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陈天忌说完这句话,未再多言,便转身走了。
玄乙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酉初两刻很快就到了,宾客们入席,陛下举杯,众臣山呼万岁,宴会正式开始。
玄乙同太子妃本就说好了,只露个面便回东宫,陛下领了三盏酒,陛下的兄长康王刚举起酒杯,太子妃便装作害喜厉害,告罪退下了。
虽说太子仁厚,太子妃也柔婉,但到底是生活在宫里头,基本的城府还是有。玄乙暗暗赞叹太子妃聪明,这时机选得好,康王是陛下所有兄弟中年纪最长,脾气也最好、最厚道的。否则也不会是陛下登基之后,唯一年长于陛下还能活下来安享富贵的王爷。
康王果真体恤晚辈,让太子妃赶紧回去歇息,陛下和皇后自然也是允准的。
陈天忌看了玄乙一眼,玄乙对他点了点头。
看着太子妃由两个丫鬟搀扶下去,玄乙松了口气,只要到了东宫,太子妃这丧子之劫就算是过了。
宴会接下来的进程也在玄乙预料之中,朝臣们轮番敬酒,敬了陛下敬皇后,敬了皇后敬太子,除了安王会时不时盯着玄乙,让她难受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之事。
席间小公主闹觉,袁昭仪也提前回了自己的寝宫。
就在陈天忌提醒玄乙之后,玄乙就跟东宫的侍卫打好了招呼,太子妃回东宫之后,不得有任何人前去叨扰,一定要将东宫看好了。
东宫的侍卫都是军人出身,而且都是皇后精心挑选的可靠之辈,玄乙信得过他们。
所以袁昭仪的离席,玄乙并不太担心。
宴会也并未因一个昭仪的离去而停滞片刻。
酒过三巡,陛下终于还是借着宫宴说了三桩事情。
第一桩,是将孟荷指给安王做侧妃,孟荷和安王一同出来跪地谢恩,两人还含笑对视眉目传情了一番,看得玄乙一阵不适。孟荷高兴她是信的,毕竟她恃才傲物,一直觉得自己可以得嫁高门,如今算是如愿以偿。但安王这幅深情样子,实在是恶心着玄乙了。他这一身本事,生在皇家实在可惜,珞城梨园当有他一席之地。
玄乙看了一眼孟老爷子,又看了一眼孟桃,两人面上皆没有什么喜色,玄乙再一次叹惋,她之前一直觉得智慧决定才华,看了孟荷才知道,这两种素质是可以一码归一码的。
玄乙最后看一眼贵妃,贵妃脸上也看不出高兴,不过贵妃素来是会在这种场合摆脸子的,也不奇怪。
陛下又说起第二桩事,这事倒是在玄乙预料之外了。
陛下要指派鸿鹄去南境,带兵攻打桑陀国。
玄乙记得前世也是有这场战役的。桑陀国是个宗教国,信奉月亮神,但教义繁杂,诞生了很多分支,每次的朝代更替其实都是教派之争。当时桑陀国国王十分好战,频频在大衡南境掀起纷争,还试图用宗教对蛊惑边境百姓归顺他们。朝廷也因此数次平乱。
桑陀国虽是小国,但所处之地潮气瘴气都重,而且擅长用毒,多次交手,桑陀国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所以陛下想趁着自己尚未老去,也趁着大衡国富民强,彻底将桑陀国灭了,能给他身后之名添一笔颜色。
但玄乙记得,前世这时候鸿鹄已经和孟荷成了婚,去打桑陀国的是长英将军宋安邦,而且最后没有成功,他战死沙场。
玄乙又泛起了愁,长英将军是有资历的老将,尚且永留南境,哥哥还从来没有自己带过兵,他怎么行……
然而皇命难为,鸿鹄早就上前接了旨。李倾海试图说服陛下自己带兵,却被陛下一句“让年轻人历练历练”堵了回来。
接着就有了陛下说的第三桩事。
“现下凛冬,南境更是湿冷,不利于作战。待春暖花开,孤命司天监找一个好日子。你替孤挥师南境,剿灭贼国。”陛下说道。
“是!”鸿鹄答得也痛快。
“只是先成家,后立业。”陛下换上一副慈爱笑容:“鸿鹄啊,你也年纪不小了,此番又要去南境作战,家里得有个靠得住的贤妻帮一帮你。”
鸿鹄心有所属,刚想开口拒绝。
却听陛下言道:“孟老,你家中还有个孙女儿云英未嫁是吧。”
“是。”孟老起身行礼:“家中小女孟桃,尚待字闺中。”
“快坐快坐,今儿个是家宴,没得这么多虚礼。”陛下转头看向孟桃:“丫头,我这侄儿如何?你可愿同他结下良缘?”
孟桃面无表情,走到鸿鹄身侧,只有几步路,鸿鹄的心却像要跳出来,他怕孟桃拒绝。她若拒绝,他们二人就真的此生无缘了,最重要的是,她说不定还会因为违逆圣意而受到责罚。
鸿鹄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如何为孟桃求情,玄乙在一旁看着,双手也紧张地抚上自己的心口。
只见孟桃跪了下去,对陛下叩了叩首:“臣女愿意,谢陛下恩典。”
鸿鹄若惊若喜地看着孟桃,一时竟忘了说话。
玄乙忍不住咳嗽两声,鸿鹄这才缓过神来:“臣叩谢陛下!”
孟桃表情淡然回到席间,宴会上又是一片欢声笑语。直到亥时一刻,众人才散去。
在宫里,玄乙说白了,只是和皇后有这血缘关系的女官,对下人们可以随心所欲,但在皇亲国戚面前还是要守规矩。
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对鸿鹄说,也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
她站在麒麟大殿门口,满怀忧虑看着鸿鹄的背影,陈天忌站到她身侧:“别怕。”
玄乙眼里噙了泪:“我最怕打仗了。”
此时两人并不知道,他们脑海里其实是同一幅画面,都是前世公主府外,杀声震天。
陈天忌的心像被匕首剜了一般,他忍不住凑近玄乙一点,如果不是在宫中,人多眼杂,他真想抱一抱她。
“鸿鹄兄会平安归来的。”陈天忌只能安慰玄乙:“回头我去天机观,让风静子做一场法事,为鸿鹄和我大衡王军祈福,他在道术之上,是有本事的。”
玄乙擦了擦眼角:“你们俩什么时候那般要好了。”
陈天忌苦笑:“大概是前世孽缘吧。”
玄乙没有理会这句话,径直说道:“他要是做不好,我一把火点了天机观。”
“还是我点吧。我父亲在刑部和大理寺都有门生,将来还能捞我出来。”
玄乙本来是哭着的,被这句话说得笑了出来。
陈天忌将手掌轻轻搭在她的脑袋上:“乖,不哭了,我最怕看见你哭。从小就怕。”
陈天忌没有说谎,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都很怕她哭,从小就怕。
她一哭,他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只是前世他不明白,不明白这是一种爱意,只误以为这是厌恶和不耐烦。
她哭得越狠,他躲得越远,她独自伤心,他独自想她。
陈天忌此刻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愫让玄乙不知所措,她倏地蹲了蹲身子,让自己的脑袋逃离陈天忌的手掌。
突如其来的落空感从陈天忌的手上直窜到他心里。
“天色已晚,宫门就要落锁了,你快走吧。”玄乙讷讷说道。
“好。若有话想对我说,便让海东青带信给我。”
“我跟你才没有话说……”玄乙心中是这样想的,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只答了一声“哦。”
……
离开麒麟大殿,鸿鹄和孟桃并肩走了一段路,待人潮散去,孟桃方停下脚步:“少将军,我有几句话相同将军说。”
孟桃从方才就没笑过,鸿鹄知道她是有话说的:“宫门快落锁了,出宫再说。”
两人从西宫门出,正好到了太平书院,为躲众人耳目,两人便走进了书院里,一直走到演武场,四周空旷无人,孟桃停了下来,鸿鹄也停了下来。
“这桩婚事,是我对不住你。”孟桃开口道。
鸿鹄想过孟桃会对他说什么,只是万万没想到她说了这么句话。
孟桃继续说道:“这桩婚事,是祖父向陛下求的。孟荷嫁给安王,孟家再怎么独善其身,也必定会被认为是安王的拥趸。况且孟家不只是孟家,还牵涉到翰林院。朝中文臣大都是祖父的门生,难免有人因为这桩婚事站队安王。这是祖父不愿意看到的。而且安王品性不端,难当大任,他日未必没有祸事牵连孟家。为了持身中正,不参与党争,也为了孟家的将来,祖父便有意将我许配给东宫这边的人。太子专情,所以,只有少将军……”
鸿鹄目光灼灼看着孟桃,脸上不见喜怒,只默然着。
“若你觉得委屈,他日若有真心相爱的女子,可以纳入府中为妾,我绝不苛待她。”孟桃承诺道。
“说完了吗?”鸿鹄总算开了口。
“还有最后一句。”孟桃叹气:“纳妾可以,但她得是良善人。我虽对你有亏欠,可是成婚之后,我自当贤良,帮你打理家里,让你无后顾之忧。你也不能让旁人欺负到我头上去。”
“说完了?”鸿鹄眼神清冽,似今日的月光。
“说完了。”孟桃垂首应道。
“抬头看着我。”鸿鹄的声音里带了军旅之人的果敢。
孟桃抬头。
“有桩事情,我早就想做了,今天总算不是逾矩。”
鸿鹄说罢,不等孟桃反应,便低头吻上孟桃的唇。
孟桃瞳孔紧缩,伸手想要推开鸿鹄,奈何军人的胸膛比铁还硬。
孟桃几番挣扎都没有结果,只能等着鸿鹄松口。
片刻过后,鸿鹄初初离开孟桃的樱唇,脸上便迎来一个耳光。
“李鸿鹄你无耻!”孟桃的眼中满是泪水。
鸿鹄看着她被吻得湿润丰盈的嘴唇,情动难耐,又吻了上去。
孟桃低声啜泣起来,鸿鹄这次用了十足的耐心,唇齿含着的尽是柔情蜜意。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亲吻,直吻到孟桃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直到她对他有了微弱的回应,直到他们两个都快要窒息,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彼此。
鸿鹄将孟桃拥在怀里:“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头只有你,跟你成婚我求之不得,可你偏偏还要说那样的话折磨我。”
孟桃喉头还是发梗,只靠着鸿鹄,没有说话。
鸿鹄见她默不作声,也不强求,只抬头看着一轮圆月,漫天星辉。
“今晚,真是好夜色。”鸿鹄在孟桃耳畔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