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你说咱们将军,心也是真够狠的。”
厨房的下人们忙了一天,凑在一起吃晚饭,聊起这几天府里的事。都是有些年纪资历的,知道这府上的主子们不会这么晚了还盯着他们这些仆役,便大着胆子说起闲话来。
王厨子啃一口包子:“是啊,那白氏是个妾室奴婢,慢待便慢待了,可三姑娘到底是将军亲生的孩子。这都高烧几天了,听说将军看都没去看一眼,只在大姑娘跟前守着。”
“大姑娘不是肩膀受伤了吗?”一个年轻小丫鬟开口道:“我听凌云居的丫头说了,大姑娘肩头好大一片淤青,看着都吓人。许是伤得更重些吧。”
负责洒扫的老妪摇了摇头:“我瞧着不是。我这几天往两头送饭,大姑娘虽是受了些疼,但人是醒着的,好歹能自己下来吃东西,问什么还能答什么。倒是三姑娘,我回回去都是睡着,听说也有醒的时候,但一醒过来就吐。三姑娘平日里胃口顶好,哪受过这种罪。我瞧着都瘦了。”
“哎……”老郑头叹口气,他是两年前才入的府,管厨房食材的采买,常从白氏手里领银钱:“府上咱们这些佣人虽守规矩,可这大都是因为敬畏将军。大伙儿心里啊,因着白姨娘是个妾室,不怎么敬重她。但说句实在话,老小子我之前也在公侯大院里谋过差事,别的府上,莫说妾了,就是当家的正房夫人也没几个比这位贤德能干的。你说这白姨娘,又不争宠不邀功的,将军见了她怎么和见了瘟神一样。可怜了三姑娘,亲爹摆在那,还不如没有。”
“咳咳……”一个妇人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你们不如我来的时间长,很多事不知道。这白氏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是中书令沈家的家生子。夫人生双生子的时候伤了身子,房事上有些不济了。沈老大人怕女婿生二心,夫人也想笼络夫君,这才把一向忠心的白氏抬了妾。要我说,白姨娘也是可怜,凭她那容貌和治家的手段,若不给将军当妾,嫁给什么农户庄头,虽不及将军府显贵,但肯定也是体体面面的正房,夫君宠儿女疼的。你再看看现在,端的是妾室的名头,干的是管家的活儿,这么好的年华,守着活寡。你说这夫人也是,好歹是从小跟着你的丫头,要么就不抬举她,既然抬举了,便好好对人家。这算什么,白白耽误了她……”
“嘘……”老郑头听到这打断了她:“再说下去就不像话了,咱们做下人的,生这么些慈悲心肠做什么?做好咱们自个儿的事就行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指不定将军心里也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苦衷呢。况且将军也不算亏待白氏,若真瞧不上她还能让她管家?”
“也是。”妇人也不再多话:“算了,不寻思这些闲事了。我去把木耳泡上,三姑娘最喜欢吃我做的青瓜木耳鸡丝面,明日我给她做一碗。”
……
海棠居里的玄乙还病得不知今夕何年,陈天忌便来将军府造访了。他这次来虽也挂记玄乙,但并不是为了寻什么儿女情长,而是来将军府公干的。
陈天忌的父亲陈文忠是当朝宰相,是一人之下的文臣,总领朝中一切繁杂事务。此番长策将军从南境归来,留任珞城,不日便要入朝参与政事,陈天忌是替陈相送些入职文书过来,也带了些礼,算是代替相府走了这遭人情。
宰相家的公子来了,将军府必然要体面接待。在前厅里,李倾海和沈氏,连着李鸿鹄,一起同陈天忌喝茶闲话。
既然闲话,自然不能不提到前几日赏花大会上,陈天忌出手相救李子规的事。
沈氏一派感激:“多亏了世子,小女才无性命之忧,真是如何感谢,都无法道尽我这做母亲的感激之情。”
“夫人客气,举手之劳。”陈天忌抱拳行礼,顿了顿,还是问道:“姑娘们身体可都好了?”
沈氏点点头:“子规肩头还有些淤青,但大夫看了,说是皮外伤,养养就好。倒是玄乙生了风寒,这几天有些发热,昏昏沉沉的,还需要将养一阵子。”
陈天忌心里有些不放心,刚想追问些什么,将军府的小厮就来报:“将军,夫人,白姨娘求见。”
李倾海面不改色,稍作思忖,便让小厮喊白氏进来。沈氏却皱了眉头,妾室不见客,这是规矩,白氏逾越了。
白木樨并不是不守规矩的人。她确实有焦急之事不得不来。前几日玄乙发着热,睡得多醒得少,而且醒来之后常有呕吐,白氏请郎中来看,只道是风寒伤了脾胃,开了几服药。药吃到昨天午后,烧终于退下来了,玄乙也不吐了。中午的时候她还吃了一小碗汤面,白氏以为这病差不多就要好了。可是从昨儿个申时玄乙睡下之后,便再未醒过。她以为是这孩子病了之后虚弱疲累,便没有多想。可到了今早上,白氏便觉得事情不对,都将近九个时辰了,再疲累的觉也不能这么个睡法,便去叫玄乙起来,掀开被子之后,白氏一摸,才发现玄乙手脚冰凉,怎么叫都不应。
白氏顿时急切起来。她一个妾室,外出找的郎中都是寻常郎中,那些京中的国手,以她的身份,是没资格登门邀请的。她这才想来求见沈氏,让她帮忙寻一位好大夫过来瞧瞧玄乙。可去了沈氏所在的凌云居,她才知道宰相公子来了,将军夫人正在前厅待客。
她明白这时候求见将军夫人是逾矩的,但她没有办法,玄乙是她的命。
白氏进了前厅,当着李鸿鹄和陈天忌这两个晚辈的面,没作犹豫,当场就给李倾海和沈氏跪下了,说了来求见的原因。
沈氏没说什么,她听了之后也理解白氏为何前来,可心头仍是不快。她进来就下跪,让宰相公子看了,怕不是要误会她苛待白氏和庶女。
倒是李倾海脸上有了些担忧,他了解白氏的性子,她这会儿说话声音都是颤的,想必玄乙病得厉害。
李倾海立马站起来,吩咐身旁的随从:“李虎,马上去城郊驻军营里,将常大夫请来。”
旋即立马往海棠居走去。
“将军。”陈天忌开了口:“城郊路远,策马也要小半个时辰,城东的杨老爷子是看着我长大的,前几日赏花大会也给姑娘们瞧过伤,他就住在将军府百米外的如意街上,不妨请他过来。”
这杨老爷子李倾海也识得,李倾海的父亲李老将军还在世时,每每返京都要让这杨老爷子摸摸脉,算起来,李倾海得管杨老叫一声世伯。只是杨老前些年在外云游了两年,后来李倾海又携着妻儿去了南境,阴差阳错,李家多年未与杨老联系,故而并不知晓杨老已回京中。听陈天忌这么一说,李倾海当即点了头。陈天忌便立刻吩咐若无前去请人了。
众人到了海棠居,李鸿鹄和陈天忌在厅里等着,李倾海和沈氏随白氏去看玄乙。
平日里活泼俏丽的小姑娘,如今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氏看了都有些可怜这孩子,忍不住责备白木樨:“你这娘当的,孩子都病成这样了,怎么才想起来找大夫?”
白木樨心中也是自责万分:“奴婢知错。”
李倾海坐在床榻边,握着小女儿的手,盯着她与他极为相似的眉眼,微微出神。
沈氏训诫白氏的话音刚落下,杨老爷子和他的药童就进来了。简单寒暄一番,便开始给小玄乙把脉。
期间沈氏有些体力不支,被柳嬷嬷搀扶着回去休息了,只李倾海和白氏等待着杨老爷子的结论。
之间杨老诊完了脉,并未着急言语什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站得八丈远的李倾海和白木樨,随即便动手写方子,交给药童。又拿出银针,往玄乙的手和头上扎了几针。
“大夫,小女如何了?”开口的是白木樨,李倾海一直不言语,白木樨实在等不得他了。
“恕老朽直言。再晚一个时辰。贵府就要办丧事了。”杨老从一触到脉象,就很是气愤,这小丫头前几日见还那般灵动可爱,怎么回到家反倒成了这样。
“是我的错……”白木樨终于哭了出来,几乎站不稳,灵芝和忍冬赶紧上来搀扶。
李倾海脸上也有了错愕和痛意,忍不住指摘白木樨一句:“你太粗心了,该早点来找我的。”
杨老爷子也是生于世家大族,从来的时候就听见了沈氏说的话,如今再听李倾海,短短几句,便对这宅院里的事有了了解。
他胸口有些闷得慌,他如今已是夜里闭眼天亮不一定能睁开的年纪,京都珞城里该做的人情也都已经做下,也到了从心所欲之时。
他先把该用的药,该注意的事情同白氏交代好,便引了李倾海到廊下,叹息一声,说道:“倾海,老朽同你父亲多年挚友,你若不嫌老朽托大,老朽今日,想同你闲话几句。”
“世伯言重了,您但说无妨。”
“玄乙这孩子,不是白氏一个人的……你啊,跟你老子很像。老李草莽出身,大字不识几个,但重情义,忠贞,一辈子只有你母亲一人。你也跟他一样痴情,钟情夫人,这很好。但痴情和薄情,有时候也只一念之差。白氏这几年在京中替你打点家里,称得上是良妾,没什么错处。她的女儿,也是你李家的骨血……”
话到此处,杨老爷子已经说得十分明白。
“世伯说得是。”李倾海面有愧色。
两人无言一阵,杨老爷子抱拳作别:“今日老朽就先告辞了,若府上之人有恙,将军着人寻老朽便是。”
“多谢世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