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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弱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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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秦洵晕头转向地从老爷子们的念叨里逃出来, 目光四下一扫没看见齐璟,心知这位标准“好儿婿”定是又去他祖父外祖老爹娘亲叔父舅舅等一众亲朋好友面前挨个儿卖好去了。

    那就不用刻意去找了,根据经验, 就算找着了, 秦洵也得陪着齐璟挨个儿卖好,指不定还要被某些看见他就烦的长辈们揪住训两句,这“某些长辈”以他祖父为首。

    于是好巧不巧, 秦洵与正对他幸灾乐祸的齐淼刚好都瞄到了宾客堆里有些格格不入的楚梓溪。

    “梓溪。”秦洵上前。

    楚梓溪回过身, 大概是在今日宴会上难得碰上熟稔些的人, 她为秦洵这声招呼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微之哥哥。”

    楚梓溪父亲去得早, 母亲又随之精神失常, 右相府没谁会在应酬时把她一个外姓女眷带出去露脸,她白担了个“世家千金”的名头, 几乎从小就与长安的交际圈隔绝,除了在御书馆女苑念书时与三两同窗的姑娘有过交集, 长安的公子千金们她连脸都认不熟几个,更遑论今日宴席上那些年长的宾客,这会儿宴还未开席就已令她惶惶不安,她左看右看, 不知当往谁身边靠近些,只好一个人尴尬歇在角落里, 直到秦洵出声唤她。

    秦洵看出她不自在,把方才从某一桌顺走的一把糖块分了两个给她, 自己剥了一块含在嘴里, 以一种尚且缺少“及冠”意识的散漫姿态耸耸肩,笑道:“这种场合就是这点不好,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挤在一块儿, 方才一路过来互相见礼的那么多人,没几个我叫得上名字的,可我还是得个个都笑脸相迎,纯粹是流于表面地走个过场,累人。”

    楚梓溪笑笑,很小声地说了句“我以为你们都认识”,也剥了块糖,慢慢送入口中。

    秦洵看看天色,又向端着果盘路过的家仆问了时辰:“绯绯和绾绾估计得晚点过来,刚才叔父让人来递话,说绾绾又闹肚子了,那丫头从小肠胃就不大好,沾点不对劲的食物就容易出岔子,待会儿你们玩的时候稍微看着她点儿,别让她乱吃。”

    楚梓溪点点头:“谢谢哥哥。”这

    意思换个说法也就是在告诉她,等秦家姐妹俩过来会让她们陪着她。

    先前秦洵比齐淼离楚梓溪近,先一步来搭话,齐淼身边又有个楚慎行,叫着一起或是抛下兄弟去搭讪姑娘,似乎都不那么妥当。

    齐淼便只随口道了句:“太后把楚姑娘留在了宴席上啊。”

    楚慎行:“是那位名唤‘楚梓溪’的姑娘吗?”得到齐淼点头的回应,楚慎行竟比他还积极,“我去与她打声招呼吧。”

    齐淼脑子还没反应,步子已经下意识随他走过去。

    长安的门门道道齐淼都还没完全理清,千里之外的那些沾亲带故就更不在他知晓范围了,齐淼此前不曾细思过楚慎行和楚梓溪之间的渊源,只在楚胜雄做了曲家女婿时偶然想起,长乐宫伴太后左右那位同样姓楚的姑娘,也是右相府的家眷,而且要比楚胜雄楚慎行这父子俩更名正言顺。

    至于是碰巧都姓楚,还是当真有什么亲缘关系,齐淼不曾听人提起过,他也不想在人前对此事表现出过盛的好奇心,毕竟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里头若是真存在那么些有意思的小道传闻,长安城一群酒桌上胡话连篇的二世祖们会从不在他面前拣出来说道,只能是他们多少还剩点把握分寸的意识,刻意避免在他这位“齐”姓人士面前提起不该多嘴的往事。

    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甚至恐怕在那些事里,上头那位的所作所为都难轻言定是非。

    齐淼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人已经随楚慎行站在了楚梓溪和秦洵面前。

    含着糖块的秦洵和二人见礼,遂与齐淼目光一对,面面相觑。

    楚梓溪不明所以,原以为是常被太后唤去长乐宫的襄王世孙有事找自己说,等了半晌没听齐淼出声,她后知后觉,找自己的应该是世孙殿下身边这位。

    楚慎行的相貌她还是有印象的,不久前右相府曲馨再嫁,右相府差人来长乐宫把她接回去一趟,喜宴上楚梓溪与这位新增家族成员互相都拘谨地打过招呼。

    事实上在很久之前,她就听说过楚慎行与他父亲楚胜雄的名讳——她远在江南的同胞兄长楚辞这些年会不间断地给长安来信。

    兄长的来信向来只谈家常,一般都是道自己近来安好,问她和母亲近来可好,别的不爱多提,敏感的朝堂和错综复杂的世家关系更是一个字都不会涉及,还是许多年前,在兄长字迹尚显稚嫩的一封信中,提起过江南平州有一脉旁系亲族与他见过面。

    江南楚家的存在,仅仅在那一封信中被楚辞一笔带过。

    这世上了解楚辞的人应当不算多,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楚梓溪自认能排在靠前的位置,她的兄长性子较为孤僻,能处得来的人不多,所以难得处得来的那么几个,他与他们往来会相对频繁些,在给妹妹的家信中也会隔三岔五提上一嘴。既然是亲戚,倘若相处得好,兄长不至于只在早些年不咸不淡提过一句。

    楚梓溪面对楚家父子时,陌生之余,难免怀了些警惕。

    楚慎行打心底里也并不愿意主动与印着“曲氏标签”的新亲戚们打交道,他的父亲被提拔来京,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在楚慎行看来,已经足够了,他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与位高权重的曲家扯上关系,扯上的还是姻亲这种万事都撇不清的关系,牵扯进权臣们的风云诡谲里,动辄赌上仕途乃至生死,究竟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就不能安安生生过日子?

    在这对长辈大婚前夕,楚慎行实在压不下心烦,第一次对父亲表示出反抗。

    楚胜雄回应他的是厉声喝止,直到把本就性子怯懦的儿子骇到闭嘴收言,他才又换回往日严厉中却带慈爱关切的模样,先为自己的失态发火道了歉,称是儿子如此不理解自己,自己太过痛心,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自己可都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

    父亲说话的语气非常和蔼:“慎行啊,你想想,将来你也要吃长安的官饭,凭什么你的饭就得不如别人的香?你生母已经走了,为父的年纪也还不算长,你呢,虽说成了人,也还未成家,说到底,不过还是个孩子,再拥有一位疼爱你的母亲,一个与你年纪差了几岁但能与你作伴的兄弟,难道不好吗?”

    父亲拍肩的力道不重,楚慎行却像是挨了闷棍,被他

    拍得发懵。

    父亲还在继续与他说话,语调愈发缓慢:“慎行啊,你在长安这么久,跟官家子弟打交道不少,有没有听他们提起过自己的母亲?他们的母亲可都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你难道就不想和他们平起平坐?不想和他们一样,拥有一位出身高贵、知书达理的母亲吗?”

    父亲说着说着,笑意慢慢爬回了嘴角,眼底却反而一点一点地冷下去,与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鸷和疯癫混杂纠缠在一起,逼得楚慎行几乎要哆嗦起来。

    他猛然想到什么,嘴唇都抖颤了:“母亲……”

    “你母亲若泉下有知,也是望着你好,她定会体谅我们父子的。”楚胜雄截断了他吐出的两个音节,继而又笑起来,“所以慎行啊,咱们父子可不能让你母亲失望。”

    楚慎行喉间“咕咚”一声,惶然吞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关于生母死因的疑问。

    那天他临走时,父亲突然又叫住了他,轻描淡写地告诉他,等做父亲的办完喜事,儿子的婚事也不宜拖沓太久,开春天气暖和些,就让人去江南把他未婚妻许言秋接过来。

    这是惩罚吗?楚慎行浑浑噩噩回房时反复思忖,原本在他们家都快被遗忘的这桩婚事,突然如此急迫地给他提上日程,明明父亲也并没有很满意那位多愁多病的准儿媳妇,难道就因为自己不知好歹地忤逆了父亲一次,父亲在教训他、警告他,是要让他知道,父亲的慈爱永远只会给听话的好孩子。

    曲馨并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母亲,出身高贵倒是真,正因此,她带了一身的贵妇毛病嫁来楚家父子的府邸,才一起生活了没几个月,家里上上下下都已经被她挑了几轮刺。楚慎行想起玩得不错的京城子弟当时安慰他说曲馨“深居简出”应当不难相处,他想,这等“深居简出”,他巴不得后母出去与富太太们大聚小聚。

    曲赫更不用说了,别说兄弟作伴,他压根用鼻孔看楚家父子,甚至都不愿意随母搬来楚府居住,依旧生活在家大业大的右相府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看不起楚家父子攀他们高枝占他们便宜。

    却也无话反驳,从各个方面看,他们可

    不就是占了人家便宜,楚慎行苦笑。

    他想起那天质问父亲时得到的解释,父亲问他难道不想吗?

    他心说,他不想的,他只是不敢,至少眼下,他没有勇气再忤逆父亲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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