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母女
林玉贤恳求温如云:“你知道的,我都要知道。他们的只言片语,我也能猜到一些,你何不全部告诉我,我也好知道你承受了什么,我将要承受什么。”
“……”温如云没有说话。
“你也知道的不多吗?”
“对啊,我也对她所知不多。”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骗她。”屋顶上传来了黑衣剑客声音。
温如云惊住,着急之下扯到伤口,她捂住肩上的伤口,说道:“你没有地儿去了吗?非要待在我家屋顶上。”
黑衣剑客怀抱着长剑坐在屋顶之上,积雪皑皑中一抹黑影,问道:“你应该知道她并不叫曲如眉吧?”
瞬间之下,黑衣剑客进了屋子,坐到了温如云居室中的书桌上。
“你知道,虽然我武功不如你,但是同归于尽之类的手段,我还是有的。”温如云看着黑衣剑客说道。
“你知道她怎么告诉人们的吗?她告诉人们,她曲如眉,是江南晏家的少主晏初阳的妻子,不满丈夫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个叫晚新月的女人,她曲如眉就杀了晏家全家泄愤,老少一个都没放过。”黑衣剑客淡淡地说道。
“事实上呢,”黑衣剑客看着林玉贤,“她才是晚新月。她路遇晏初阳,心生情意,她直入晏家告知晏初阳告诉了自己的情意,却得知他已经娶妻生子,与妻子曲如眉恩爱不疑。于是,她就杀了曲如眉,晏初阳想要为妻报仇,晚新月就杀了晏家全家,只剩下曲如眉的儿子,一个襁褓中出生没几天的孩子。从此,晚新月她就以曲如眉的身份样貌行走江湖。”
林玉贤听得全身发冷。
温如云问道:“所以,你知道得这么清楚,只会是两种人。一种是你是晏家的人。第二种她成为曲如眉之前,你就认识她了。”
黑衣剑客什么话都没说。
“她杀了晏家的人之后,在这个世上最恨的人就是……”黑衣剑客目光扫到温如云后看着林玉贤,“她的父亲温正。温正碰巧遇上晏家的灭门惨案,出手救下了那个孩子。晚新月不可能让那个孩子活着,奈何又不是温正的对手。由此,她开启了夺取武林大家的武功秘籍之路。只是为了能够对付温正,杀了那个孩子。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黑衣剑客望着门口的方向,眼光深邃到要与夜色融为一体,说:“她以曲如眉之名将坏事做尽,恶名都由曲如眉一力承担,与江湖武林各名家大派结下了几世都不能消弭的仇恨。她要那个孩子,活着也如同死了,再不能提母亲的名字,再不能说自己是晏初阳和曲如眉的孩子。”
温如云几次想要打断黑衣剑客的话,但是对方似乎也在曲如眉手下承受了不能承受的痛苦,他要将这些苦痛,分一份给林玉贤。
“你是那个孩子?”林玉贤问道。
“他不是。”温如云马上就否认了。
林玉贤惊讶于温如云的回答速度,那么那个孩子肯定是她熟识之人。
“她去昆仑山不是去夺武功秘籍的,她是去杀那个孩子。所以你下山了,昆仑那些老头还忍痛舍弃一个传派弟子安一隅……”黑衣剑客看着温如云,“昆仑山从前是不是欠你父亲很大的人情啊?”
温如玉生气地瞪了黑衣剑客一眼,说道:“我早几十年前问你,你不是说你只管杀人,旁的你一点都不知道,因为你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因为人是会变的。温小姐,人是会变的。”黑衣剑客虽然是在对温如云说话,实际上他一直看着的人却是林玉贤。
黑衣剑客说完又离开了。温如云走到门口,尽力喊道:“后会无期!”
林玉贤看到温如云这样子,像极了许咸熙偶尔“放肆”的样子。有其母有其女。也难怪相较自己她模样看着年轻不少。
温如云返回坐下,看着林玉贤,说道:“这样一来,我敢肯定他不会为难你们了。”
“这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温如云的沉默就是答案。
“这个黑衣剑客他是担心你不会和我说实话才现身的。”林玉贤泪眼婆娑,“几世都无法消弭的仇恨?”
“可是与你有什么相干呢?今日之前,你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个人。”
“你眼睛看不见了,才愿意坐到我对面的,对不对?”林玉贤追问温如云。
温如云被她问得无话可答。
林玉贤想起温如云的眼睛坏了,问道:“你……你的眼睛还会好吗?”
“不知道,也许明天就好了,也许以后都不会好了。”温如云似乎都不介意自己的这双眼睛。
林玉贤想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了。曲如眉横扫武林的几十年,也不是一晚上能够说清楚的。曲如眉留下的这些恐惧,这些恨意,用脚趾头也知道她是如何横扫的。
林玉贤对温如云说:“你应该要歇息了吧。”
温如云摇摇头,说:“闭上眼睛,只有噩梦等我。”
林玉贤听到温如云这么说,本想起身就又作罢了。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直到晨光熹微。中间许元学来查看温如云的伤情,温如云接过药汤就示意他离开。
快要天亮的时候,许贻煦和明瑶送周伯景夫妇回侯府。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
这一天许贻煦夫妇就待在侯府。林玉贤回到家就躺下了,任由眼泪横流。她只允许女儿明瑶在旁一直陪着她。
此时正逢新春,周伯景一天里接待过好几回上门拜访的客人。中途去查看了林玉贤几次,因为明瑶说许贻煦也是懂医术的,府里就没再请别的大夫了。
到了午后,林玉贤才稍微睡了一会儿。
周伯景夫妇离开许宅之后,许咸熙才进了温如云的房间,抱着母亲一顿哄,各种好听的话说了遍。
咸熙劝母亲躺下睡会儿,母亲躺下,她也跟着躺下,倒赶在母亲前头睡着了。温如云听着咸熙酣睡的呼吸声,只觉得四周都是咸熙的气息,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一觉,她竟没被噩梦惊醒。
宅里的姑娘燕儿叫醒了她,说:“林帅府的老夫人来了。”
温如云轻轻地起床,生怕吵醒了咸熙,请燕儿给她穿好衣服,出房门前还回望了一眼咸熙,问燕儿:“燕儿,我刚刚是不是忘记给咸熙掖被子了?”
“云姨,不会着凉的,熙儿姑娘睡得正熟呢。”
林老夫人只带着自己身边的婆子到了许家宅子来。燕儿扶着温如云出来,温如云屈身行礼道:“您来了。”
“你这一身伤,用不着起来的,何必拘礼?”
“只是小女还在里头熟睡呢。”
林老夫人忙说道:“快坐,快坐。”
温如云在燕儿的搀扶下坐在了茶几的一侧,说:“燕儿,你出去吧。”
“云姨,那我出去了。”
燕儿出去把门关上。温如云说道:“我眼睛不便,就不奉茶了。”
“你眼睛怎么了?”林老夫人问道。
“没什么大碍。练武之人偶有差池伤到自己,常有的事。”温如云说道。
林老夫人的婢女将茶炉支起,开始煮茶。
林老夫人沉默着上下打量温如云,良久,说道:“早些年,我总是做梦梦到你,站在我林家的门口,对我喊一声“娘亲,我回来了”,可是,回回都是我的贤儿的面庞。”
林老夫人愧疚又坦诚,泪流满面地补充道:“纵我千想万想,也想不出你能长出这般模样来。”
温如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微微笑着听她老人家说话。
林老夫人擦了把眼泪,蓦地转换了话题,问:“你的伤,疼得厉害吧?”
“还行,受得住。”温如云说道。
“这些年,你受过很多苦吧?”
“那倒没有。只是有一年,比较倒霉而已。”温如云云淡风轻地回答。
林老夫人哭得十分厉害,情绪激动地对着温如云说道:“你这孩子,为什么不喊苦喊痛啊。小时候,母亲在不在你身边,哄不哄你,你都一声不吭,总是那么安静。孩子,你说你当初哭一哭,闹一闹,何至于……何至于啊……”
林老夫人开始哭得痛心裂肺似的,温如云挪动身子到了老夫人身边,让她老人家靠在自己怀里哭泣。温如云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老夫人的背上。
老夫人的哭声渐渐变小。
门外脚步声渐近,老夫人起开身来抹眼泪,只听得门外人喊道:“姑姑,你醒了吗?”
“醒了,不过现在有客人在呢。”
“那我就不进来了。昆仑老前辈他们都在问你伤好得怎么样了?”
“无碍。请他们无需为我担忧。你爹爹怎么样了?”
“我爹爹已经醒了。姑姑,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好,我过会儿就去找他。”
“嗯。我先去给昆仑的前辈们回话了。”
林老夫人问道:“我们同在蜀州城,你却一直在躲着我。你是不是恨我,恨我一个母亲都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您别这么想。我这辈子也只恨过曲如眉她一个人。因为她虐杀了我父亲。”温如云认真地回答道。
林老夫人想到她昨日在噬魂阵中的情形,说:“你父亲对你很好吧?”
温如云点点头。
“父亲在我懂事的年纪就告诉我,我不是他的亲女儿。不过他又总是说,‘云儿啊,不管世人怎么说,你是我温正的女儿,绝不是那曲如眉的女儿。’他送我到昆仑山避难的时候,把他的毕生绝学都留给了我。”
温如云停了一下,喝了口茶,接着说:“没有我爹,我可能不会阻止那个黑衣剑客。因为我父亲,我相信周夫人是您的女儿,与曲如眉没有关系,就算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她是在您的关爱下长大的孩子,绝不会是第二个曲如眉。”
“我问过那位昆仑道长,他什么都和我说了。”
“他是我哥的师父,又是我爹最好的朋友,一向疼爱我。我掉点皮他也觉得我受了大苦大难。他说的话,您别当真。”温如云说这番话时,脸上有明显的幸福流露出来。
林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了温如云没那么在乎往日,只是她到底是个母亲,她放不下。她拉过温如云的手来,紧紧握在自己手里,喊了一声“云儿”。
温如云赶紧把手抽出来,林老夫人脸上失落之情显而易见。该说的话,终究还是要说出口。温如云缓缓说道:“老夫人,从前往后,你只要惦记着周夫人一个女儿就好了。”
“贤儿是我的孩子,你也是我的孩子。你还是怨我……”
“老夫人,我们都尽力,还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很遗憾。”
林老夫人冷静下来,觉得她说得在理,只能微弱地问道:“你以后还能常常见见你吗?”
“当然能。毕竟阴差阳错的,我们两家还沾着亲呢。”
“上天垂怜,也不愿意就这样看着我们散了吧。”
“散了?娘你在说什么?谁人要散了啊?”咸熙睡眼惺忪从房间里出来。
“熙儿,你醒了。没有什么人要散了。”温如云说道。
许咸熙看到客人,拱手行礼向林老夫人主仆打招呼道道:“你们好。”
咸熙凑到母亲身侧靠着她说:“我还以为娘和谁在说萧家呢。”
温如云轻轻拍打了咸熙一下,说道:“你就不能盼着人家点好吗?她是不是又得罪你了?”
“嘻嘻,待会再和你说吧。娘,你们聊,我去找舅舅了啊。”咸熙笑嘻嘻地和温如云说话。
温如云拉着她,说:“你留下。待会儿送老夫人她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