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野心
秋狩结束, 大齐送走了慕容贤为首的西辽外使,留下了新为人妇的西辽公主慕容淑。
饯行宴上西辽兄妹与秦洵再无交谈——本就不是真对秦洵有兴趣,当日纯粹是拿秦洵寻开心, 事情过去了自然不再有交谈的必要。
宴上慕容贤倒是玩笑似的说自己与大齐的喜事还真是有缘, 两趟到访大齐,来一次碰上一次大齐公主订婚。
联姻一事已尘埃落定,皇帝也不把慕容贤话里隐含的不满放在心上, 同样玩笑似的邀慕容贤留下参加不久后昭阳公主齐瑶的婚宴, 慕容贤婉拒了。
送走西辽外使的翌日, 下了早朝后, 皇帝把齐璟和陵王党近臣留在太极殿偏殿, 谈一谈“财粮策”的近况。
秦洵直觉在朝事之外,皇帝定是又提了些别的什么话, 关乎到……齐璟和他,因为齐璟下朝回来后坐在床边, 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睡颜,一直守到他睡饱了自然醒来。
“一直守着”是秦洵猜的,他睁眼对上齐璟双眼,被那双眼中的专注吓了一跳, 一看便知齐璟守了他不少工夫,还是带着心事那种。
他第一反应还以为自己睡相太差了。
秦洵的睡相一直不算好, 浅眠尚且有意识顾及形象,在齐璟身边睡得熟, 睡相是傻的, 侧着睡或是趴了过来,有时还会流口水。
睡相差就差吧,他什么样子齐璟没见过, 反正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人。
不过齐璟这一脸心事重重,显然不是他睡相的问题。
可不管他怎么问,齐璟只在最开始郑重其事同他说了一句:“阿洵,无论如何,不要离开我身边。”之后对今日的早朝绝口不提。
齐璟越不肯说,越勾得秦洵抓心挠肝地好奇,他自有法子,一封传书把长兄叫到了长安城中生意并不红火的“江南客”小餐馆。
秦淮满脸不耐:“你又有何贵干?”
秦洵笑眯眯把李老板刚端上桌的碗推到长兄面前:“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想请你吃一碗不加辣油的鸭血粉丝汤。”
话音未落,秦淮就舀了两勺辣油进碗,红通通的辣油在碗中食材的缝隙里蔓延开
。
秦洵:“……真不给面子。”
秦淮慢慢吃着一碗鸭血粉丝汤,他不开口,秦洵也不催他,兄弟二人沉默相对着吃饭。秦淮放下筷勺擦嘴,望着对面仍在舀汤喝的秦洵。
“齐归城不如从前听话了。”
秦洵眼皮都没抬:“齐璟本就不是听话的人。”
“最起码,从前他在陛下面前,装也能装成个听话的乖儿子。”
言下之意,现在齐璟在皇帝的面前,也懒得装听话乖儿子了。
秦洵勺子一顿:“陛下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不知道才不正常。”秦淮不喝汤,向李老板要了壶茶,“你们既从不知避人耳目,不就早该料到有这一天。”
的确,秦洵和齐璟在人前从不避讳,也不是不知道外头关于他们俩的闲言碎语都能盛几箩筐了,皇帝会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做皇帝的人不可能这点猫腻都看不出来。
不过皇帝对齐璟的私生活一向宽容,只要不影响大局,皇帝都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
此番正赶在刚送走西辽使者的时候,皇帝对齐璟和他的关系有了微词……
秦洵心里有数了。
齐璟和他走得太近,皇帝睁只眼闭只眼,但齐璟为了他不肯娶妻,皇帝就不那么乐意了。
虽说这次碰巧皇帝本就不打算一定用齐璟与西辽联姻,但下次呢?以后呢?皇帝不叫齐璟娶妻,和齐璟自己不愿意娶妻,到底是两码事。
皇帝觉得他的儿子不够听话了,还是为了个叫秦微之的男人不听话。
而齐璟,生怕秦洵会为了不连累他,从此与他保持距离。
秦洵继续喝汤:“陛下怎么说?”
皇帝的反应其实并不大,想来是觉得还没到非得在这件事上较真的时候,不过是有意无意提醒了齐璟两句,说齐璟已过弱冠,有时候该学会收收玩心了。
齐璟应是明了他父皇言下之意,既不愿应下,又不便在人前拂皇帝面子,只得用别的话带了过去。
齐璟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皇帝是不大满意的,下朝前先打发走了齐璟,他半开玩笑地问余下近臣:“你们说,朕是不是已经管不住朕
的儿子了?”
秦镇海在朝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是个傻的,即便没琢磨出齐璟和秦洵之间究竟是怎么个关系,也听出了皇帝对于二人“走得近”的些微不满,他识趣道:“陵王殿下自小处事稳重,倒是犬子那不省心的,平素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是臣有失管教。陛下放心,陵王殿下一贯是知道轻重的,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盯殿下太紧了。”
皇帝似笑非笑:“怕就怕,朕现在不盯他紧些,以后想盯也盯不住他了。”
秦洵被汤呛了一下,咳嗽两声:“秦镇海这么说,不会打算来把我绑回去吧?”
“不瞒你说,我出门前,他不知我来见你,还叫我绕去陵王府一趟,告诉你这两天收拾收拾回家去,别赖在齐归城那儿讨嫌了。”
秦洵轻哼:“不回。”
“这么硬气?”秦淮挑眉。
秦洵很得意:“齐璟可舍不得放我走。”
从长兄这儿套出了来龙去脉,秦洵便明白了为何齐璟今日下朝后要用那种认真得过分的眼神盯着他瞧,让他一定不要离开。
秦淮白了他一眼。
少顷,秦洵开口,这次是认真的语气:“现在的齐璟对陛下来说,已渐渐不是从前那么好掌控的继承人,再往后,日子久了,不知陛下可会作别的打算。”
“所以你呢,怎么打算?”秦淮道,“是打算暂且离开他,给他安宁,耗到上头那位见阎王去,你们再旧情复燃?”
秦洵又笑了:“你觉得我留在他身边给他惹闲话,和我离开他身边给他安宁,哪一个会让他疯?”
不用猜都知道,是后者。
秦淮又白了他一眼。
出了“江南客”,兄弟俩往马车停靠的方向去。
这条路比之长安城集市其他的商铺街道要冷清许多,又正逢用膳的时辰,道上少有行人,只有零星几个摊贩放弃了这一顿饭,坚守在自己的小摊旁,等候着这段时辰里会光顾的买卖。
秦洵问:“大哥,你觉得齐璟如何?”
他问得突然,以至于有些突兀。
秦淮不自觉瞥了身边的他一眼:“作为什么?”
“储君。”
秦淮不假思索:“很好。”
秦洵便也朝身边瞥了兄长一眼:“那,帝王呢?”
秦淮沉默,摸着了他问这些话的用意。
秦洵的语气反倒轻快了:“听人说陛下当年登基不过十八岁,现在齐璟已过弱冠,他都成年了,那你说,齐璟他撑得起这片江山吗?”
秦淮眉间一蹙:“你当知道,陛下十八岁登基初期,大齐的江山有一半是刘太皇太后在撑着——虽然她并不是为了陛下。”
“也对。”秦洵笑笑,像在谈论什么话本故事,轻描淡写,“洛王党虎视眈眈,并不好对付,不过是还忌惮着陛下,所以他们一直没什么大动作,倘若没了陛下坐镇,他们便没了顾忌。新的头狼只能有一只,大齐这块肉,也不可能分割两块。”
这番话说得还挺像话,然深知自己弟弟是什么德行的秦淮,直觉秦洵接下来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秦洵那惯带着散漫笑意的嗓音又逐渐不安分:“只是啊,有朝一日,齐璟足够撑得起了,你说,陛下是不是也该功成身退……”
“秦微之!”秦淮低喝,止了他的口无遮拦。
这儿毕竟不是荒郊野岭,偶尔还是会有行人擦肩,再不拦着他,保不准他这张不着调的嘴还会吐出什么混账话来。
“你不该想这些。”秦淮道。
秦洵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用他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荒唐念头去荼毒他长兄的耳朵。
做那种事的代价,鲜少有人承担得起,甚至要为此付出代价的,远远不止一个人。
而当秦洵后知后觉自己着实有些混账了,将上马车的长兄却回过头来,望向他的眼神里半隐着森然冷意。
“现在不该想。”
不知前因后果的人听来,这是没头没脑的五个字,秦洵却听懂了。
他也听出了长兄前言和后语的差别。
秦洵对着载了长兄渐渐行远的将府马车弯起一双眸子。
他就知道,他的长兄跟他是同道中人。
他们的血液里,都暗淌着蠢蠢欲动的野心。
即将入冬,寒凉之气愈发深重,秦洵便是在这样的气候里,带着秦申送别了
客居长安几月的阿蛊。
阿蛊将这几个月的药札誊写本并上一些药毒新样品悉数交给秦洵,临上马车,还是涌上些离愁,忍不住红了眼圈,却又要对秦洵嘴硬:“往后一切照旧,记得每隔几个月让人来我这里取誊写本,我一个姑娘家,再要我千里迢迢送来你手上,你好意思吗。”
秦洵看出她强压情绪,知道她脾气倔,笑着点头,很配合地顺她的话说:“姐姐教训得是。”
“我可不是白给你,要付钱的,我就靠这点手艺吃饭了,你得照顾我的生意。”
“好好,大富商,苟富贵无相忘。”
长安城悄无声息离去一个阿蛊姑娘,没多久,又老少皆知地迎来襄王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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