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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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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真心,一生白头,一世自由……

    鸿鹄僵站在原地,心中一遍一遍重复着孟桃最后说的话。

    越重复他心中越是憋闷,先是愤怒、不甘,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委屈。

    李鸿鹄痴望着孟桃离去的小路。

    “我所求的,少将军给不了。”

    孟桃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何等孤高轻蔑……

    “你都不曾向我求过,又怎知我给不了……”鸿鹄自小在军营里长大,也算刀光剑影里来去,身子骨的苦头没少吃,可心里头的折磨这还是头一遭,七尺男儿,鼻头竟有些泛了酸。

    他稍稍颔首,双手紧握,片刻过后,再抬起头,目光坚毅,像是做了某种决定,继而便抬起因为孟桃所说的话还有些僵直的腿,离开了竹林。

    玄乙和杨柳堤躲在竹林的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两颗脑袋偷听,见孟桃和鸿鹄前后脚走了,这才从石头后头走出来。

    两人都抱着胳膊,摇着头。

    “你觉得他俩还有戏吗?”杨柳堤皱着眉头问道。

    “显然没有了。”玄乙撇了撇嘴:“我孟桃姐姐把话说得很绝,不过这样也好,我这哥哥一向瞧不大准女孩子的心思,就这样把话说开,明明白白的,也很好。”

    “我看未必。”突然有了第三道声音。

    玄乙和杨柳堤都吓了一跳,顺着声音望去,才发现陈天忌正抱着胳膊站在她俩身后。

    “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杨柳堤捂着自己惊疑不定的心口。

    陈天忌歪了歪头:“跟你们一起过来的。”

    “你是鬼啊都不出声的。”杨柳堤抱怨道。

    陈天忌无奈一笑:“你们俩胆子真够大的。李兄刚才若警醒一些,发现了你们,你们让他如何自处?”

    杨柳堤一时有些语塞,玄乙则不想和陈天忌过多牵扯,便说:“陈公子是来寻小堤的吧,那我不打扰你们兄妹了,告辞。”

    说完也是转身想走,杨柳堤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位新小友走得这样突然,便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袖子。

    玄乙回了头,刚想安抚一下对她有些不舍的杨柳堤,却听陈天忌问了她一句话。

    “玄乙,你讨厌我”

    因这一句问话,周遭安静下来,似乎连微风吹动竹叶的微末响声都变得有些铿锵起来。

    借着杨柳堤对玄乙的挽留,陈天忌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从赏花大会上初见玄乙,便总觉得她对他和对旁人不一样——分外冷淡,也很是防备。而且这种冷淡和防备,显然不是出于一个十二岁小丫头的纵情任性,而更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误解。

    这让他心里难受得很,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玄乙听到陈天忌的这个问题,心头不由一阵恍惚。

    她也曾问过陈天忌同样的问题,在他们大婚半年,他仍不愿与她同房的时候。

    “陈天忌,你……讨厌我?”

    当时陈天忌只是慵懒地望她一眼,幽幽说了一句:“算不上。”

    当时玄乙便明白,原来厌恶并不是她对陈天忌满腔爱意最惨烈的结局,不在乎才是。

    爱?恨?喜欢?讨厌?

    你以为你李玄乙是什么东西?陈天忌对你,以上种种,都是犯不着,算不上。

    思绪至此,玄乙回过神来,她望向陈天忌,行了个闺礼。

    “陈公子多虑了,玄乙怎么会讨厌你?……算不上。”

    玄乙本以为她说完这句话,起码会有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可此刻她的心头,只剩下苍凉。

    一颗真心,一生白头,也是她曾向陈天忌求过的。到头来也不过是大梦一场空。

    但若真问起,她对陈天忌有多深恶痛绝……其实也没有。她对他确实是有怨的,可直到现在,她对陈天忌也谈不上恨,大丈夫志存高远,想要投身官场,不是什么错处。前世的那场婚事,葬送了她不假,可又何尝没有断送过陈天忌。

    她家破人亡,吊死梁上;而陈天忌……他追随的安王逼父弑兄,屠戮庙堂。安王登顶,尚且很难在史书里粉饰太平,至于陈天忌,他注定是一辈子的谋逆佞臣了。

    一场孽缘,红线两头,都是输家。

    所以玄乙重生一遭,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要报复谁,她只是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也让爱自己的人都能过好日子。

    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怎么会那般冲动,竟非要同陈天忌争那一时意气,何必呢……

    她还在怔忪着,突然觉得眼前的光线似乎暗了一些。

    她抬头,便看见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还多的陈天忌正俯身弯着嘴角看她。

    “既然你不算讨厌我,又是小堤的朋友,便不要叫我陈公子了,叫我一声哥哥吧。”

    玄乙看着陈天忌的脸,这张脸英俊得过分。前世的时候,年少慕艾,是这张脸将她拉入了风月的旋涡中。也是这张脸,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冷意,时日越久,冷得越厉害,夫妻缘分到了最后的第十个年头,再看他时,除了这份冷意带来的刺骨痛楚,竟再也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了。然而此时此刻,这张脸是和煦的,甚至称得上柔情。

    不知为什么,这让玄乙心生恐惧。

    她不由瑟缩,后退了几步,稳了稳心神,她垂首答道:“我有哥哥。”

    “可你不是也叫裴澄哥哥?”

    玄乙抬头争辩:“那是因为我认识他,而且他年纪比我大。”

    “你也认识我,我年纪也比你大。”陈天忌更加理直气壮了。

    玄乙觉得气闷,憋了半天,还是说:“我有哥哥。”

    陈天忌被她的车轱辘话逗笑了,她此时的样子倔强、窘迫、甚至还有些笨拙,他心里觉得她可爱极了,比他见过的所有小姑娘都可爱。

    “哥哥这玩意儿还嫌多啊……”一直看着他俩说废话的杨柳堤忍不住开口劝说道:“玄乙啊不是我夸我天忌哥哥,他是很会当哥哥的,有事儿他是真上。小时候我在巷子口和铁匠铺那两个臭小子打架,没打过他们,是他去帮我报的仇,那家伙把他俩打得啊……后来那两个臭小子又带我去城外柿子林里偷柿子,结果被抓住了,也是他去帮我摆平的。比我亲哥好使多了。”

    听着这些违法犯罪故事,李玄乙嘴角抽了抽,陈天忌嘴角也抽了抽……

    “还有啊……”杨柳堤意犹未尽。

    “可以了可以了。”陈天忌打断她:“多谢妹妹替我美言。”

    “哥哥跟我客气什么!”杨柳堤义气上头,又对玄乙说道:“总之还有好多事,都是我天忌哥哥……诶?小叔!”

    玄乙回头,顺着杨柳堤的目光,看到了朝他们走来的杨怀州。

    “小叔怎么到此处来了?”陈天忌也问。

    可还没等杨怀州说什么,玄乙赶紧上前扯了杨怀州的袖子,低声对他说道:“快躲起来!”

    玄乙拉着杨怀州在前,陈天忌和杨柳堤跟在她们后头,又躲到了方才墙角的大石头后面,不一会儿,他们便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朝竹林走过来,这妇人环顾四周,神色很是慌张。

    杨柳堤不明白,问玄乙:“我们为什么要躲?”

    话音刚落,另外三个人都对她做出了噤声的手势:“嘘!”

    杨柳堤顿时也有些紧张起来,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这边的动静还是引起了妇人的注意,她有些迟疑地朝大石头这边望了望,脚步也往这边挪了挪。

    陈天忌和杨怀州都有武艺在身,耳力非凡,自然能感知到妇人的动向。

    “布谷……布谷……”陈天忌学了几声鸟叫。

    说来也巧,他叫完之后,竹林里刚巧有几只禽鸟翻飞,妇人的步子便朝其他方向动了。

    不过她在竹林里徘徊了好一会儿才走。

    四人足足窝在大石头后头藏了将近两刻才出来。

    杨柳堤还是想不通:“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躲?”

    听此一问,其他三人都不约而同盯着李玄乙。

    陈天忌也迷糊,是啊,为什么要躲?

    只有杨怀州若有所思。杨怀州是知道有人跟着他的,而且知道这跟着她的妇人是谁,她是沈青简身边的婢女柳氏,算起来,杨怀州跟她是老相识。

    她跟过来,无非是沈青简怕他扯出二十年前的旧账,让柳氏过来警告几句。他将柳氏引来这竹林,正是因为这竹林僻静,有些话也更方便说。他倒是不在乎自己声名如何,但杨家毕竟只是医户,而且那人也在将军府里,仰仗着李倾海,有些事,他要顾及家人和故人。可没想到刚一进竹林,就看到这几个小鬼头。杨怀州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

    他本以为柳氏看到孩子们会另寻机会,可没想到她还是跟进来了。这是为什么?

    还有,玄乙又为什么会抓着他,让他藏起来?

    于是杨怀州也望向玄乙,抱着探究的眼神。

    玄乙望着三人看她的样子,登时有些后悔。方才不该这样的,让那柳氏看见他们了又如何?

    只是她刚才根本来不及反应,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她知道杨怀州和嫡母沈青简的一些旧事。

    那还是上辈子和陈天忌成婚后,陈天忌跟她说的。

    说来也奇怪,那时候她跟陈天忌从相识到成婚足足二十年,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陈天忌同她说的所有话中,最长的一段就是讲杨怀州和沈青简这段往事。而且说这段话的时候,是她和陈天忌第一次闹不痛快的时候。

    那时陈天忌正同他的红颜知己岳君然交往甚密,玄乙吃了大醋,全无什么温柔体面,陈天忌也因此对她更加反感。

    玄乙直到重生后的现在也没弄明白,陈天忌从来不是个爱闲话的人,怎么会对这桩事那么感兴趣,还在看她那么不顺眼的时候同她讲了那么多。

    按照陈天忌的意思,这桩往事在珞城乃至整个大衡国境都流传甚广。

    沈青简在和李倾海成婚前,其实是有过婚约的,就是和杨家的小儿子杨怀州。

    杨老爷子的夫人和中书令沈大人的夫人是同乡,又都嫁到了皇帝珞城,沈家因为寻医问药便跟杨家有来往,一来二去,这两位夫人自然亲厚。

    于是沈家就给长女沈青简和杨家的小儿子杨怀州定了婚事。

    然而这婚事最后被退了,沈青简嫁给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李倾海。

    直到现在,关于这场退婚的说法也很是统一:

    杨怀州虽然出身杏林世家,且年少中举,但痴迷经商,所以自甘堕落从医者所在的工户降格成了更为下贱的商户。江湖上行走几年,又赚了些钱,杨怀州便有些奢靡浪荡,跟沈家提出,希望娶沈青简的时候,沈家能再陪嫁两个貌美丫鬟过来。沈家说什么都不愿意,杨怀州一怒之下便将婚事退了。

    本来退婚这事,哪怕男方不占理,对女儿家的名声也是很有伤害的。可就在沈青简嫁给李倾海之后不久,李倾海就远赴南疆战场了。

    当时这场战役打的是南边的强国羧罗国,李倾海彼时是第一次作为主帅领兵,处境不可谓不凶险,一个弄不好,沈青简就要新婚做寡妇的。

    沈氏深明大义,非但支持李倾海新婚出征,还对夫君的事业添了助益。当时新帝登基,前朝晚期国库亏空,粮草不济。沈氏书画功夫了得,便用自己的文墨丹青为军中筹措了许多银钱,缓解了军资紧张。

    所以当时从朝廷到坊间,纷纷赞颂沈家高义,沈青简节烈。杨怀州在这桩陈年往事里便全然成了一个丑角。

    上辈子陈天忌跟她说完这桩事后,道了一句:“我那杨叔叔终身未娶,你嫡母真是不简单,她的心计,你可学得半分?”

    玄乙那时候除了杨柳堤,跟杨家其他人没有往来,根本不识得杨怀州。陈天忌这句话,她没明白,不知道他是夸嫡母还是骂嫡母,也不知道这心计她是该学还是不该学。

    她还没琢磨出什么道道来,陈天忌便叹了一口气走了。

    前世的许多事都这么没头没尾。可今生的李玄乙结识了杨老爷子,她信得过杨老的人品。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回想起了陈天忌那一句“我那杨叔叔终身未娶”。

    一个浪荡之人,一个因为浪荡便能拒婚世家嫡女之人,却在拒婚之后终身不娶,这不是矛盾吗?

    所以当玄乙远远认出杨怀州身后柳嬷嬷所穿的绣鞋时,她便意识到来者不善。而且最重要的是,无论杨怀州和沈氏之间有怎样的纠葛,她都不能将自己和娘亲卷到这些经年的秘事当中。所以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拉着杨怀州躲起来。

    但这番理由,她肯定不能让他们知道,重生一事在旁人听来何其荒谬,她不能说,而且她也说不明白。

    “玄乙?”见玄乙迟迟不说话,陈天忌和杨怀州一起唤了她一声。

    “那是我母亲身边的女管家柳嬷嬷。”玄乙见避无可避,便随意扯了个理由:“我同她关系不好,怕她找我麻烦。”

    以玄乙当下的年纪,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叔叔。”玄乙却突然心里发了毛,她望向杨怀州:“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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