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斩桃
当年秦洵刚回京, 赶上的第一场便是中秋朝宴,阴差阳错寻着了借口与齐璟同案而坐,开过先例, 那之后大大小小的宴会应酬, 齐璟都把秦洵带在身边,皇帝居然也从未有过异议,皇帝不开口, 更不会有谁个没眼力见地去管秦三公子坐哪儿。
每每看不惯秦洵的唯一个齐琅。
在西辽外使面前, 齐家兄弟几个做足了兄友弟恭, 齐琅来桌案前给三皇兄敬酒时, 恰见秦洵懒洋洋去碰齐璟的手, 示意齐璟给喂吃的,一派理所当然。
齐琅脸黑了一半, 回座前低声咬牙丢了一句:“阿秦狐媚,不成体统!”
秦洵瞪大眼, 委屈坏了:“他骂我!”
齐璟好笑:“不理他。”
大齐帝后与西辽太子离场往别处去,众人已在前半场的推杯换盏中微醺,没了帝后和外使在场时的拘束感,便相继离座交谈, 有的还依循朝宴的约定俗成,意在给今日带在身边的家中子女说媒, 齐璟也照常离了秦洵身边,独自去应付朝堂交际。
秦洵吃了个肚饱腹圆, 嫌弃地将桌案上半凉的糕点盘子往边角一推, 刚打算趁没人注意伸个懒腰,而后到秦家那儿玩侄子秦商,或者去白绛那儿玩小齐琛, 眼前忽暗,被什么人的身形遮挡在桌案前,挡住宫灯投射来的光亮。
秦洵抬头,眼前人背着光,面容不甚清明,好在秦洵夜视还不错,辨出是“那位楚姓旧同窗”。
他第一反应是朝齐璟的方向瞟了一眼,远远见齐璟背对着自己,他松了口气,这才移回目光来,朝楚慎行勾了个客套笑:“慎行兄。”
对方身上有淡淡酒气,秦洵不确定酒气的来源只是楚慎行此时正捧在手里的酒杯,还是楚慎行已然喝上了头,身上散发的酒气。
楚慎行看着像是无备而来,分明是他端着酒杯堵在了人家桌前,却见秦洵笑着打招呼后,他下意识回了声“秦三公子”,动动唇,没想好自己打算说什么。
沉默半晌,他举举手中酒杯:“我敬……”猛然刹住话头,唇边苦笑一浮,“……忘了,你如今不饮酒,抱歉。”
“也不是。
”秦洵执杯起身,杯口放得比对方的杯口低一截,主动与楚慎行碰了杯,将杯中余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笑道,“不是不饮,是不能过饮,半杯相敬,是我失礼了。”
楚慎行一怔,随即也一仰头饮尽自己杯中酒,垂眸盯着空杯瞧,不说话,也没动弹。
秦洵没心思催他,自从看见楚慎行堵在自己面前,他分了大半的心神拿余光瞟着不远处正与朝臣笑谈的齐璟,暗暗给楚慎行、也给自己捏了把汗。
“不听话打屁股”,秦洵一想到齐璟吐出这六个字时笑眯眯的神情,登时就觉得屁股隐隐作痛。
他没挨在齐璟身边时,齐璟会习惯性不时望他一眼,确认他在视野内,秦洵生怕这会儿尚且背对自己的齐璟忽然一个心血来潮转回身来,这要是让齐璟一转身就看到自己和“那位楚姓旧同窗”面面相顾……
秦洵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将原本与楚慎行一案之隔的距离又拉大了些。
余光里齐璟一个侧身,秦洵一瞬间汗毛倒竖,垂在广袖下的手条件反射攥住了衣料,连面前垂着眸的楚慎行都清晰感知他的紧张,疑惑抬眼看他:“怎么了?”
“没事。”秦洵见齐璟只是侧了侧身,并没有转过来的意思,舒了口气,对楚慎行扬起笑,“慎行兄可得空,借一步说话?”
前阵子秦淮频频来陵王府串门,除了跟齐璟谈谈朝政事,跟秦洵这不着调的弟弟几番“亲兄弟明算账”的讨价还价,偶尔也会皱着眉说几句正经话:“你在江南那些年,到底惹了多少风流烂摊子没收拾干净?我是没那闲工夫一一打探,齐归城呢?他嘴上不爱念叨,心里别提多介意,你要是真心疼他,还不赶紧干点正事,你从前那么些桃花朵朵开,看着斩的斩断的断,你以为他真是闲得慌,到哪都要把你栓在裤腰带上?还不是你不让人省心。”
秦洵眨巴两下眼睛:“你说阿蛊?我已经在琢磨了。”
秦淮没好气:“我说‘那位楚姓旧同窗’!”
秦洵:“你没事别学我男人说话!”
秦淮懒得废话,摆摆手往门外去:“总之我言尽于此,日子
是你们俩过,自己看着办吧。”
比起多少会拘于男女礼数保持分寸的阿蛊姑娘,齐璟更介意的当然是同样是男子的楚慎行,毕竟秦洵从前跟楚慎行相处时言行举止都没太多顾忌,同是男人,甚至还是玩得不错的兄弟,他哪注意那么多。
秦淮想起自己从前在山庄跟楚慎行勾肩搭背被齐璟逮个正着,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后来齐璟提起这一茬时脸上那表情,真是理不清的又爱又恨,既想把秦洵狠狠揍一顿收拾老实,又舍不得真动他一根头发,一张素来温润的俊容难看到近乎扭曲。
日子是要过的,桃花是要斩的,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楚慎行难得有主动交谈的意思,秦洵干脆省去往后多一次见面交谈的必要,省得让齐璟知道了,醋坛子又得翻,一连几日秦洵都能感觉周身空气是酸的,能把人腌入味。
楚慎行从他神色里读出些让自己预感不好的信息,他直觉自己不会乐意进行这“借一步”的交谈,却见少年笑盈盈望着自己,他哽了话在喉咙口,半晌,他点点头。
二人离了桌案这处,绕过一丛花木,好巧不巧,齐璟这时回身,入目便是空无一人的桌案和那二人同行绕去花木后的光景,本噙在唇边的笑意当即淡至不见。
前两日阴雨,今日雨歇,天气却依旧偏阴,云幕蔽月,抬眼望去只一片昏沉夜空,故而今夜说是中秋朝宴,却完全不若往年能有君臣共赏月的雅兴,仅仅一场例行公事。
好在朝宴场地大大小小的璀璨宫灯弥补了没有皎月照明的遗憾,秦洵抬眼望望夜空,又想起句民间听来的俗语,“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意思是八月十五这日若是阴天或有雨,来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定然飘雪,这种气候的预兆规律,就跟“邋遢冬至干净年”是差不多的意思。
看来明年的正月又要被齐璟用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衣裹成球。
绕到花木丛后,身边没什么人,秦洵如过去无事闲叙一般,跟楚慎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纯当是稍作铺垫。
他没打算一直聊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毕竟不能跟楚慎行单独相处太久,要是太久让
齐璟在视野中搜寻不到他,秦洵绝对相信齐璟能干出封锁这片场子抄底搜人的事来。
到时候小题大做满城风雨,那就丢人丢到家了。
就像被爬上高台的技艺人友情高喊:“秦微之小朋友!秦微之小朋友!你的家长齐归城正在到处找你,请及时回到家长身边,不要再走丢了!”
寒暄铺垫得差不多,秦洵问起已过弱冠的楚慎行可有想过将来在长安的仕途,从文还是从武。楚慎行拘谨回他应是从文。
秦洵笑了:“你文武都不错,往哪条道上都能走得顺畅,我们这个年纪,是该成家立业了,我家老头子就经常说我们,什么先立业再成家的,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他摩挲着下巴,“不过明年我也及冠,是该好好想想老头子的话,我总不至于一辈子游手好闲吃家里老本。”
楚慎行低声:“我大概不久……会成婚,只不过先立业还是先成家,姑且还没拿主意,父亲还在考虑。”
秦洵选择性忽视了他后半句的没主见,只问:“许小姐?”
“嗯。”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少年朗朗而笑,夸赞之言诚恳万分。
楚慎行心知秦洵不会对自己的婚事产生任何关乎嫉妒吃醋的情绪,他出言或是真心或是客套,但不会是勉强佯装,楚慎行意料之中,却不知心头些微的失落感从何而起。
楚慎行回头望望方才年轻亲王的方向,离得远,又隔着簇簇的花木枝叶,只大概辨得清那人身形轮廓。
楚慎行迟疑着开口:“他……”
“嗯?”知道这声“他”指的是谁,秦洵等着楚慎行的下文。
楚慎行:“你和他……”他顿了顿,看着少年笑盈盈的模样,下意识不愿意说出类似“男宠”的字眼,但实在搜刮不出合适的话来,保守起见,他把问题抛给了秦洵,“你是他的什么人?”
“爱人啊。”秦洵答得理所当然。
楚慎行一怔。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是爱人。”见楚慎行面上难掩震惊,秦洵耸耸肩,嗤笑,“男人爱男人怎么了?他也是人,我也是人,我们没妨碍谁,没伤害谁,没
为祸人间,为什么不能爱?那些说龙阳断袖恶心的,打着什么‘伦理世俗’的旗号,对别人好好的感情肆意指评,恶言相向,才是真恶心,什么狗屁玩意。”
楚慎行不言。
他沉默敛眸的模样给了秦洵久违的熟悉感,当年初入夏暑,在平州学馆池塘边,自己被一众同窗攻讦时,面前这应是避不开那次事责的友人,也是眼下这副模样,被他母亲掩在身后一声不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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