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孟桃和杨柳堤乘着岳君然的车回家。
这次和玄乙相聚,孟桃始终有些心绪不宁,因她有事瞒着玄乙。
子规受伤的那堂骑射课,其实还发生了一桩事,而且孟桃始终觉得这桩事留了后患。可是这个年关玄乙需要操心的事实在是太多。
陛下赐婚后,李家掌院嬷嬷柳氏耍了那套招式,惹得外头物议沸腾,李家内宅不稳,李将军镇得住八方敌军,却在后院里优柔寡断,满院子大人,区区一个恶仆,居然要玄乙这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料理。
柳婆子的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玄乙还得跟她娘亲一起筹备初六的婚事,这桩婚事不好办。李家左右是不会帮衬什么,于杨家也是个难题,太热闹太冷清都不合适。而且玄乙的身份,是有些尴尬的。
这年节下,玄乙真真是心力交瘁,孟桃觉着她这做朋友做姐姐的,没理由给玄乙添乱。
说起那堂骑射课,那是玄乙入宫的次年春天,丹桂堂、春樱堂、夏荷堂和映月堂四堂学子一同去的马场。
这些学子都是朝臣子弟,头一回凑到一起,又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场面也是热闹。
最热闹的,还是在两位教授骑射的师父来了之后。
这两位一是京畿王军的总教头,也是太子和安王的剑术师父安天鹤,另一位则是兵部的新贵、长策将军府的少将军李鸿鹄。
太子和安王自那次关于刘逢生迎娶雅妓的辩论之后,本已回到宫中读书。但安天鹤是他们幼时的武师父,他们便到了场,算是给安师父撑一撑场面。
李鸿鹄的到来则惹了不少女学生的春心,其中孟荷最是开怀。她一直是属意李鸿鹄的,她一直觉得她同李鸿鹄没了后文,乃是因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喻国公家的周艳如也向长策将军府递了结亲的帖子。可那阵子喻国公府传出消息,已经给周小姐定了终身,孟荷便觉得,她同李鸿鹄的姻缘肯定会水到渠成。
可孟荷的期待仅在半个时辰后便被打破了。
书院里的学子多出自文臣之家,男儿还好说,多都会些骑射,可她们这些姑娘却实实在在对马术一窍不通,除了画眉和子规早早稳坐马背上,其他人就连上马都很是困难。
于是书院的管事们从马厩里选了一些温顺马匹,分给了她们这些文臣家的女儿,并由熟悉骑射的儿郎搀扶她们上马,既是帮忙,也是保护。
正是在这时候,起了骚动。
太子虽幼时习武,但现如今身体有些发福,久不事武,只到场为师父充了充面子,便又同学究们去别处论道了。
安王则对姑娘们很是热心,小意温柔扶她们上马,只不过只挑了貌美的相扶。而且,他的“相扶”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受的。
孟桃分明看见,他借着搀扶的动作,占尽了姑娘们的便宜。
姑娘们察觉到安王手上的动作,先是惊吓,继而便因羞愤红了脸,可是因为对方身份高贵,太子又不在,无人能压他一头,姑娘们各个敢怒不敢言,只能忍了。
孟桃一开始就站在角落里,她被分了马匹,想赶紧离开,然而不远处的安王已经发现了她。她转身欲走,安王一个眼色,他身边的侍卫便过来拦住了她,脸上还满是调笑:“课堂之上,小姐要去哪里呢?难道要公然逃学不成?”
她早就听说安王好色,可没想到对方竟能明目张胆到这种程度。
她被几个侍卫拦在当场,走不得。她想要自己爬到马背上去,可她的这匹马虽然温驯,但十分高大,她的脚勉强才能勾到马镫,之后便再也使不上别的力气。
她枯站着,周围的侍卫笑声愈来愈烈,愈来愈轻佻,宛若在观赏一只在虎口挣扎的小兔。
孟桃冷汗涔涔,她低下了头。人在绝望之中,往往会生出一些视死如归的孤勇,孟桃额头上汗珠如豆,但却冷冷笑了,原来这就是皇权吗?可以将尊严化作齑粉,可以将脊梁踩作尘埃的皇权吗?明明同样生而为人,凭什么……凭什么他这样的杂种一生高贵享尽荣华,而她们却要肆意被他践踏、侮辱!凭什么!
孟桃额头上的汗珠落下来,砸在她脚边的青草上。
她不再试图逃走,准备迎接袭来的禽兽。
她牵着马往回走了几步,借由马身遮挡,脱离了侍卫的半边视线。
今天日头好,春日天气也和暖,甚至都有了些热。可孟桃的眼底却一片寒凉,她抬起一只手,摘下了头上的发簪,藏在水袖里。而后抬头,安王已经带着猥琐的笑容走到了离她三丈远处。
她拿着发簪的手紧紧攥起,她下定了决心,如果安王敢对她有所不轨,她一定同他拼命,大不了就是一个死。
可就在此时,一道身影来到她身前,同她面对面站着,彻底挡住了安王。
她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紧绷的弦猝然断裂,胸腔里重新涌动的血液有些发烫,烫得她有些想哭。
“愣着做什么?扶着我,上马。”
鸿鹄微微低头看着她,面容温和,但并没有笑,似乎很是在意自己骑射师父的威仪。
孟桃只怔愣一会儿,很快便抬腿踩上马镫,一只手搭在鸿鹄伸出的小臂上,鸿鹄用力一个抬举,孟桃便安安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侍卫们见李鸿鹄来了,收起了方才的嬉笑,面露为难。
李鸿鹄冷笑:“你们是安王殿下的侍卫不假,但隶属我兵部管辖,无故挡在这里,是要找死吗?”
鸿鹄来京公干之后,端在人前的多还是谦逊守礼的君子做派,此刻却显露出独属于武将的杀伐之气,侍卫们生了惧意,纷纷退散。
安王却在两人背后笑了:“少将军这是做什么,竟生生抢走本王施展风度的机会。怎么,你喜欢这丫头?”
鸿鹄回头,凛目看向安王:“是。喜欢。”
安王的笑容里又多了些微不甘和狰狞:“好。很好。李鸿鹄,念在你们长策将军府护国有功的份儿上,今儿个这丫头,给你了。不过你可得看住了她,毕竟来日方长啊。”
李鸿鹄没有理会安王这番肮脏言语,只缓步牵着马,驮着孟桃走了。
孟桃任由李鸿鹄牵引着她走了许久,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你怎么来了?”
“我?”李鸿鹄以为孟桃问的是他怎么来给他们做了骑射师父,径直答道:“我善骑射,非常善。”
孟桃无奈:“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说刚才,你得罪了安王,真的不要紧吗?”
“不得罪他怎么办?”李鸿鹄胸中气闷:“眼看着他对你上下其手?我自己心里头的姑娘,碰都舍不得碰一下,他算哪颗葱?!”
鸿鹄平日里的克制端方虽不算装的,但也略有些违背他的天性。他在军中历练多年,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爽利性子,只是他知道李家门第太高,京中盯着他们的眼睛多,自己应当万般谨慎,这才能少说话便少说话。
可今日他真是气着了,安王气他,孟桃也气他,他实在是忍不了,便直肠子连了大脑,将心中话说了个痛快。
孟桃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我同少将军已然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你是说得很清楚。但我不服,哪有人凭一眼两眼就给人下结论的?你就是欠我公道。”鸿鹄越说越烦躁:“这么个学法得学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啊……”
鸿鹄吹了声口哨,一匹黑色长鬃马应声而来。
“握紧缰绳!”鸿鹄对孟桃说道,紧接着他便抬手拍了孟桃坐骑的屁股:“驾!”
孟桃身下的马儿果然奔跑起来,孟桃吓个半死:“李鸿鹄你混蛋!”
鸿鹄也跃上了自己的黑色宝驹,策马跑在孟桃身边:“别怕!我护着你!”
几圈下来,孟桃紧握着缰绳的手臂酸涩,屁股被颠得生疼,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今日丧命于此。
马场不比大道平原,马儿跑起来也没意思,不多久这两匹马便有些无聊,步履慢下来。
孟桃惊魂初定,握着缰绳的手也试着松了一松,她尝试摸了摸马儿的脑袋,马儿微微抬头迎了迎她的手掌,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抚摸。孟桃几不可见的笑了,坐在马背上,恐惧之情越来越淡,好像跑马……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
李鸿鹄走在她身边,看着她的样子,也笑:“你不是喜欢自由吗?跑马的时候,风声在耳边呼啸,山川飞驰于眼前,那是我生平最自由的时候。你可以试试。”
孟桃看了鸿鹄一眼,最终说道:“自欺欺人而已。呼啸的风声和飞驰的山川都会逝去,我还是要回到那个牢笼里。想要挣脱,身下有马是不够的,手中还要有刀。少将军是勋爵人家的公子,这样的苦楚,你不会懂的。”
“那你就让我懂……我……”
“少将军,我累了,能劳烦您扶我下来吗?”孟桃打断了鸿鹄的话。
鸿鹄知道孟桃的烈性,也不再纠缠,只跳下马背,又将她搀扶下来。
两人初初站定,鸿鹄便听到有人叫他。
“鸿鹄哥哥!”
鸿鹄转身,发现是孟桃的姐姐孟荷,他点了点头:“见过孟小姐。”
孟荷意味深长看了孟桃一眼,孟桃与之对视,没有躲闪。
“哎……”孟荷似有些为难,声音怯怯对孟桃和李鸿鹄说:“少将军,三妹妹,咱们虽是骑射师父和书院学子,但到底男女授受不亲,你们方才这般,那边已经有人在议论了,还是注意些好。”
孟桃朝远处望了望,确实有几波人在议论,只是不知道议论的是方才李鸿鹄同她并肩策马,还是现在孟荷过来之后,营造出的这种孟家姐妹争抢男人的场面。
孟桃心里翻了个白眼:“少将军只是在教我骑马。”
“我自然是知道的。”孟荷语重心长:“可旁人并不知晓。咱们也不好各个去跟人家解释不是?”
孟桃看着孟荷这副大义凛然又弱柳扶风的样子,心中实在腻歪,左右今日回去会被她告状,祖父的责罚想必逃不过,既如此,不妨就大家都别好过。
孟桃装作担忧点了点头:“那为了我的名声,姐姐和少将军帮帮我吧行吗?”
孟荷没想到孟桃会求自己帮忙,这丫头素来是个软硬不吃的,今儿个怎么开口请她帮忙。
鸿鹄却是真心为着孟桃想:“怎么帮?”
“我二姐姐也于骑射不太精通,少将军能也对她略加指导吗?”
孟荷一听这话,有些喜上眉梢,她来这儿挤兑孟桃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和李鸿鹄套近乎,这不机会就来了?此刻她早已将方才自己说的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抛之脑后,只等鸿鹄点头。
鸿鹄虽有些为难,但还是对孟荷比了一个“请”的姿势:“承蒙二小姐不弃,上马吧。”
孟荷笑着点头:“恭敬不如从命,辛苦少将军了。”
待孟荷在马背上坐定,孟桃笑了笑:“少将军,方才怎么教的我,现在就怎么教我二姐姐吧。还请姐姐握紧缰绳。”
说罢,便抬手狠狠拍了孟荷的马屁股,只听一声马鸣,孟荷已经被驮着疯跑出去。
马场之上霎时回荡起孟荷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