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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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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嬷嬷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沈氏的气焰也弱下来,她此刻眼睛里饱含泪水,她显然不曾想到,玄乙一个小小庶女,竟敢出手要她身边心腹嬷嬷的性命;更没想到,她一直信任重用的柳氏,竟会惦记自己的夫君二十年之久,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之事处处与她为难!为什么?!

    玄乙淡淡瞥了沈氏一眼,转头对画眉说道:“画眉,你带母亲和子规回内院休息,我有话同父亲和兄长说。”

    画眉虽说也有些被方才玄乙料理柳氏的场面震到了,但玄乙的话说得很明白,这柳氏是非死不可,李家罚她,总好过哪一天陛下来问罪,只是玄乙的手段太凌厉,让画眉生了些恐惧,也生了些担忧。

    画眉点头应了玄乙,又试探着开口:“玄乙……”

    玄乙知道画眉想说什么,画眉看似粗枝大叶,但其实是她们三姐妹里对家人关心最甚、最重感情的一个。画眉无非是见她这般对待柳氏,怕她是想和李家做切割。又怕海棠居这次受了委屈,玄乙会在心里积攒怨怼,不再顾念亲情,于是画眉便想开口劝一劝。玄乙又怎会不体谅她的苦心。

    “姐姐,我是你亲妹妹,你得信我。”

    画眉见玄乙神色真挚,便不再担忧,不知什么时候起,于为人处世上,比起母亲和子规,她更信得过这个小妹。

    画眉点了点头,扶着周身已有些趔趄的沈氏,同子规一起朝内室走去。

    子规擦过玄乙身前时,玄乙的眼睑抬了抬:“子规。方才你出言辱我生母,此次我权当你是被刁奴蒙蔽,一时失察。但我为人子女,孝义为先,不会再有下次了。”

    说完这句,玄乙转头看向子规,子规也回头望向玄乙。

    玄乙注视着这位性子“内敛”,前世同她无甚来往的姐姐,如今再看,竟觉得子规的容貌同记忆里已然大相径庭了。子规同画眉是双生子,容貌本有几分相似,虽未继承父亲的俊美,但沈氏一双秀丽的凤眼,却真真遗传给了这两个女儿。

    只是这双凤眼在画眉脸上,时而是英气,时而是妩媚,与画眉将门之女的身份相得益彰。

    可到了子规脸上,竟有了些吊梢之感,眉眼之间全是算计。

    子规本也颇有些畏惧玄乙“杀人不眨眼”的做派,可被她点了名的挤兑,她心中积攒许久的怨恨又跨过恐惧燃烧起来,在对望之中,子规的神情初显阴鸷。

    玄乙却一派从容,只唇角微微勾着。皇宫对女子来说是最残酷的熔炉,玄乙在宫城里或许只是个初来乍到的青涩之辈,但经过这两年烈火淬炼,她对付内宅里的年轻小姐还是绰绰有余。

    子规斗气耍狠不多久,便在玄乙这样微末而不可测的笑容里败下阵来,颓丧地跟着沈氏和画眉走出了前厅。

    玄乙看着李倾海满脸疲惫和痛心,又看着李鸿鹄眼中的防备和审视,她也实在是有些累了。

    “父亲,兄长,陛下难道不知道,这道赐婚,会打将军府的脸,会让中宫甚至太子难堪吗?”玄乙懒得跟他们废话,言语中直指要害。

    李倾海扶着额头,似是不愿多想,李鸿鹄却有些明白了。

    玄乙简直要被李倾海这副烂泥糊不上墙的样子气吐血,干脆只盯着李鸿鹄:“可陛下还是允了。你们想过为什么吗?”

    鸿鹄在玄乙的引导下,终于开了窍:“杨怀州手上有能拿捏咱们的东西。还有……陛下或许也想借此机会敲打咱们李家。”

    玄乙心中的气闷消了一些,鸿鹄猜测的虽是粗暴,但总算不是太笨。

    杨怀州和沈氏的糊涂账,玄乙不想掺和,至于父兄想不想掺和,那是他们的事,玄乙想的,是让父兄对将军府的以后做一做部署。

    “哥哥,杨叔叔同咱们家有什么恩怨,终究是上一代的事,我作为晚辈,无权干涉。”玄乙对鸿鹄说道:“但咱们家现在处境艰难,你是家中长子,要撑起如今的局面。”

    李鸿鹄点头:“小妹有话直说便好。”

    玄乙也不再客气:“其一,柳氏围了海棠居时,想必阵仗不小,街坊邻居都看着,也都长着嘴,他们那些议论不能传到宫里,兄长要走访一遭,让他们把闲话都咽回去。其二,方才我说的,咱们府上那些没了的姑娘,不是胡编乱造的,柳氏若不认,当场死了倒还好说,若她为了能多活几天,真的认了这罪过,去了京兆尹府……她方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未必不会攀咬将军府,你要同夫人商量好应对之策。”

    李鸿鹄确实在玄乙动手处置柳氏的时候对这个妹妹心生防备,但如今听她这样说,句句是为将军府着想,倒也安下心来:“这两桩事,我会办妥。”

    “还有……”

    玄乙嘴边这句话,本不必说,说了甚至可能平添她和兄姐之间的龃龉,但玄乙思来想去,还是说了:“母亲身子弱,又多年不问内宅中事,这将军府上上下下的人和事,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哥哥若有可心人,便尽早成婚。若一时找不到贤惠能干的嫂嫂,画眉姐姐是个拎得清楚的,不妨让她替父兄掌管后宅。”

    鸿鹄看了看玄乙,见她说这话时,眉眼间有些不易察觉的为难,便知道这话说出口对这小妹来说也是不容易,可见这话出于真心,而不是对母亲心怀怨愤。

    “画眉确是个有决断的,要她历练历练也好。”鸿鹄说道。

    玄乙把重要的事都交代完了,终于把视线转向自己的父亲:“爹爹,婚期是年初六。今晚我会跟娘亲收拾好行礼,同她去朋来客栈的厢房住下。但玄乙想求爹爹件事,海棠居的下人不多,都是同娘亲相处久了的,能否让她带走。”

    李倾海却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转而问道:“你方才,叫杨怀州……杨叔叔?”

    玄乙闻言,胸口里刚消散的那股子浊气瞬间又聚拢起来,直冲脑门儿。

    她本身就性子恣意,只是宫中的时日艰难,堪称屠刀悬颈,这才逼得她步步为营。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李倾海,她是在是很烦,忍不住在心里啐道:“是啊,都这时候了,我怎么能叫他杨叔叔呢?我今晚就改口叫他爹!”

    李倾海未留意玄乙不耐,又问一句:“这桩婚事,真的没有圜余地了吗?”

    玄乙长叹一息,心想咱该说不说,女娲这人,还真是公平,给了她爹俊美的容颜、领兵打仗的才能,便没有再给他一个正常的脑子。

    “圣旨,盖了章的,说话算话,假一赔十。”玄乙回答。

    李倾海又是默然半晌,之后他便盯住玄乙,甚至有些痴怔地问道:“玄乙,你也不想你姨娘改嫁的,对吗?”

    玄乙看着自己的父亲,堂堂长策将军,竟于儿女情长之上这般懦弱痴缠,不禁觉得可悲可笑:“不。我希望娘亲改嫁。”

    鸿鹄赶紧给玄乙施了眼色,示意她少说几句,玄乙却不想再让父亲同娘亲继续纠缠。

    “爹爹。”玄乙开了口:“我一直都很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当初姑母是要子规或者画眉入宫,您会那么痛快就答应吗?”

    “……”

    “很多事情,您不是不明白,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玄乙有些苦涩地笑了:“入了宫,不能常常回家,也不能再去书院读书。而且宫中人心难测,诡计也多,有的是站着进去,抬着出来的人,这些您不是不知道。只是入宫的是我,白木樨的女儿,您觉得白木樨不重要,她的女儿涉险,总比沈青简的女儿涉险要好一些。”

    “不是这样……”

    “我也问过姑母,为什么要我入宫,而不是子规和画眉。姑母回答,说子规和画眉是您心爱之人生的孩子,您会不舍得,所以她也不舍得。”

    玄乙说到这里,就连鸿鹄的脸上都露出不忍,觉得皇后这话对玄乙太过残酷了些……

    “爹爹,我是您的女儿,永远都是。可我只有一个娘亲,您不喜欢她,她很难过,我也很难过。如今终于有人喜欢她了,愿意帮她脱奴籍,让她做正妻,为了她不惜舍银千万两,不惜挑衅陛下,不惜得罪将军府。”玄乙最后说道:“爹爹,您可以说杨怀州居心叵测,可以说他行事狂悖,甚至可以说他是个疯子,但论对娘亲的真心,您不及他万一。而娘亲要的,也不过就是一点真心而已。”

    玄乙说到此处,已经无话可说,便行礼告退了。

    ……

    是夜,弯月高悬,清辉漫天,李倾海来了海棠居。

    他刮了胡须,将头发束起,一袭白衣,同蟾宫遥相呼应,玉郎虽老,风姿如昨。

    娘亲改嫁在即,玄乙有些戒备地望向这样的父亲。

    白木樨却让女儿退了下去。

    玄乙走后,白木樨施施然朝李倾海行了礼,只是不再是妾室礼,而是闺中礼。

    “你再为我弹一曲吧。”李倾海说道:“就弹《高山流水》。”

    白木樨拿出自己的琴,素手拨弦,琴声流转。

    可她只弹了片刻,李倾海便垂了眼眸:“这不是《高山流水》。”

    白木樨的双手不曾停歇,只答道:“《阳关三叠》,也是名曲。”

    一曲罢,李倾海起身,白木樨相送。

    一路送到海棠居拱门处,李倾海在门外,白木樨留在门中。

    “不必去客栈,在海棠居待嫁吧,我不会来打扰你。”

    “多谢将军。”

    “木樨。”李倾海有些怅然,也有些释然地说道:“我心里头,是有你的。”

    白木樨先是一愣,继而淡淡笑了笑:“错过了。”

    “……珍重。”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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