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玄乙明明问的是裴澄,可是孟桃、杨柳堤和岳君然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向陈天忌。
陈天忌则面不改色等着裴澄的回答,唯有下颌微微颤动的咬肌显露出他此时的情绪。
裴澄猛觉后脖颈子一凉,他吞了一口唾沫,看着玄乙,满心满眼都是“李玄乙你哥我待你不薄你饶了我吧。”
“哥哥?”玄乙见裴澄久久不言,又问一遍。
裴澄挺了挺脊梁,面色肃穆了一些:“玄乙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乙耸了耸肩:“不明显吗?”
除了陈天忌和岳君然,其他人都摇了摇头。
“裴澄哥哥你看哈……”玄乙娓娓道来:“我家门第虽然比你高,但我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而且姨娘很快就要二嫁,这种家庭背景在咱们大衡不说绝无仅有,也算一枝独秀。这同你们家的情况,很有一些异曲同工之妙啊。而且咱们俩从小就认识,你不讨厌我,我也蛮喜欢你。年龄差距也不大,有共同语言,还有在座这些共同的朋友……”
“玄乙。”裴澄已然看到陈天忌额上若隐若现的青筋了,赶紧打断了她:“你说结论就好。”
“结论就是,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合适吗?”
陈天忌的脸彻底黑下来,手里的杯子狠狠顿在桌子上。
虽是弄出了动静,但陈天忌算不得动怒,他明显就是觉得李玄乙今天是吃错了药出来的,脸上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难过、急切和荒唐。所以裴澄这会儿已经暂且把陈天忌的反应搁置到一边。
裴澄这人虽是长了张仁善可欺的温和笑脸,但心思颇为细腻。听玄乙这样一说,他收起了嬉笑态度,心中有了些思量。
若玄乙今儿个是气陈天忌和岳君然同道而来,想借着自己跟陈天忌斗气,他倒不会介意。这两年他同陈天忌走得近,陈天忌确是他们这一辈世家公子里拔尖的,而玄乙又是他从小熟识的妹妹,品性更是没的说。他们在一起,裴澄乐见其成,被他们当一两回打情骂俏的工具也无妨。
但若玄乙真是她说的那般设想,倒会令他有些为难了。
裴澄正了正神色:“玄乙,你想清楚,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玄乙看着裴澄,同样十分真挚地答道:“这事儿也得分怎么看。和家中父兄相比,我对你的喜欢,可能也就一般。但若同其他男的相比,那我相当喜欢你。”
陈天忌在旁边听了这话气得想要胸口碎大石,比起其他男的,谁是其他男的?他陈天忌这辈子都不知道“其他”这俩字怎么写。李玄乙真有你的……
裴澄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看来玄乙还是孩子心性,不知道情为何物。
于是他笑了笑,柔声说道:“那我可要对不起你了玄乙,我遇到了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是那种同喜欢家人相比,仍旧不可割舍的喜欢。”
“谁啊?”玄乙瞪大了眼睛,佯装无限好奇。
这也就是玄乙试探裴澄的原因。
她这两年在宫里,听说了子规坠马得裴澄相救的消息,当时她只觉得这场事故很是蹊跷,至于裴澄和子规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她压根儿没有多想。
直到后来在宫里遇到二公主王暖,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裴澄倾心子规。
玄乙拿裴澄当两世挚友,裴澄温柔、良善,但并不软弱,是个为了文人傲骨和男儿尊严可以对抗皇家的男子。世人都说陈天忌当得起公子无双,李鸿鹄不愧是将门之后,但玄乙觉得,与其二人相比,裴澄毫不逊色,放在前世,甚至还略胜他们一筹。他比鸿鹄聪明,也没有陈天忌的偏执,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儿郎。
这样的儿郎,值得一段好姻缘。若他倾心的是画眉、孟桃或者杨柳堤,玄乙会举双手赞同,但子规……太像她母亲,短视、善妒、虚伪,诸多劣质交杂,乃至愚蠢。
裴澄若将一颗真心给了子规,未免可惜。
不只是玄乙,在场之人都在等裴澄的答案。
裴澄脸上有些微羞涩,但他始终觉得君子坦荡荡,心悦一人,本就该是光明磊落的事。
所以他没有隐瞒,温声答道:“此人你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令姐,子规。”
明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玄乙还是因为这个答案生了些沉重在心头。
陈天忌和孟桃素来不喜欢论人长短,便只默然。
只有杨柳堤忍不了:“大哥你快来我家找我爷爷看看你的眼疾吧……哎呀你……”
玄乙赶紧给杨柳堤使了眼色,人大都如此,一旦动心就非要有个结果,旁人越是反对,他便越是孤勇,似乎只有这样,这片真心才可昭日月。
杨柳堤闭口之后,场面有些尴尬,大家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出人意料的是岳君然开了口,似是回想起设么:“子……规?可是天忌学堂上那位,明明骑术极好,却故意在射艺校场上装的笨拙,想要自己舍命换英雄来救的那位姑娘?”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玄乙暗忖,这岳君然,真是个有胆魄的,她竟有些喜欢她了……
岳君然丝毫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何不妥,继续看着裴澄:“裴公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是这样问,可岳君然没给裴澄道一句“不知当不当讲就别讲”的气口,又接着说下去:“我怎么觉着,那位小姐心中所期的英雄,不是你呢?”
说到这里,她还嫌不够,又抬眼笑看陈天忌:“是不是啊天忌?”
陈天忌还没从方才的醋坛子挣扎出来,又被岳君然来了这么一招,全然无暇应对。
他叹息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裴澄就极为他坦然地说了一句:“我心悦她,是我的事,她心悦谁,是她的谁。我们各尽人事,各等天命。”
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容得别人置喙。
此时窗外又下起雪来,渐呈鹅毛之势,剩下的席面他们足足吃了一个时辰,又喝了好些柚子酒,待到雪停了,才起身准备散去。
岳君然是驾车来的,正好顺路带着孟桃和杨柳堤,裴澄家离别味楼仅各两个路口,走回去便是。
陈天忌站在玄乙身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送你。”
玄乙是这些少年人里年纪小的,柚子酒入口清甜微苦,但后劲不小,她方才有些贪杯,此时本就有些醺然,听陈天忌这样说,脸颊又更热了些。
待众人走了,陈天忌才和玄乙并肩往将军府走去。
一反常态的,陈天忌没有说话。
玄乙隐隐觉得,他似乎是在等她说什么,可是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昨夜至今,两场大雪,街巷的石板路都铺了半寸厚的白,玄乙的绣鞋和陈天忌的长靴落在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玄乙走快些,陈天忌便走快些,玄乙慢一些,陈天忌也会慢一些。似乎总要让“咯吱”声落在一处,他才觉得舒服。
默默无言了许久,两人走到了灵犀巷口。
别味楼到将军府有三条路可以走,灵犀巷子是最窄最偏僻的一条。
但这两人似乎商量好了一般,都选择了这条小路。
灵犀巷子窄小到只能允许三到四人并排通过,两面都是宅院后园的高墙。路况也很一般,石板转年久失修,不多平整。也没有其他居民,故而来往之人不多。两边宅院的排水口也在这条路上,冬天还好,夏日里的废水多少有些味道。综上种种,许久之前珞城百姓就开始议论,说灵犀巷子狗都嫌。议论越多,走这里的人就越少。渐渐的,灵犀巷子就成了一条“荒巷”。
也正因如此,大多数珞城百姓都不知道,冬天的灵犀巷子实在是很美。两边宅院虽然面对不同街口,宅院的主人也不相识,但他们的情趣实在很像。都在后院里种了一整片红梅。到了冬日红梅盛开的季节,红梅茂盛得可以从院墙里伸出来,将灵犀巷子装点成一条红梅遮天的小道。
今天落了雪,这条巷子的光景在艳丽之上,又添出尘。
玄乙见陈天忌同她一道往这里走,虽知他或许只是配合自己的步履,但心中仍是有些异动。
玄乙知道这条巷子,还是前世陈天忌带她来的。
他们刚成婚那一年冬天,陈天忌郁郁寡欢,常常自己去城外打猎。一猎就是一整个下午。
有一天突然落了大雪,玄乙担心山里路滑,他会受伤,便早早去了城门口迎他。陈天忌最终平安归来,见她站在那手都冻得通红,非但没有担心,反倒颇不耐烦。他眉头皱了,脸色也彻底冷下来。
可到底是有教养的世家公子,陈天忌没有对玄乙说什么重话,还将她拉到了马上。
那是前世玄乙唯一一次和陈天忌同乘,他便是策马带她走了这条灵犀巷子。
那天也同今天一样,他们两人共赏梅,同沐雪,但都没有说话。
陈天忌,你还记得这条巷子吗?那天真的很冷,我手上的冻疮在之后的每一年都会泛红、发痒。可那天,我真的很高兴……
玄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留意眼前的路。突然她踩到一层冰,脚下打了滑,她踉跄了好几步都没能站稳,整个人就要向前扑倒下去。
正当李玄乙再一次为自己的倒霉感到绝望,准备摔一个狗啃屎时,她身前突然出现一整个胸膛,竟是陈天忌先她一步躺在了她身下。下一刻,玄乙便整个人摔在了陈天忌怀里。
“呃……嘶……”任玄乙如今是个纤瘦姑娘,这一摔也将陈天忌砸得不轻。
可很快,他的胸膛便在疼痛之中,泛起越来越多的酸楚。
一路上他都在等玄乙同他解释,说她那样问裴澄,只是试探他同子规的关系,不是有意让他难受。可她一个字都不说。
不说也便罢了,还不专心陪他一道走路,脑子里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才会没看见那么大一片结了冰的水渍。
陈天忌任由玄乙趴在他身上,可心里实在是委屈不甘,又恨又柔情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李玄乙,你没有良心。”
谁知怀里的小人儿听了这话竟“呜呜”哭了起来。
陈天忌一下子就慌了:“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玄乙涕泗横流地抬起头,单手扶着自己的鼻子:“我的鼻子……我撞到鼻子上的痘了!太疼了!啊啊啊太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