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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山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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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小二给这桌端上最后一盘菜, 恭敬鞠身后退出了雅间,顺手带严了门。

    “请。”曲伯庸道。

    决明道人起身揖礼:“贫道多谢相爷赏赐。”说完才重新入座。

    “今日找你是为的什么,你当心知肚明。”

    “那是自然。”决明先给曲伯庸倒了酒, 又给自己也倒上, “皇孙殿下殇折后, 贫道想着恐相爷误会,急忙登门想解释清楚缘由,可……”他稍稍一顿, “尚书令给府上设了门禁, 着实森严, 贫道连递张拜帖入府都难哪,还望相爷莫怪。”

    “行了,还没到你挑拨的时候。”曲伯庸看破地瞥了他一眼。

    决明被直白拆穿也没惊恼, 只道:“相爷与尚书令自然是伯侄情深的,是贫道几次三番吃闭门羹,心中难免有怨言。”他端起酒杯敬了一下曲伯庸,“皇孙殿下殇折固然悲痛, 然依贫道看,并非卜卦有疑,卦象只显吉凶,需得人为解读,此番若解为皇孙殿下命定早夭,而洛王殿下得王氏女破‘失子之关’, 则二妃有孕, 抵皇孙之殁,相爷以为,可有道理在?”

    曲伯庸受他敬酒, 顺势喝了一口,轻轻一哈酒液入喉炸溅开的辛辣气:“别当老夫不知晓,有什么事你这滑头定不肯认,巧舌如簧,借口能拿出千百种,叫人揪不住你的尾巴。老夫要是想兴师问罪,早叫人把你麻袋一套绳子一捆,板车拖到没人的地方结果了,还能让你好端端坐在这儿,吃老夫一顿饭。”

    决明笑着承情:“相爷大度。”

    曲伯庸拿筷子点他:“这卦你要这么解,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更多当算你运气好才是,死的这个崽儿,老夫向来不大稀罕,还占了个长子长孙的名头,将来过个十年二十年,指不定又是个争权夺位的祸根,也就老夫那拎不清的女儿,这些年只得这一孙养在身边,才多有不舍,宫里宫外胡搅蛮缠,总归现下小崽儿也埋了,日子一久,她也就忘了。”

    “是啊,再过几月二妃都要临产,皇后娘娘又添新孙,这抱着逗着,自然就忘了原先这位皇孙殿下了,相爷不必担心。”决明用公筷给曲伯庸夹菜,

    “何况到时生产的还有韩侧妃,那西辽公主与咱们韩侧妃差不多前后脚有孕,临产时候相爷不妨给太医打点一二,稍微给韩侧妃催催产,让贵子早几日落地,不就是洛王长子了。再到日后……西辽公主也出了什么岔子,韩侧妃扶正是迟早的事,这贵子,自然就是洛王的嫡长子了。”

    曲伯庸眯起眼,大有不受他谄媚的意思:“说得好听,像是你能决定这孩子生下来定是男娃似的,要是生了个女娃,你当如何?你能以死谢罪不成?”

    决明当然不可能应下以死谢罪的大话,他笑道:“相爷哪里的话,生了女娃,难道就不是洛王韩妃和曲韩两家的宝贝千金了?洛王殿下与韩侧妃皆是年轻康健,想要孩子,多少个生不来,倘若此番生了位千金,日后再孕贵子便是,左右韩侧妃是自家人,洛王殿下还能亏待了自个儿表妹不成?”

    曲伯庸沉沉笑了两声:“你果然是会耍滑头。”

    曲伯庸这话说得听不出褒贬,但决明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曲伯庸提起死去的皇孙时情绪并没有多少波动,甚至还能笑得出来,颇有不痛不痒的意思,看来他是真没怎么把那孩子放在心上,那么今日一晤,曲伯庸纡尊降贵地出府来请自己用饭,冲的便不是皇孙之死了。

    决明心下揣测,恐怕是为北境洛王的事了。

    “你如今在城郊那院子住得可还舒心?”曲伯庸吃了两口菜,又问他,“有什么缺的少的,叫人添置便是,下人有用得不顺心的,就打发了另换。”

    “吃穿用度一切都好,劳相爷费心安置了,贫道都是托了相爷的福。”

    自从把攀附曲伯庸的事宣之于众,决明就注定回不去太极观了,曲伯庸供住供钱,既是安置他,也是束缚他,皇孙死后决明因被曲灵均下令阻拦,多日不曾得入右相府大门,曲伯庸没见着急,就是料定他在自己掌控之下压根跑不掉。

    太极观一次也没差人入城来找过他,连问一句都无,反倒让决明有一种拳头打进了棉花的感觉。曾以为多年默默无闻一朝人尽皆知,不管太极观是当他一鸣惊人,还是当他离经叛道,惊讶也好,愤怒也罢

    ,多少该给点反应,起码能证明他十来岁入太极观至今并不是个来去皆可的透明人,却什么也没有,似乎他真就是个透明人,他们所有人连来质问他一句都省了。

    他怎么猜不到,那个满嘴顺其自然整天闭关不管事的太华老头,那个成日冷脸不出三句话就天机不可泄露的云鹤,定是知晓了便就此轻飘飘地当他这个人不存在了,毫无半点痛惜。

    这也无妨,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跟着曲伯庸的这些年已逐渐积攒了家财,等以后耗到今上不行了,曲氏掌权,他随之水涨船高,想要权力也未尝不可。

    所以无论如何,他得帮着曲伯庸把洛王捧上去,也得把这些主子们都哄高兴了。

    谁让林秦那一方是啃不动的硬骨头,除了二十多年前定国公林天向太华老道卜过一次,其他谁也不乐意卖卜卦道人的脸面,不必去自讨没趣。

    只是曲伯庸迟迟没有为北境之事主动开口,想来是不想显得太心急或是太依赖卦问,这才按兵不动,先做铺垫。

    反应过来这一点,决明识趣地主动递上台阶:“贫道是托了相爷的福,如今吃穿住行都安稳,可贫道近日在城中听闻,北境似乎战事吃紧,想起洛王殿下正在北境,不禁要关切些许,不知相爷,北境战事可方便与人说道?”

    曲伯庸踩上了他递的台阶:“早朝刚来的战报,失地密州,不妙啊。”

    “那可如何是好?”

    曲伯庸似笑非笑:“不如有劳道长再给卜一卦,看这趟二征,是吉是凶?”

    决明不傻,知道若是吉卦还好,若是个凶卦,而此次二征当真一败涂地回来,就算证明了他的卜问修行高深,卜出来准,吃了败仗的洛王曲相这一方也不会给他好脸,与他们身份地位悬殊的自己就只能听凭迁怒了。

    所以他笑道:“相爷这可有些不厚道了,若是像一征时那样,出征前相爷就让贫道卜出吉凶来,贫道还好凭卦象劝相爷早做打算,如今北境州地已失,这……败相已是一时压过胜相去了,相爷这会儿要贫道卜个吉凶来,贫道口拙,话兴许说得不好听了些,这不是成了马后炮吗?”

    曲伯

    庸眼皮褶下一双锐亮的眼直直盯了决明半晌,决明后背不自觉地慢慢发出点汗来,忍不住回想自己方才这番话里有没有哪句说得太过火,会惹得面前这尊大佛勃然大怒。

    好在曲伯庸没盯着他看太久,垂眸吃菜,道:“老夫就料着你不肯,是看情势不妙,怕沾染上腥气不是?”

    “相爷,贫道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有些要紧事,好歹也准许贫道明哲保身吧。”决明并不否认,他知道曲右相比自己多活的几十个年头不是白活的,跟曲伯庸偷奸耍滑不落好,反而要遭嫌恶猜忌,不如好赖都坦白了。

    “不错,是这个理。”曲伯庸低头笑了笑,用筷子剔碗里这块鱼肉里的鱼刺,“老夫也没指望你掺和进来,毕竟是北境战事,关乎疆土,关乎国权,要全指着你一介道人卜卦行事,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了。年轻道人啊,别惶恐,老夫与你玩笑罢了。”

    决明跟着笑笑,没接话,就听曲伯庸又道:“你知道为何北境已失一州,但上至陛下,下到文武百官,真急得像热锅蚂蚁的却不多吗?”

    “这……”决明用迟疑的神情表示出洗耳恭听。

    “因为大伙儿心里都有本谱在,都知道这趟二征的北征军里,真靠谱的顶天了也就那堂从戟一个,什么楚慎行啊,还有那个叫什么……反正姓殷的,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至于老夫那外孙,呵,他啊,就是去玩儿的。”

    决明适时说两句好话:“洛王殿下此前只是缺少经验,兵家之事,多几次磨砺磨砺,殿下定然很快便能上手了。”

    曲伯庸摆摆手:“罢,罢了,你别闭着眼胡乱夸他,老夫自己的亲外孙自己还能不知道,多来几次他也就那个样。”

    话虽如此,决明的话显然是让曲伯庸顺耳的。毕竟自家的瓜只有自己能说两句不好,容不得外人来嫌不甜。

    “大伙儿不急不慌,不过就是心里有底,如今后生小辈们急着闯荡立功,那上了年纪的——像是秦镇海,也就不与他们争抢,正好在京城歇着,没事训儿子逗孙子,他何乐而不为。可是别忘了,秦镇海他可还没真退呢,他那上将军令可还握

    在手里头,小辈们真顶不住了,他焉有安坐京城之理,自会顶上去。再不济,更老一辈的武将跟老夫这把老骨头差不多,都还挺得住呢,谁也没听说有个头疼脑热咳嗽气喘,边境若真出大事,他们也定要出山来指点指点。”

    曲伯庸说着笑了:“秦镇海收拾一个北晏,那可都是杀鸡用牛刀了,别说那几个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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