起吟诗作对这些过于风雅的事情,她反而更喜欢骑骑马,听听戏,看看杂耍什么的。
再说了,这些官家子女并不知道,自家做官的爹爹的衙门里羞涩亏空的紧,维持日常开支尚还可行。可但凡要做些日常以外的事情,少不得要暗中求助如江家这般的本地富商。
他们觉得江袅是暴发户,除了银子什么也没有,江袅倒是觉得他们只有一肚子的穷清高,还不如自家做官的爹爹呢。毕竟,那些官老爷前来明示暗示想要捐助时,那态度,可比自家子女要好太多。
只是今日,知州家的牡丹宴为何忽然又邀请她了?莫不是府衙又缺钱了?
但不管怎么,江袅还是也很快让碧桃去回了话,将事情应承下来。
她既已打算开始操持家中生意,便不能同过去那样,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吃喝玩乐的小公主了。
既是知州家发来的帖子,该捧的场,自然是要捧一捧的。
两日后,江袅来到孔府。
家丁早知今日贵客多,早已候在门外,骤然见了一位仙女儿似的生面孔小姐,几乎是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将人引入后院。
孔知州不愧是昀州最大的父母官,三进院的宅子,草木葱茏,曲径通幽,亭台水榭一应俱全。
嗯,也就比江家宅子,小那么一点点吧。
园子里早已摆好了一盆盆牡丹,一眼望去,映着融融春光,倒是一派鲜艳明媚之景。
远远的,已有姑娘家的笑声自不远处传来。只见便见小亭子里围坐了一群男女,皆是昀州的官家子女。其中有一人被其余人簇拥在中间,呈众心捧月之势,只看背影也不难猜出定是此间的主人,孔知州长女孔月娥。
孔月娥年方十五,据说已在京城定了一门亲事,明年便要嫁过去。对方乃是云阳侯府家的小儿子,虽是庶出,但对于孔家这样的地方官吏来说,能嫁入已是中了彩头一般的高嫁了。
孔月娥因着其父乃是昀州百官之首,平日里素来被小姐妹们捧着惯着,如今她婚事又定得极好,自是越发拿鼻孔看人。
江袅走近时,她正同旁边人说着话,“不过是个商户女……请她过来便已是给她脸面了,可别指望我能拿什么好颜色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