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门
楚辞见礼:“见过殿下、子长大哥。”
齐璟虚扶一把:“长琴不必多礼。”
秦淮也寒暄一句:“都长这么高了。”
既然碰到了,问问楚辞还没吃,秦洵自然拐上他一道去食堂。
严格来说,楚辞也是长安人,家门还不低,与齐璟秦洵都是发小,父为已故前骠骑将军楚正弓,母为右相曲伯庸三女曲采蘅,也就是秦洵与齐璟谈起南郡楚胜雄时,提及的当年长安楚氏嫡系。
楚家靠楚正弓一手起家,官至骠骑将军,虽位次林秦,手里也实实在在握着重兵,却是不幸卷入章华侯府“谋反”一事,随沈家一道没落。
沈家到底是老贵族,皇帝主动开恩留了侯府公子沈翎一命,楚家则没有老一辈的人情,楚正弓不敢奢求皇帝仁慈,故而他做出震惊朝堂之举,佩剑闯入太极殿,自刎而亡以证清白,保下楚家其余人命。
命是牺牲楚将军一个保下了,夫人曲采蘅却受不住打击骤然疯癫,被娘家人带回右相府照看起来,随之回去的还有一对龙凤胎儿女,楚辞与楚梓溪。
后来不知怎的,六年前广陵先生辞官回乡时,八岁的楚辞跟在了他身边,比秦洵还要早几个月离京,而后至今只回过长安几次,探望母亲和妹妹。
食堂门口有个带顶棚的狗窝,四人经过时露出个黄毛的狗脑袋,乐呵呵地吐吐舌头,整个钻了出来。
“这是大黄。”秦洵给齐璟介绍,“刚断奶就被食堂婶婶抱来山庄养着了,平时看着食堂,防嘴馋的不在饭点来偷吃。”他凑近齐璟耳边秘密似的补充道,“不过没什么用,大黄自己就嘴馋,谁个来偷吃它巴不得给人带路,让人家吃的时候也分它一口,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齐璟笑而不语。
秦洵看看大黄,又道:“以前它只叫大黄,后来有一回北苍师兄喝大了,跟它拜了把子,它就有姓了。”
柳大黄乐颠颠朝他们摇了摇尾巴。
他们四个来得早,上食堂二楼见少人处一张大桌已放了几坛酒,桌边却无人,正是中午那会儿秦洵和沈柏舟约好的方位。
刚落座又遇潺潺师妹来吃晚饭,一道挨过来坐这桌,神神秘秘掏出本书册。
秦洵好奇:“新的话本子?”
潺潺献宝似的将封面给他看:冷酷王爷俏甜妃。
坐秦洵身旁的齐璟同样瞄了一眼:“……”
“这可是当下江南一带姑娘们最追捧的话本子,印刷铺子就限量一百册,抢都抢不着,我还是跟印刷铺子的老板熟,劳他给我留了一册下来的。”潺潺稀罕得紧。
“这么厉害?”秦洵感兴趣起来,“你看多少了?讲的什么故事?”
有人跟自己志趣相投,潺潺自然兴奋,热情地给他说起话本内容:“就是说啊,主人公是个官家小姐,六年前,她被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妹妹设计,嫁给了那个冷酷如撒旦的男人,新婚之夜,男人残忍地对她说‘呵,女人,你以为我会爱你吗’……”
齐璟:“……”
秦洵听得津津有味,耐心听她说完后求知心切提了疑:“这个‘下蛋’是什么新奇说法?”
“下蛋?”潺潺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不是‘下蛋’,是‘撒旦’啦!听人说是西洋那边传过来的说法,我也不是很明白,好像……就是妖魔鬼怪的意思吧!”
“还是西洋说法啊,这个著书人着实见多识广。”秦洵由衷赞叹,“妖魔鬼怪一样的男人,看来这个王爷是真的冷酷。”
齐璟:“……”
潺潺更热情:“我还剩十多页就看完了,今晚就能借给师兄看呀!”
秦洵:“好呀好呀!”
齐璟:“……行了,你师兄们来了。”
秦洵:“快快快收起来!给沈柏舟瞧见又给你没收了!”
潺潺如临大敌,忙把书册藏进怀里。
来者三人,柳玄、沈柏舟和陆锋,一共八人,桌子是两人一侧,后来的三人落座后刚好将空位坐满。
沈柏舟与潺潺坐了同一桌侧,紧张得潺潺登时挺直背,生怕被他发现自己藏的话本子。
陆锋一眼瞧见秦洵与往日“红不拉几”的衣着大不相同,素白的衣色让他整个人周身气度都沉静不少,陆锋奇道:“新买的衣裳?”
秦洵笑盈盈回:“上哪买去,就是轻薄了隔壁良家公子,顺带就将人衣裳给扒了来。怎么,要抓我去告官?”
陆锋瞥了眼齐璟,没好意思当他的面啐秦洵不要脸。
惊鸿山庄的大弟子柳玄、二弟子沈柏舟,皆是名声在外,至少在江南这一带的江湖人士当中无人不晓。
沈柏舟被他玩得好的几个混账同门坑得惨,他们跟他混得熟不怕他,谁在外头想瞎折腾都爱报上他的名号,丢一句“平州沈柏舟”。
最荒唐的是有一回堂姐兼师叔沈述怀在外跟人扯头发,对方放狠话让她有本事留名走着瞧,她叉腰大吼:“来啊!平州沈柏舟!”以至于江南流传好一阵子“平州惊鸿山庄二弟子是女装大佬”。
于是“平州沈柏舟”这号人物在江南一带到处惹是生非,沈柏舟日常怀疑“我都认识了些什么玩意儿”,好在事情多了,大家对一对每回的“平州沈柏舟”都不相同,也就明白了是一群狐朋狗友集体借了某一个的名号。
秦洵还记得他们借沈柏舟名号胡闹被外人回过味的初期,沈柏舟带队山庄弟子去金陵武场参加每月一度的比试,有个别家门派的带队师兄很欣赏他,问他来处及贵姓,得应“平州沈柏舟”后,对方面上古怪,委婉道:“在下是真心想与阁下结识为友,还望阁下以诚相待。”
沈柏舟愣了一愣,怒吼:“老子真是沈柏舟!”
柳玄是那时候唯一借不到沈柏舟名头的人,原因是他比沈柏舟更为人熟知,即便他粗声粗气给人丢一句“平州沈柏舟”,都会有人好心提醒他“你就别扯了大家都认得你”。
柳玄初期闯出名头是以惊鸿山庄大弟子身份出入各色武场,广为人知却是源于一次搭讪姑娘事件。
倒也不是他想搭讪,是打赌输了被师弟们起哄罚他搭讪,他愣头愣脑地冲着人家姑娘过去,在姑娘一脸茫然中先自我介绍:“在下平州惊鸿山庄柳玄。”
“啊,幸会。”姑娘点点头。
柳玄想了想:“你很特别。”
姑娘:“?”
柳玄又想了想:“你、你……你手毛挺长的!我从前没见哪个姑娘有你手毛长,啊我不是说你不好,我说你很特别,手毛长挺好的,挺好的,我也给你看我手毛,我……咦我居然没啥手毛,嘿嘿嘿,你说奇不奇,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没啥手毛。”
姑娘脸都黑了,秦洵他们几个偷听的笑到捂腹。
大概是看姑娘脸色不好看,柳玄继续努力:“手、手毛……没事,咱不看手毛,腿毛一样的,哦我忘了,你是姑娘家,姑娘家不能撩裙子,嘿嘿嘿,没事没事,看我的就行,我是男人不打紧,给你看我的腿毛……”
“啪——”姑娘忍无可忍扇了他一巴掌,“流氓!”
柳玄打算去挽裤腿的手僵住,被这巴掌打得懵了半天。
那之后不少人见了柳玄,都会出现“那不是惊鸿山庄的腿毛哥吗”这样的声音,亦有胆大的笑嘻嘻过来调侃“柳兄比比腿毛”,柳玄往往恼羞成怒一句“想跟老子打架吗”,调侃者们作鸟兽散。
如今柳玄算是开窍了,心里装了人,是每月金陵武场比试时都会在角落里支摊卖小零嘴的苗家姑娘,名唤阿蛊。
沈柏舟说他吃了瘪,请人姑娘吃饭盛汤时不当心洒了烫着人家手,惊慌失措给人家擦手时顺口夸人家白白胖胖好生养,原本受过沈柏舟指导能想起做个本该暖心的摸头动作,偏偏管不住嘴要说自己经常摸山庄大黄很是顺手,而后阿蛊姑娘问他大黄是谁……
柳玄丧着一张脸,郁闷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卤牛肉,不理会对面的秦洵笑得东倒西歪毫不给他面子。
秦洵边笑边道:“不错不错,已经有进步了,还知道请人家姑娘吃饭。”
柳玄咽下牛肉,老实道:“我手上打破了,她给我包扎了一下,柏舟说我应该顺势请她吃饭表示感谢,自己制造相处机会。”
秦洵啧啧:“这手不洗了。”
沈柏舟恨铁不成钢:“那我不是也教你,跟姑娘吃饭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含情望一望她,观察她爱吃什么,主动给她夹菜,你左耳进右耳出了?”
“我听了啊,我就是一边看着她一边盛汤,才把她手烫了。”柳玄很无辜,“而且我眼睛小,含不住情。”
沈柏舟:“……”朽木不可雕也。
秦洵笑够了,才缓缓气发表看法:“吃饭的时候也不是就得看着人家,你看好比说我吃饭的时候,要是齐璟一直看我一直看我,那我肯定就吃不下饭了。”
齐璟:“……我长得有这么倒胃口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秀色可餐。”秦洵拿头撞了撞他的肩。
哄笑着结束一餐酒饭,柳玄果然不胜酒力,喝到脑子一团浆糊,语无伦次絮絮叨叨,都瘫在了桌上还总想继续扒拉酒碗,最后是被沈柏舟和陆锋一人一边架着胳膊送回房去。
秦洵酒量差,偶尔喝的量和酒种不适应还会过敏起酒疹,第一回起酒疹刚好还是齐璟在时,从此齐璟坚决限制他饮酒,再怎么撒娇都不松口,秦洵清楚自己在江南怎么混齐璟其实大部分都知道,也就从来不敢太拂他逆鳞,齐璟不在他也老老实实,偶尔沾一点解馋。
今日齐璟人还在身边看着,秦洵自然没沾几口酒,此刻却借酒装疯硬要牛皮糖一样黏在齐璟身上,齐璟没辙只得搂着他回房。
将走时陆锋特意告诉齐璟已经给他收拾了一间房,齐璟谢过他,笑笑说自己歇在秦洵房里就行。
陆锋没反应过来:“啊?”
秦洵抬起埋齐璟胸膛里的脸,含混笑道:“他说,他要跟我同床共枕耳鬓厮——唔。”
齐璟一把捂住他的嘴,对陆锋道:“他不胜酒力,我怕他夜里出岔子,歇在他房里照看着我放心些。”
陆锋点头:“殿下看着合适就好。”
错觉吗?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都到了这般年纪,同床共枕这种事未免也亲密过头了吧?
陆锋看着秦洵腻歪挨着齐璟的背影,莫名回想起了去年楚慎行那档子事。
秦洵一路不安分,几乎是被齐璟搂住半推着往前走,频频往齐璟脸上戳戳捏捏,一遍又一遍重复问他为什么酒量好喝不醉,齐璟也重复回答他“天生的”,任他往自己脸上搓圆捏扁,一手搂着他一手带上房门,将他放床上躺好。
不知沈柏舟今日从哪家酒肆买的酒,似乎后劲足,秦洵原本还算借酒装疯,这会儿工夫已然真起醺意,身子一触到床便条件反射阖了眼,齐璟给他拂开脸颊发丝,轻轻去掰他扯住自己衣袖的手。
秦洵手上反倒更抓紧了些,神色十分不乐意:“你不许走……”
“我不走,我给你打盆水来擦擦身,很快就回来,好不好?”齐璟俯下身柔声哄着他。
秦洵微掀眼皮,蹙着眉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番,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他袖子,口中还不甘心地强调:“一定要很快!”
“嗯,一定很快。”齐璟好笑,在他肩处掖了掖被子。
一开门正遇山庄的佣工送热水来,齐璟浸湿手巾拧到半干,将秦洵身上薄被掀去,手指却停在他领口处迟迟未动。
齐璟把秦洵放床上时已经将他外衫脱去,此刻他只着中衣中裤,领口稍稍松散,阖眼躺着,呼吸平缓,也不再吭声,不知睡着与否,漂亮的面容在灯盏下半明半暗,一头乌发散于枕间。
“阿洵,睡了吗?”齐璟声音放轻了唤他。
秦洵没应。
“没睡就自己把衣裳解了。”
秦洵还是没应。
齐璟无奈想他十之八九是装睡,却也没舍得拆穿,认命地自己动手给他松了衣裳剥下肩头,露出少年白皙的胸膛。齐璟别过头不去看他,手中握着手巾摸索着给他擦,低柔着声问他:“以往你醉酒,有谁这样给你弄吗?”
床上的漂亮少年依旧阖着眼:“没喝醉过,我听你的话,今日你在,我心里踏实。”迷糊的醺意混合着他有意撒娇,又软又糯,齐璟听他吐出第一个音心就化了。
果然是装睡。齐璟轻哼,双手穿过他腋下托住腰背将他扶坐起,秦洵顺势搂住他脖子趴进他怀里,由着他掀起自己身后衣裳擦背,一副乖顺配合的模样。
下面……就算了吧。齐璟瞄了一眼他裤子,还是下不去手给他脱,若叫秦洵自己脱八成他又装睡不配合,还是算了。
他将秦洵中衣掩好塞回薄被里,自己也省了沐浴,同样擦了擦身,在人家府上做客不比客栈,这么晚的时辰还是不多添麻烦了。
齐璟熄了灯一躺进被窝,秦洵一刻也不耽搁地缠上手脚来。
“还不睡?”齐璟搂住他温柔道。
“亲一下睡……”秦洵懒得睁眼,含糊说着便往他唇上凑,将贴未贴时,他停下来微微掀起眼皮。
距离已经近到二人鼻尖都轻轻抵住,呼吸缠绵,带着体温升高从皮肤蒸腾出的酒气,秦洵将目光移到齐璟两瓣唇上,熄了灯屋内昏暗,离这么近才瞧得清轮廓,他隐隐有些抓心挠肝,又不敢妄动,只得眯眸舔了舔自己嘴唇,咽下一口唾沫。
他跟齐璟素来亲昵不假,有时兴起也会挑逗一二,却也仅仅蜻蜓点水见好就收,从没敢真正逾矩过。齐璟就更不用说了,从来止于揽肩搂腰摸头,大多还是顺应着秦洵讨要的举止为之,这会儿在正欲亲热时顿止,二人慢慢回神,都生了羞意。
喉间一热,秦洵忍不住一个激灵,齐璟温热指腹只轻轻往他喉结触了一下,极快收手。
秦洵弯起眼眸,盈着笑:“你老实交代,是不是白日就想摸我这一下了?我那时给你摸你不要,我还当你是真不想呢。”借着酒劲他又往前贴近几分,顺着齐璟下巴缓慢往上细细啄吻,含混呢喃:“亲一下,好哥哥,就亲一下,亲完睡了……”
这种时候撒娇显然是致命的,“好哥哥”这样的称呼从男人嘴里说出来不免腻歪了些,正因为太腻歪,杀伤力也够足,是齐璟早早就自己给自己挖下的坑。
齐璟从小喜静,秦洵从小黏人,齐璟干什么他都挨在身边闹闹乎乎,齐璟偶尔轻斥他几句,他往往都是乖乖认错下次还敢,齐璟拿他没辙,有一回齐璟不耐,抽走了他手里的小玩意背到身后,板着脸训斥:“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秦洵垂着头,乖巧又委屈的模样,绞着两只白嫩肉手,嘟起婴儿肥的小脸:“对不起哥哥,我不吵你了。”小孩子还没变声,讲话细细的,还带着奶气,他小心觑了眼齐璟,试探着来拉齐璟衣袖,“哥哥还给我好不好?我真的不吵了。”
太软乎了,软得素来待人谦和有礼的齐璟都起了些恶劣的欺负欲。
“那你叫好哥哥,叫到我高兴了就还你。”齐璟第一回学起这样的言辞,出口后将自己都惊了一惊。
秦洵乖得过分:“好哥哥。”见齐璟没反应,他抬起汪着泪花的眼,愈加讨好,“好哥哥,好哥哥,你不要欺负我好不好呀?”
齐璟登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真不是人。
从此秦洵一撒娇齐璟就招架不住,囫囵认作是自己欺负了他。
齐璟没说话,任他往自己脸上碎碎亲着,不自觉随他啄吻举动主动迎上。齐璟睡在床外侧,敞了一半的窗子探入月光,秦洵的脸迎向稀薄光线,比背光的齐璟面容要清晰不少,距离过近有些失焦,齐璟尚能窥见他微阖眸中未完全掩住的几许深蓝。
他像一只异域狐狸,齐璟逐渐涣散的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也不对,在外面像只狡黠的狐狸,在自己这里,似乎更像只漂亮的异域品种猫,娇养得慵懒华贵,很爱撒娇,狡黠不减。
齐璟想着这些时秦洵已亲到他唇角处,一手摸索着找到他喉结覆于指下,伸出湿润的舌尖轻轻一触,便觉指下之物回应似的剧烈蠕动几下。
秦洵笑起来。
天时地利人和,天知道我想这样亲齐璟想了多久,他心想。
一不做二不休,秦洵稍一偏头,与齐璟微凉的唇瓣严丝合缝地贴紧。
待他啃啃舔舔尝够了滋味,心满意足地埋首齐璟颈窝里时,齐璟在他后脑上轻抚几下,叹息一般:“酒醒了你不一定记得。”
秦洵倦意上涌,也不知有无意识地闷声呢喃:“酒醒再亲,这回我亲你,下回你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