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玄乙是很怕冷的,每每入了冬,总要给尚寝局的嬷嬷们送点薄礼,多讨些上好的炭火,放到自己的卧房里。
正因为怕冷,玄乙不喜欢冬天,三天前珞城下了好大一场雪,昨儿个刚停,宫里有些少有人去的犄角旮旯里,雪厚得都能没过小腿,屋檐上也都结了冰溜子。
今天一早皇后就下了令,让玄乙去各宫里吩咐一下,把屋檐上的冰溜子都清理下来。皇后这样仔细是有原因的,约莫五六年前,珞城也有一场大雪,一位婕妤喜欢站在廊下观雪景,结果被掉下来的冰溜子活活砸死了。那位婕妤当时已经有了身孕,陛下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子。
自那之后每年冬天,皇后都对下雪之后的清扫工作极为上心,玄乙在宫里这两年自然也要为此出力。
陛下这后宫实在是大,吩咐各宫扫雪除冰溜子,还要监督他们把这些事做好,实在是累人的很。玄乙本是很不喜欢这样差事的。不过今年她的心境有些不同,前几天腊八节的时候,她求了皇后,说今年除夕想回家里。皇后知她前两年春节都是在宫里过的,想家也是理所当然,皇后现如今已经身子大好,玄乙的伺候于她来说已是习惯高过必需,便痛快允了她,而且给了她一个长假。小年过去她便可以回将军府,初八再来玉鸾宫伺候就好。这样算下来,竟有半月时间休息。玄乙这两年累成老狗,何曾这般得闲过,想想就让人雀跃。这种心情之下,做什么活儿她都不觉累。
她披上大氅,准备奔走各宫,低头一看炭火炉子,吓了一大跳:“大壮!!!”
大壮这只懒猫在怕冷这一点上像极了玄乙,冬天里趴在火炉旁边就和被点了穴一样,没有点玉馔珍馐死活是让它挪动不了的。
大壮此刻离炭火炉子极近,玄乙这火炉子又矮,炭火烧得又旺,方才大壮身上都开始冒烟了,再迟一步,这猫怕是要着起火来。
玄乙赶紧一把将它提溜起来抱在怀里,狠狠揍了它屁股两下;“你要羽化而登仙啊!你若成了炭烤小猫你那心尖上的哥哥可不得唠叨死我?!”
话一出口玄乙便想抽自己耳光,她的猫关陈天忌那个狗贼什么事……
“瞄呜……”大壮被吼,有些委屈地往玄乙怀里缩了缩。
玄乙无奈,摸了摸它的脑袋,将它放到自己床榻上的蚕丝被上,又嘱咐小丫鬟盯着它,这才放心走了。
玄乙在宫中各处走动的这一路还算顺利,只是在贵妃的朝露宫外头的御花园里遇到了二公主王暖。
玄乙在宫里宴会上见过她几次,但每次只是远远看着,不曾打过什么招呼,这次倒是面对面迎上了。
玄乙行了礼:“见过二公主。”
王暖看了她片刻,撇了撇嘴:“起来吧。”
毕竟同王暖也没什么交情,玄乙起身便欲走。
“等等!”王暖叫住了玄乙,人也走到玄乙身前:“咳咳……那个,听说裴澄总给你写信。”
玄乙蹙眉,亲娘啊你俩都解除婚约小十年了你还记恨裴澄呢……
“也没有总,偶尔而已。”玄乙答道。
“拿来我看看。”
“凭什么?!”玄乙咋舌。
“凭什么?凭我是公主!我想看,你就得给我!”王暖理不直气也壮。
玄乙拼命咽下了嘴边那句“你是公主怎么了我是你爹”,委婉地说道:“您是公主也不能随便拆旁人的信啊。公主您两年没同我说过话了,您不知道,我现在早已不复当年勇武,胆子小得很,宫里有点风吹草动我是必须要跟我皇后姑母汇报的,有时候气氛到了也会向陛下陈情一番。您说您这……让他们知道了多不合适……”
王暖看玄乙这幅无赖样子,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指着玄乙的鼻子说道:“进了宫好的不学,净学这些旁门左道!”
玄乙脸上扬起笑容,她之所以敢这么跟王暖说话,原因无他,一是王暖纠缠裴澄这事儿,她必然不想让陛下和皇后知道,这两位知道了,贵妃便知道了,贵妃盛宠二十年,何等骄傲,怎会容许自己的宝贝女儿跟她已然退了婚的少年郎纠缠不清。第二便是,因为前世种种,玄乙深知王暖虽说跋扈,但本性良善,不是坏人。这套“威胁”对王暖是好使的同时,她也不会太为难玄乙。
王暖拿玄乙没办法:“他在信里……提起过我吗?”
“没有。”玄乙老实答道。
“一次都没有?!”王暖急切地期待着些什么。
玄乙甚至因此对她生了些疼惜,但她知道感情一事,向来是长痛不如短痛。
“一次都没有。”玄乙答。
王暖的脸上有不可抑制的失望和落寞,声音都颤抖起来:“那他……提起过李子规吗?”
子规?玄乙额头又皱起一个川字,这事儿怎么又扯到子规头上了?裴澄从马背上救了子规这桩事陈天忌来信的时候说过,后来裴澄也提过一嘴,说子规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腿,不过已经痊愈了。之后陈天忌也好,裴澄也好,都未在信中再言说子规如何。
王暖怎么好端端地问到子规了?
“问你话呢,你发什么愣?”王暖追问一遍。
玄乙无奈,只好回答:“只在很久之前提过一次,说我姐姐伤了腿,之后便没再说过什么了。”
稀松平常的一句回答,却让王暖眼眶里生了泪。
玄乙看她这幅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要安慰吗?怎么安慰才合适?
可还没等玄乙说什么,王暖便抬起水袖狠狠擦干了眼角,她低头糯声说道:“我倒宁愿是你。起码你比我貌美,也比我更有才华……”
王暖的这句话大大出乎了玄乙预料,她没想到多年以来看她不顺眼的王暖在心里竟是这样评价她的。
或许是出于投桃报李的心态,玄乙的心有些软了下来,劝慰王暖:“公主,您是咱们大衡最尊贵的女子,是陛下最爱重的女儿,想爱护您的郎君从九龙门开始排队,怕是要一直排到西域去,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王暖看了看玄乙,冷哼一声:“要你管?!”
说罢便气呼呼地要走。
“公主。”玄乙实打实对这个公主生了恻隐之心,重生以来头一回给别人露了前世的消息:“公主,您的婚事,陛下和贵妃必然是慎重的。但您切记,莫同司空家的二公子来往太深。”
玄乙这话说得突兀,让王暖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王暖问道。
玄乙左看看右看看,确定四下无人,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有一位道士朋友,卦象算得极准,他同我说过,司空家的二公子,命中有一大劫,这劫啊得夫妻一同背着,公主您是金枝玉叶,犯不上帮别人渡劫。”
王暖闻言一脸“你神经病啊”,然后头也不回走开了。
玄乙看着王暖的背影,心中暗道,希望这话二公主能听进去把……司空家的二公子确实命中有劫,上辈子他做了驸马,第二年就病重死了,二公主年纪轻轻成了寡妇,后来还被遣去番邦和亲,以二十出头的妙龄嫁给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
感叹完王暖前世的际遇,玄乙便要继续办差了。
谁知刚一转身就撞到一个胸膛上,她摸着自己有些撞疼了的鼻尖,抬头看着来人,
那人玉面含笑:“两年不见,三小姐在宫里,就是这般打着贫道的旗号招摇撞骗吗?”
玄乙看着眼前的人,若说陈天忌是世家公子,端方自持,俊逸无双,这人便是仙风道骨的同时,举手投足间无限风流倜傥。容貌上他逊了陈天忌一筹,可在气韵上竟能与陈天忌平分秋色。
然而面对这样世间一等一的美男子,玄乙脑海中只飘过一行字——狗改不了吃屎。
“我何曾说过我那位朋友是疯道长您?”
“哦?这四海九州除了贫道居然还有能断命说运精准无误的道友?若有机会,三小姐可务必要将此人引荐给贫道。”
玄乙瞥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了。
“三小姐。”风静子在她身后提醒她:“这个年关,你怕是不太好过,但贫道算过,三小姐是逢凶化吉的上佳命格,万事从心便好。”
玄乙一步未停,不过风静子这句话她倒是记在了心里。
不久之后,玄乙就见识到了这位疯道长业务能力之过硬,小年将至,还真有几桩事接踵而来。
先是腊月十七那日,太子带着太子妃到玉鸾宫陪皇后用膳。
吃到一半,有道炙羊肉,甫一端上来,太子妃就犯了恶心。
皇后是个疼爱儿媳的,这回的饭菜都特意嘱咐了尚食局,让他们准备太子妃爱吃的东西。可太子妃这样的表现,难免让花了工夫的皇后有些伤心。
太子妃见皇后表情失落,这才玉面飞霞开了口,说自己有了身孕。
太子妃这一句话,让整个玉鸾宫都喜气洋洋起来。
玄乙脸上是笑着的,心头却涌上担忧,前世太子妃这个孩子,是出生就夭折了的。都说怀胎十月,但太子妃怀孕八个月上就破了水,生下来一个三斤多皱巴巴已经没了气息的男胎。
从那之后,太子妃女子胞受损,再也没怀过孩子。安王宫变之后,太子自刎,太子妃沦为了安王后宫里的玩物,受尽屈辱。
历朝历代的后宫里虽说经常死孩子,但每个孩子的死亡背后都是精密的谋划。毕竟是皇室血脉,指不定哪个将来就是真龙天子,太医院、尚食局谁敢懈怠,都是带着十二分的警醒做事的。除非有人存心加害,否则这些孩子哪有那么容易丧命。
前世那个孩子的死,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玄乙看着太子憨厚温和的脸,太子妃含羞带怯幸福的表情,想起太子多年以来对她照顾有加,她同太子妃同为女子,也不忍她再受前世之苦。所以玄乙打定了主意,要帮他们保住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