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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山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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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伯庸沉声:“你什么意思?”

    曲灵均道:“伯父既不喜弯弯绕绕, 每每愿意恕侄儿逆耳直言,那么这番话侄儿便也大胆逾矩了。伯父与燕相、与林秦二位老将、与已故的老顺昌堂侯、与离京几十年的襄王,甚至……甚至是早些年便过世的老章华沈侯, 老长辈们年纪都差不多, 不谈已故的, 现下要么年近古稀,要么已然年逾古稀,如今都在何处?”

    曲灵均不需要得到回答, 他列给曲伯庸听:“老顺昌侯和老章华侯过世早, 襄王离京, 这三位自是不涉朝堂。林秦二位老将早在过了知天命之年便逐渐退隐朝堂,到了现在,燕相没几年也要主动退下来, 往后还执着于朝堂的,就剩下伯父您了。”

    “我不执着于朝堂,孟宣怎么办?靠你?我看你就不像肯为他争储继位之事盘算的样子。”曲伯庸的语气显然是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有家里那些个慢慢长大的小家伙们, 以后怎么办?要是他们都像你一样不用操心,我至于整日头疼怎么帮他们以后混上一口饭吃?”

    “孟宣至今都没想着争储继位之事,全是伯父的一厢情愿,推着赶着把他送上这条道,如今这二王争储的局面,有几成是孟宣自己的本意?早些年他与陵王一贯是兄友弟恭, 真心也好, 假意也罢,以陵王的性子,只要不危及皇权, 他定能容孟宣安稳做一辈子的亲王,可如今那皇兄弟二人的嫌隙一天比一天大,长此以往怕是有朝一日得你死我活,这都怨的谁?”

    “家中子弟,能吃朝廷饭的不用伯父插手也自能端得动碗,吃不上朝廷饭的,伯父替他端起碗搁在他手里了,帮衬的手一旦松开,他自己还是端不动,指不定还要摔出一声骇人的声响来。再说,不吃朝廷的饭,这天下还有多少杯盘碗盏可挑,哪里就挑不着合衬心意的,哪里就少得了他们一口饭。”曲灵均苦口婆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收手也是无碍的,伯父都多大年纪了,万事指望家中上了年纪的老长辈,才是儿孙的无能不孝。”

    先前自己的苦口婆心被侄子堵了四个字“不敢苟同”,这会儿面对侄子

    的苦口婆心,曲伯庸也冷哼一声,堵了四个字回去:“强词夺理。”

    曲灵均是好脾气,仍是尽心想劝:“伯父,这些公爷、侯爷,得赐封爵的时候陛下给的是什么说法?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开国功臣、两朝元老,倾其一生鞠躬尽瘁’,所以伯父,您若是退下来也是一样的,我就当武断妄言了,陛下必不会厚此薄彼,定也要给伯父一个国公封爵,到时候封爵是荣华,食邑是富贵,伯父想要的那些东西比之现在一样都不会少,还能省去朝堂上君臣猜忌和同僚争谋,伯父可以颐养天年。”

    “颐养天年,是吗?”曲伯庸不为所动,“老顺昌侯已故,袭爵的现顺昌侯不论是听太后的话,还是自己本就没出息,他一直不在朝堂弄权不假,可别忘了他还有个赫赫有名的儿子堂从戟。老章华侯已故,但他儿子沈庭让袭爵,还在那金陵帝王州任知府,只要他出息点,将来风光回京也未可知。襄王,他就更不必说了,今上敬重有加的亲族长辈,那可不像是跟我这儿假客套,那是真敬重!人家孙子都被来来回回接到京城好几次了,这恩宠别说你瞎了瞧不出来。老燕家里子孙大多不争气,好歹还有个争气的小儿子燕宁远,虽不在朝堂,但御书馆听他讲学的那些小崽子们,将来都是要站在太极殿上的,包括皇子王孙,将来谁登帝位那燕宁远可都不吃亏,尤其将来老季一死,他升太傅,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帝师!”

    “至于林秦,靠一个秦镇海、一个林阿初,这两家子弟在长安城何等风光,就不必我说了吧。”曲伯庸眸光一冷,“尤其是秦家那个老三,胸无点墨,飞扬跋扈,偏偏靠一双好爹好娘,风头都能压过不得宠的皇子王孙去!自他及冠,京城就有人私下里风言风语,说这个秦微之啊,被陛下当成半个亲儿子哪!”

    “那孩子不是胸无点墨飞扬跋扈,几年前殿试的试前考核我在太学与他深谈过一番,他性子兴许是活泼了些,但看待朝堂和人事,还是有些见地的。”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曲伯庸横眼过去,“我是告诉你,别家老一辈退下来,子孙都能顶上位置,我呢

    ?曲灵均,你是才卓,你是高位,可你不是我儿子!”

    曲伯庸突如其来地动怒,大掌一挥将手边茶盏打落在地,脆响一声,碎瓷片并着水叶四溅。

    韩夫人骇得一哆嗦。

    “曲灵均,你不是我儿子!”

    曲伯庸后头这一声几乎是咆哮,话音落下,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这话是伤人的,曲伯庸知道。

    曲灵均确实被伤到了,曲伯庸也知道。

    但人世有时候就是这样,再是养育之恩,再是尽孝之道,只要不是最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脉相承,真到了下刀割肉的时候,总要清楚划分出个你我来。

    良久,还是曲伯庸自己打破了沉默,他别过目光,不看曲灵均:“我膝下无子无孙,从朝堂退下,便无人接替,就算跟他们一样得了个国公封爵,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剩多少日子享受,待我身归黄土,这封爵也就随我一道去了,没人能袭我的爵。曲灵均,你也袭不了我的爵。”

    他前头那句话实在伤人,曲灵均还没缓过神来,鼻腔喉间都控制不住地发酸,喉结上下滚了两滚,突然两膝一弯直接从椅子上跪下了地。

    “伯父,既然无人接替,无人袭爵,那伯父一把年纪了,如此争权弄权,究竟是在执着些什么!”

    “你——”曲伯庸扭过头,看这个从小被自己悉心栽培的侄子。

    除了性子过于刚直有时与自己的谋划背道而驰,侄子从小到大几乎一件错事也没犯过、一次罚也没挨过,此刻难得双膝及地,抬眼看来时掩不住的伤心委屈,曲伯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伯父不说,我也没本事猜着,甚至我在想,兴许伯父自己也想不清、说不清,仅仅是这朝堂几十年莫名的执念,所以我不是一定要伯父给我个回答。”曲灵均咽下酸涩感,“伯父告诉我,你我只是伯侄,不是亲父子,所以我的言行过了界线。那我也想告诉伯父,纵然伯父将我当外人看待厌烦我指手画脚,但于我而言,伯父是我一家同姓的长辈,皇后娘娘、府中养病的采蘅堂姐、同父同母的亲姐阿馨,是我同辈亲眷,同辈膝下子子孙孙,是我后生小辈,伯父若

    打定主意养着这一腔执念,我拦不住,从此不再阻拦,便日日夜夜为亲眷筹谋退路,也请伯父莫要阻拦。”

    曲伯庸闭上眼,长长一叹:“你回去吧。”

    曲灵均起身掸衣,给曲伯庸和韩夫人分别行礼,转身往门外去。

    临出门前,曲灵均想起什么,转回身来补道:“再容侄儿多嘴一句,那道号决明的道人,实乃奸佞,我瞧伯父并不像真受他蒙骗拎不清的模样,恐怕只是轻易舍不得。但我以为,有舍方有得,欲得当有舍,何况此等小人久留无异于养虎为患,实在没有不舍之理。所谓天命卦论,还是慎重而上,便如他决明卜卦言孟宣再娶可破‘失子之关’,然再娶不过几月,孟宣失子,可见卜卦未必可信,即便要信,也该从正派道人手中卜问,决明歪门邪道,从前卜准的那些,没准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曲灵均离去后,曲伯庸盯着地上摔碎的茶盏看了许久,直到韩夫人大着胆子唤他。

    曲伯庸起身,转头瞥了眼韩夫人:“你这段时日要是入宫去看皇后,别再不长脑子地陪她胡闹,劝她安分些。”

    韩夫人忙讨好道:“是是是,相爷,这东家长西家短的妾身虽不能听得全明白,但妾身知道,总归都是我们母女不懂事,相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芳儿那头,妾身会好好劝她的。”

    “当然是你们母女不懂事,一个赛一个的蠢!”曲伯庸有气没处使,眼下屋里只剩下了他和韩夫人,自然是对韩夫人撒气,“当初送家中二女一同入宫互相帮衬,要不是采蘅看中了那楚正弓决意不肯入宫,哪轮得到你生的这蠢货!”

    韩夫人一贯不介意给她想依附的人做小伏低,却听不得人做比,听不得拿她与正室堂夫人做比,也听不得拿她的女儿跟正室的女儿做比。

    韩夫人忍不住嘀咕:“还提那疯婆娘做什么,整日在那屋里哭哭笑笑咿咿呀呀的,瘆人得慌,家里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能晓得什么,那姓楚的丫头回来看她,她都识不得她女儿呢。”

    曲伯庸瞪了她一眼,没说话,抖抖衣袖也要离屋了。

    行至门口,曲伯庸瞧见几丈开外

    的树下候着韩氏的贴身婢女,在韩氏预感皇后可能说出关乎曲佩兰的事之前,就被韩氏急忙赶离了屋子。

    曲伯庸对身后屋里道:“你过来。”

    韩夫人忙快步来到门口:“相爷您说。”

    “先皇后的事,你跟你身边这丫头说过没有?”

    韩夫人看了眼树下低垂着头等候的婢女:“怎么可能,相爷,妾身方才就说了,掉脑袋的事,借妾身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再说与旁人了,亲兄长亲外甥都没说,怎么可能跟个入府没多久的小丫头说。”她暗暗揣测曲伯庸的意思,试探道,“相爷,这丫头是前阵子妾身觉得她灵巧,才让她来身边伺候的,相爷要是不乐意看她,妾身就再把她打发了,什么厨房烧火啊,院里粗使啊,甚至是搬东西这些杂活,随便给她安排个,总之不出现在相爷面前。”

    “嗯,打发了吧。”曲伯庸在“打发”二字上加了重音。

    韩夫人愣了一下,并没有听懂其中意思,只知没得到确切的安排,小心翼翼追问:“那是……打发去做什么?”

    曲伯庸“嘶”地一抽气,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脾气了:“可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你也要人大白话给你掰扯清楚了才行?”

    韩夫人委屈地一福身:“可妾身……实在不知,请相爷明示。”

    曲伯庸背着手,又瞥了眼那婢女,压低声:“你虽将她赶到院里去,可皇后的嗓门不低,保不准听去了一字半句的,留着是个祸患,既然也不是身边经年体己的老人,没什么舍不得的,就处理干净吧。”

    关乎人命,韩夫人胆小,说话都颤了:“可……可芳儿身边那大姑姑绿萝,相爷不、不是说……忠心嘴紧,留着照应挺好,我看这丫头兴许嘴也……”

    “我说处理干净,聋了还是傻了?”曲伯庸不耐烦,“你还当那绿萝我是真心想留?那是宫里人,名字登在皇宫的管事簿子上,还是皇后椒房殿的掌事大宫女,是那么好处理的?不如做个人情留下她来,平日在宫里,还能帮帮你那一无是处的蠢货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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