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玄乙本来被往事所困,但看见陈天忌落泪,猛然醒了过来。
她这是在做什么,这辈子的陈天忌人不错的,和前世那个狗贼截然不同。冤有头债有主,她冲他发泄什么呢?
玄乙赶紧擦干净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嗫喏着说了一句:“我刚才做噩梦了,对不起哈。”
陈天忌见她态度陡然转变,便知道她又只将他当做今生的陈天忌了。如今在宫中,人多眼杂,不便多说什么。他便也整理好心情。
“睁着眼做梦啊。”陈天忌故意打趣她。
玄乙脸红了红,但还是坚持扯谎:“有时候是会这样。”
陈天忌苦中作乐说了句:“不管怎样,能梦到我总是好的。”
“对了,你怎么会来?”
玄乙这样问,是因为现下宫门已经落锁。外臣滞留后宫,乃是大罪,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出事的时候我正好在议事殿。”陈天忌答:“我留在宫里,是陛下准了的。东宫到了如今这一步,接下来肯定要有定论,陛下也会有旨意。我办的是陛下身边传达旨意的差事,自然要在宫中待命。”
“那就好。”玄乙点点头。
“担心我?”陈天忌笑了笑。
玄乙忍不住翻白眼:“我现在需要担心的人很多,你取个号后面排一下队吧……”
玄乙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暖阁门口坐着的面容灰败丢了魂儿一样的太子。
“太子妃会没事的。”陈天忌安慰玄乙:“过了这道坎儿,太子殿下夫妇后半生,定然富贵平安。”
玄乙回头看一眼陈天忌,他正悲天悯人看着太子。
玄乙觉得陈天忌这话有点奇怪,富贵平安确实是顶顶的好话,但太子可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哪里有用这话祝福一国储君的,历朝历代可没有哪个储君是只想要富贵平安的。
难道说,这辈子的陈天忌,还是选择了安王吗?
玄乙顿时又天人交战起来。
若是今生的陈天忌还是跟上辈子的陈狗一样不知好歹给她甩脸子,她必然不会说什么。乱臣贼子你想当就当去,姑奶奶挣了钱就去环游大衡了,跟你不会再有半毛钱关系。
可这一世陈天忌对她属实不错,还送了大壮这样一只可爱小猫给她。虽然姑奶奶挣了钱还是要环游大衡,还是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但真的要眼睁睁看他误入歧途吗……
玄乙咬了咬牙,算了……姑奶奶人美心善,作为两世玩家赏他个建议吧。
“陈天忌,安王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跟他走太近。”玄乙郑重说道。
陈天忌看着玄乙,同样郑重答道:“好。”
“就……就答应了?”
玄乙本以为陈天忌会跟她争辩一番,毕竟安王上辈子是他选择的主上,这关系到他毕生的志向。
“不然呢?你不喜欢的事,我为什么要做?”陈天忌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已经丑时了:“我在这儿守着,你去睡会儿。”
玄乙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里也因为哈欠聚了泪。
陈天忌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坐在她身边,同她一起等杨老出来。
暖阁之门重新开启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玄乙这几年在宫里谨小慎微的突出表现之一,是练就了一副好耳力。
听到远处的推门声,玄乙靠在陈天忌肩膀上的脑袋“腾”地弹起来,她揉了揉眼睛,赶紧站起来迎了上去。
两个时辰坐在地上,自然腰酸背痛,她步子有些不稳,多亏陈天忌扶了她一把。
杨老爷子和他身后的清俊少年袖口胸前都是黯下来的血痕,昭示着这一夜太子妃的痛苦和艰难。
玄乙、太子和陈天忌纷纷围着杨老。
“杨老,芳歌如何了?”太子急切问道。
杨老毕竟年纪大了,一夜的忙碌让他的眼瞳流露出疲惫,但他还是对太子点了点头:“太子妃性命已经暂时无虞。但是……”
“但是如何?!”太子一时间大喜大悲,他最怕的就是听到这个“但是”。
“太子哥哥。”玄乙拉一拉太子的衣袖,劝慰道:“杨老医术卓群,嫂嫂如今也平安越过鬼门关。后头还需要咱们做什么,等陛下和皇后来了,再请杨老一道说明可好?”
太子看着老者泛了血丝的眼白和干燥起皮的嘴唇,知道杨老这一夜辛苦,他心中虽然着急,也只连连说“好”。
玄乙差了宫女侍卫去禀告陛下皇后。
只半盏茶陛下和皇后便匆匆赶了过来。
得知太子妃的性命保住了,两人解释松了一口气,皇后更是落了泪。
“不过……”杨老爷子说道:“剖腹之术不比分娩,伤口愈合需要时间,接下来太子妃还须人悉心照料,创口若是化脓,或者止血药用得不对,仍会危及性命。若陛下皇后不嫌弃,草民的孙子杨柳岸自幼习医,可在宫中帮着诸位女官照料太子妃。”
清俊少年行了礼。
“多谢杨老!多谢杨老”皇后和太子赶忙开了口。
“至于孩子的死因。”杨老说道正题:“孩子六月有余,已经成形,是个男孩儿。胎儿落得太快,看不出什么异常。但草民方才问过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说太子妃落红之前,曾有恶心、剧烈腹痛,且有少量呕血,还有头晕,视物模糊,根据这种种迹象,草民斗胆推断,太子妃是中了毒。”
杨老话音落下,除了陈天忌和玄乙,众人皆是心惊。
半晌,陛下发话:“查!给孤彻查!”
玄乙得了蔡嬷嬷的眼色,站了出来:“启禀陛下,尚食局一应人等已被关押,陛下可随时差人问话。”
“将他们带上来!孤要亲自问他们!”
不一会儿,尚食局一众人等乌泱泱被压了来,一个个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陛下先派了禁军和太医们去尚食局核对食材及清单,因为上元宫宴来的都是皇亲国戚,尚食局对食材定然万般小心,一番调查下来没有异常。膳方是杨老之前就看过的,如今又仔细看了一遍,十足是没有问题的。
如今便只剩最后一个可盘问之处。
“传膳路上,可有人动过菜品?!”
陛下高亢威严的声音砸到跪着的宫人头顶上,所有人都抖了一抖,然则并没有人答话。
“说!有没有?!”陛下再问一遍。
众人还是沉默。
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着了急,用尖细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糊涂蛋,陛下何等圣明?竟会查不出你们来吗?都是宫里当差的,外头的百姓都仰头看着,不如早些坦白,也给自己和家人留个体面。”
这时一个传膳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爬到了陛下跟前:“回禀陛下,奴婢……奴婢想起来了,奴婢给太子妃传那道蓑衣黄瓜的时候,正巧碰到袁昭仪抱着小公主,昭仪说想看看太子妃吃得和席上有什么不一样,想开开眼,奴婢人微言轻,不敢拒绝,便……便由着昭仪打开看了……”
听这小太监这么说,玄乙狐疑地望向陈天忌。袁昭仪……他提醒过她的。可是他……他怎么会知道?
陈天忌也皱了眉,他提醒玄乙注意袁昭仪,是因为前世宫宴太子妃没有离场,吃了一道袁昭仪敬的食物,是一道点心,太子妃没吃完,剩了半个,被扔掉了。
是当时还是禁军小兵的高长缨心思缜密,将厨余翻个遍,把囫囵个的东西都挑捡了出来,这才查出点心掺了毒,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定了袁昭仪的死罪。高长缨也是因为这桩功劳破格升了中郎将。
可今生情况大不相同,太子妃离场,没有吃袁昭仪的东西,袁昭仪若想下毒,只能当着旁人的面儿做这桩事,难度太大,风险太高,不划算。
陛下听了小太监的话,派了两队人马,一队负责将袁昭仪押过来,将小公主交给乳娘,另一队则搜查袁昭仪的寝殿。
袁昭仪被押过来的时候还穿着寝衣,显然是从床榻上就被人薅起来了。
她来之后,听了自己被押的原因,直接否认,说自己没有害太子妃的理由。
她情绪激动,甚至说话的嘴唇都发颤,但眼神未见惊恐,只是焦躁急切,玄乙瞧着,不像说谎。
可没过多久,搜宫过后的禁军就拿着两包东西过来了。
玄乙一直盯着袁昭仪,她听到动静,回头望着禁军,见了包袱,眼神里满是困惑。
包袱呈到陛下跟前,内侍打开,其中一个是刮空了的芦荟,另一个……则是写着太子妃名讳的巫蛊娃娃。
袁昭仪一看便傻了眼,芦荟是她的,芦荟可以润肤,也能做甜糕,她从做宫女的时候就知道芦荟是宝贝,哪怕现在是娘娘了,也经常给自己做些芦荟糕点吃。
可巫蛊娃娃不是她的。
袁昭仪怔愣片刻,很快便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眼泪瞬间流出来,一个劲儿的磕头:“陛下!这不是妾的,不是!真的不是妾的,陛下您信我!!!”
脑袋与石板地碰撞,发出“咚咚”的响声,鲜血也从她的额头渗了出来。
“聒噪!”
陛下发了话,禁军当场摁住了袁昭仪,她身子不能动弹,只一味哭喊着,说自己冤枉。
陛下先是拿过那个娃娃,狠狠将它扔到地上,又好好端详了残损的芦荟。
“杨老,孕妇可否食用芦荟?”
杨老也一直盯着袁昭仪,他也觉得疑点重重,但还是实话答道:“不能,芦荟乃落胎之物,孕妇是不能吃的。”
“袁橙儿,你冤枉?!”陛下咬牙:“好一个冤枉!上元佳节!你这毒妇竟敢诅咒太子妃!谋害皇家子嗣!你好大的胆子。来人!拖下去!让她把该吐的都吐出来!至于吐完之后……这年节上,用她给宫里添点儿热闹!就赏她一道啼不住吧!”
!!!啼不住……玄乙心下巨震。
啼不住这道刑罚很是残酷,是扒光犯人的衣裳,将手指头大的爆竹裹在犯人身上,点燃引线,将犯人炸得皮开肉绽。但这道刑罚往往不会当即要人性命,是要炸过几轮,犯人才会死。因为太屈辱,也太折磨人,前朝一度废止了它,陛下竟又将它拿了出来。
还有,玄乙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用这道刑罚呢?啼不住之前一直用来惩罚已有家室却苟且私通的男女,而且往往是这些男女因为私情还犯下其他罪行的时候,数罪并罚才会用的,陛下为什么要对袁昭仪用这道啼不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