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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不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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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辞旧迎新时的气候比往年都要寒冷, 最冷那时候一度大雪封路。

    长安毕竟是京城,又逢年关,达官贵人们的香车宝马需得出入频繁, 道路的积雪总有人清扫及时, 没造成太多不便。

    长安之外则没法讲究至此,因而今岁不少在长安谋生的外乡人被大雪阻了回乡的路,不得已留在了繁华得晃人眼的京城。

    木樨拎着将要送往镇国公府的药包, 一出屋子顿觉凉意袭来。即便已雪停多日, 今日太阳还露了面, 余雪未融的凉意还是争先恐后往人身子上扑, 不放过衣料的每一处针脚线缝, 想倚仗充盈于天地间的汹涌寒气肆意吞噬掉冒然闯入的温暖外物。

    木樨暗自庆幸跟的主子没有苛待人的坏毛病,她的用度还不错, 厚实的冬衣能捂住一身暖。

    袖中收着主子特别交代的小药瓶,这是第三次办这件事, 木樨走了两步,不放心,从袖中掏出小药瓶收进怀里。

    本就凉手的药瓶又被室外的寒气一浸,隔着衣裳都冰着了她胸口, 木樨忍不住轻轻一哆嗦,心头无端起了些不安。

    近王府大门时馥郁扑鼻, 寒凉的空气裹住独属于冬季的芬芳往鼻腔里钻,木樨多嗅了几口。

    天寒地冻的, 家仆们无事也都缩在屋子里取暖, 轻易不肯出来吃冷风,处处都是显而易见的沉寂,难得一抹生机与朝气的存在感便愈发鲜明。

    浓郁的香气属于王府近门处种植的几株蜡梅。

    别人木樨不知, 她只知道自家小主子打心底里更偏爱王府里那几株红梅,她也觉得红梅更明艳更好看,可惜如今这时节红梅才初窥花态,镇不住场子,此时正是蜡梅的主场,满树金灿灿的花朵上覆了层还未消融的薄雪,在日头下泛着晶亮的光泽,很是赏心悦目。

    同样赏心悦目的还有顺着蜡梅迎面走来的皇室少年。

    木樨身子一绷,继而若无其事向少年福了福身,垂首让开道,打算候着少年先行走过。

    平稳的脚步声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木樨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皇室少年时常来陵王府向他的兄长借阅书物,对王

    府算是熟门熟路,从不要家仆引路,此刻停在木樨面前的,也只他一人。

    蜡梅仍在张扬着它的清雅与芬芳,木樨那份沿路赏花的悠闲心思却消失无踪。

    对正待出门替主子办事的木樨来说,她极不情愿迎面对上这位不速之客,即使对方是一贯无害的五皇子齐珩。

    她又福了福身:“五殿下,陵王殿下和我家公子在书房,奴婢给殿下带路,叫人先去通报一声可好?”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药包提了提,眼前的少年素来温和知趣,应该很容易理解她的意思,不出意外,对方不会为难她。

    对方有疾在身,说不了话,木樨习惯性抛去俯首的礼数,抬眼看他的回应。

    少年一头银丝几乎压过檐上残存的雪色,从娘胎里带出来天生的苍白与瘦削,使他看上去几近要抵不住周身的冬日寒气,即便他好生裹着一看就相当保暖的冬衣和披风。

    他唇边一如既往含笑,许是木樨心虚,总觉得对方今日的笑意很淡,淡到唇角象征性扬起的细微弧度,根本支撑不了这点笑意深入眼底。

    少年淡色的睫羽微微一闪,点了点头。

    木樨如获大赦,抬脚便走,准备路上随便见到谁就换那人来给齐珩带路,自己越早溜走越好。

    下意识浮上想确认怀中药瓶的念头,被她生生忍了下去。

    “木樨姑娘。”

    背后并没有跟上来的脚步声,一道清冽的、属于年轻男子的嗓音,轻声唤了她一句,似初冬的浮冰碎雪,浸透了与它的主人一般无二的凉寒。

    木樨脑中临时罢工,像年久失修的木门在某个位置卡住了,一时难以顺畅地推开,她良久都没能反应过来究竟是谁在唤她。

    而当卡壳的木门猛然被推开,突兀又刺耳的“吱呀”一声蓦地骇住了茫然中的少女,木樨没敢回头,只觉得怀里那并不算起眼的小药瓶登时冰凉刺骨,冰得她整个胸口都在发寒。

    “木樨姑娘。”齐珩又唤了她一声,音量略抬,却更褪去了话里的温度,“把东西给我吧。”

    木樨原路返回陵王府的书房时,秦洵正和放下书物休息的齐璟说笑撒娇,

    回头见她这副怎么出去怎么回来的模样,不可避免地一怔。

    木樨还真是怎么出去怎么回来的,连陵王府的大门都没出,就被齐珩堵了回来,除了在室外来回一趟带进屋内的寒气,和面上几分惶色,她拎着药包的模样与从书房出去时并无二致。

    秦洵的反应比木樨快,正巧打发她出门时才与齐璟说起过这事,看木樨去而复返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乌鸦嘴很灵验。

    他摇头一叹:“给我吧。”

    木樨把那明明入手冰凉,此刻却似烫手山芋的小药瓶又交回给了他。

    “他人呢?”秦洵问。

    “没进屋子,在种了红梅的那个院子里。”

    秦洵点头表示知晓,示意木樨可以继续去办她的正事,送药去镇国公府。

    齐璟没让惊讶的情绪在脸上停留过久,出声时平静如常:“要我陪你过去吗?”

    “不必。”秦洵回头向他笑,“你去了多不方便,万一我跟齐知行打起来,你是帮你亲弟还是帮我?”

    齐璟轻轻挑起一边眉:“从前你与齐不殆掐架的日子少了?我不都是帮的你?”

    “放心,齐知行那身板,真要掐架,他打不过我。”言罢,秦洵又眨眨眼,“不过,就事论事,今日我在他跟前理亏,我不会欺负他的。”

    元晟十三年岁末,秦洵仅仅拜访过一次的后宫披香殿,主动差人来联系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世家子——王婕妤向他私讨一剂猛药。

    所谓猛药,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神药,也不是置人于死地的毒药,而是不顾身体的承受力,抛却从前温和的、循序渐进的调养,用强烈的药性赋予身体短暂的康健和精神,却要承受比良效更来势汹汹的不良反应。

    说得晦气些,无异于临终前回光返照。

    王婕妤常年缠绵病榻的身子,一旦用了猛药,也无异于放弃活命。

    当时面对王婕妤一张枯槁的病容,秦洵愕然之余不禁沉声:“娘娘三思。”

    王婕妤虚浮地叹气:“都是一只脚进棺材的人了,哪还会意气用事。”

    一直这样靠药材吊着一口气,她最多还能撑一二载,她要用半死不活

    的一二载,为这辈子换一个短暂却蓬勃的新春。

    “五殿下知道吗?”

    齐珩在御书馆念书,当日并不在披香殿。

    “他不是孩子了,不需要事事依赖他的母妃替他打点。”王婕妤阖上眼,说起儿子时话里却有些无情,“若非宫里太医没人能做这件事,本宫也不会找上你。”她弯了弯唇角,浮起的笑在她苍白面容上显得意味深长,“秦微之。”

    秦洵听出了她话里某些含义。

    他一直考虑到第一次约定好的日子,才做了决定。

    寻常的茶楼,寻常的茶客,在寻常的时辰里,接过了秦三公子贴身婢女送去的看似寻常的药瓶。

    那是秦洵配给王婕妤的第一剂药。

    这事秦洵对齐璟先斩后奏,“斩”时的底气在“奏”时泄了大半,他觑着齐璟看不出情绪的脸,主动反省:“这事我是不是不当应下?”

    “她想给自己一个解脱,是她的主意;她想把齐知行怎么样,也是她的主意。她比谁都清楚怎么才是对她自己、对她儿子最好,外人不必替她揽过。”

    秦洵刚松了口气,脑门上就吃了齐璟一记板栗,抬头见齐璟蹙眉,满满的不悦堆积在那双墨色眸中,又被左眼尾下的泪痣化开温柔和无奈。

    “可怎么就是你应了她。”齐璟说。

    秦洵坐得老老实实:“所以我还是不当应下这事,是不是?”

    “你应都应了,还跟我先斩后奏,我还能拿你怎么着?”

    齐璟想再弹他脑门,见他条件反射地闭了眼,却视死如归般直着脖子没瑟缩,又不忍心下手了,只用指尖在他光洁白皙的额上轻点了两下解恨。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好了说,是受托帮本就没剩多少日子的女子造一场美好的回光返照,可若被有心人知晓后大做文章,那勉勉强强也能被扣上一顶“谋害后妃”的帽子。

    王婕妤给秦洵说的是“宫里太医没人能做这件事”,而不是“没人敢”。

    “没人敢”只会是太医们胆小,不敢冒着“谋害后妃”的风险帮她这个忙。“没人能”,则是在王婕妤看来,她能给帮忙之人偿还的人情,对

    于宫中太医而言并无用处,对“秦微之”却可能有用。

    对“秦微之”有用,往往对“齐归城”也有用,他本可以把事情说给齐璟,甩手交给齐璟安排,继续当个不管事被人伺候的大爷,却把事情放在了他自己手里做。

    齐璟气秦洵自作主张从他的庇护下冒头,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阿洵在慢慢长大,不可能也不甘心一辈子被他护在身后吃喝玩乐,阿洵不是什么安分脾气,以后跃跃欲试想顶在前头的时候,只会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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