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情书
架都打了一场, 秦洵觉得犯不着再跟齐琅多计较,左右也计较不出个好歹来,但瞅着齐璟脸色, 秦洵心想坏了坏了, 自己已经揍过齐不殆一顿,要是齐璟没忍住也把他这不成器的弟弟揍一顿,那这事可就没这么容易了结。
地上溅成不规则圆点的鼻血鲜红刺目, 落入跌倒在地的齐琅余光里, 齐琅迟钝察觉疼到麻木的脸上有液体流过, 一抹, 一手鲜红。
他猛地抬头:“齐归城你疯了!”
秦洵动手, 齐琅气归气,说不上意外, 但齐璟动手,齐琅面上作惊怒之态, 却压不住心底的惶惶。
他根本没想过齐归城会揍他。
秦洵想去扯齐璟的衣袖,欲将齐璟拉到自己身后随便打打圆场,谁知齐璟恰好往前一步,衣袖软凉的布料从他指缝滑出, 黑宽滚边上的金线绣花从他指尖一拂而过。
秦洵眼尖地发现不远处子苑的门口,候着齐琅的姜轲在主子被一拳打倒时就入了门内, 在齐璟抬步上前的瞬间握紧了腰边佩剑,又往这处移近几步, 盯紧齐璟的下一步动作。
齐璟一手覆上齐琅的头顶, 动作里的意味绝非爱抚,齐琅头皮一麻,感觉到他掌下隐忍压抑的力度, 僵着身体不敢动弹,有一瞬间觉得,齐归城或许是想用这只手一使劲,让自己脑袋和身体分家。
“下不为例。”齐璟沉声。
齐琅吞了口唾沫:“什么?”
“一次,我当没听到过,但不会有下次。倘若再从你齐不殆口中说出今日这番话,不论我亲耳听见,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绝不轻饶。”
齐璟会对秦洵说一次又一次根本不作数的“下不为例”,但他对别人说的“下不为例”就一定是较了真;齐璟也会无奈又纵容地点着秦洵鼻尖说很多次“绝不轻饶”,但也只有对别人说的“绝不轻饶”,是真有下狠手的打算。
齐琅毫不怀疑,皇兄云淡风轻的“下不为例”、“绝不轻饶”的分量。
秦洵上前俯身,握住齐璟手腕暗示性轻轻捏了一把腕骨,而后将齐璟的手从齐琅僵麻的脑袋上扒下来,瞥见门口的姜轲好似是松了
一口气。
齐琅除了刚开始抹那一手,之后都没管自己鼻血,这会儿血都流到了下巴,乍一看狼狈中颇有几分可怜,秦洵心下一叹,对齐琅扬起笑:“年纪小不懂事,总是要教导教导的,蓉王殿下,记着你皇兄说的话,以后再乱说话指不定还要挨揍,一回生二回熟,我都怕揍你揍上瘾。”
“你——”齐琅觑了眼齐璟,压着气没敢骂出来,一转头冲门口喊了声,“姜轲!”
姜轲快步走来,把齐琅从地上扶起。
齐琅将手里几册书扔给他:“拿着!”随即掏出手绢胡乱擦擦血,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洵望着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啧啧”两声:“其实我原本是想打圆场的,结果实在没忍住,对着齐不殆那张脸我就想嘲讽他,唉,坏毛病,我就不改。”
他又拿手肘捣捣齐璟:“那是姜轲三号吧?我就对当年那个一号的长相有点印象,回京之后见着的二号三号,我都记不住脸,还挺忠心的,看方才那架势,你这手要是在齐不殆脑袋上多留些工夫,估计他就要冲过来拔剑逼我们放人了,啧,那可是行刺啊,真是那样,齐不殆不久就要再换姜轲四号了。”
他自语半天齐璟没反应,转头见齐璟兀自盯着自己,眸深如潭,脸色倒是从森冷状态抽离,柔和了不少。
秦洵双手捧起他的脸:“怎么了哥,还不高兴呢?看着我你也不高兴?”他想起什么,又去捉齐璟的手,捧着唏嘘,“刚才挺使劲的吧,你这手打得疼不疼啊,我给你呼呼气。”
齐璟倾身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声而郑重:“我不会让别人乱说你的。”
他抱得很紧,体温隔着薄薄春衫熨得秦洵身前一烫,秦洵回手抱他,笑道:“我脸皮厚,不怕人说的。再说了,哪有那么严重,齐不殆是在危言耸听,不说别地,单说我们长安,风气多开放啊,豢养男宠的都一抓一大把,更别说我们俩是郎有情君有意,不用担心。”
秦洵心里清楚,在他们的关系里,齐璟承受的压力要比自己大得多。
秦洵不过是朝臣之子,在家中长辈的庇荫下,他就是学其他富家纨绔们养个
把男宠满足龙阳之癖,都不是什么足以震惊朝野的荒唐事。
但齐璟不行,他是没明着冠上名头的储君,是未来的皇帝,就算对男人有心思,玩玩男宠便罢,明面上哪有当皇帝的不立后纳妃。
古往今来,皇权之争里用姻亲来稳固地位是约定俗成,拉帮结派、平衡朝势,都离不了姻亲二字。齐璟守着一个秦洵,主动放弃了这条路,在这其中损失多少的揽士机缘,为了弥补又付出多少心血精力,秦洵就算不得全知,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明明“陵亲王龙阳之癖”比“秦三公子龙阳之癖”影响更甚,齐璟却还担心秦洵会因旁人的闲言碎语不开心,方才对齐琅动手,也不过是为秦洵出头,不愿意秦洵被齐琅说得那么不堪,假如齐琅单单只是言语冒犯齐璟,照齐璟一直以来待这不成器弟弟的习惯,几句话说不通八成掉头就走懒得再理会。
秦洵哪会不知,又不想挑明了说,只能玩笑着安抚他。
怎么办,心疼死了。秦洵把脸埋进齐璟的肩。
他略一琢磨,附上齐璟耳畔笑道:“你是要一直抱着我不松手,还是让我快些去收拾东西回景阳殿,我们做做能让你高兴起来的快活事?”
齐璟呼吸顿了一拍,被秦洵敏锐捕捉到。
秦洵继续逗他,说话时故意往他耳朵上轻轻吹气:“怎么,不愿意?我算算啊,都好几天了,你挺能忍啊。”
暮春三月,天气正从温暖和煦逐渐往入夏的薄汗感过渡,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更是起热,齐璟没直接回话,却是松了臂膀把他从怀里放出来,不用看都准确把他勾在自己腰带上的手顺下来,轻轻拍了拍:“快去收拾。”
秦洵取笑:“你看看,一说你就等不及了。”
“快去!”
但回到景阳殿的二人也没急着快活,还在御书馆那会儿齐琅讽刺齐璟大忙人一个并不是胡说,及冠后的齐璟要忙的朝堂事务确实比从前更加冗杂,今日急着去给秦洵善后,手边还余了些没忙完,秦洵也不闹他,在书房跟他一张桌案对面而坐,先做做季太傅下的惩罚任务,抄起书来。
等到齐璟的政务忙完在收
整桌案,对面的秦洵突然推过来一张纸,齐璟取上手一观。
是情书。
但不是那张玩笑似的写给小少年们借鉴的所谓“情书范本”。
那张情书范本秦洵其实写得很随意,完全是当时被小少年们缠得没办法写来糊弄他们的,随意到押韵都没顾全,几乎是大白话拼上各种辞藻堆砌,通篇在表达一个意思:
你好看,你真好看,你贼拉好看。
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我贼拉喜欢你。
秦淮当时被季太傅喊去训话,有幸一瞻,像秦大才子这样的文人雅士对诗词歌赋尤为讲究,差点没被弟弟的破烂文采给气死。
通篇都在兮来兮去强行文绉绉,细读之下实则不知所云,好比说某一句的意思大概是“你端碗兮如西子捧心”,就差没接一句“你睡觉兮如驾鹤西去”。
后来秦洵腆着脸问过长兄怎么样,秦淮脸色很臭,“狗屁不通”说了一半,想到秦微之这德行好歹没写什么“颠鸾倒凤”、“巫山云雨”去带坏人家,又顿感欣慰,算了,他改口,说得软和了些:“乱七八糟。”
今日齐璟从季太傅那拿到已经揉皱的情书范本,他的性子自然说不出诸如“狗屁不通”的字眼,却是摇摇头,无奈又好笑地也评了句“乱七八糟”。
被秦洵从桌案对面推过来的情书应是这会儿工夫刚写的,墨迹还很新,齐璟扫了一眼,不说多有文采,至少不是乱七八糟了。
城有郎君兮,昆山之玉。
银汉耿耿兮,比之弗如。
洵舟同渡兮,青山入目。
我心神往兮,寤寐思服。
内容上看,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情书。
回来后秦洵左思右想,总觉得被齐璟收着那张自己胡写的东西实在羞耻,悄悄觑了一案之隔的齐璟好几眼,斟酌半天,还是重新写了张情书,试图洗刷掉原先那张给齐璟留下的印象。
齐璟从情书上抬眸,见对面的秦洵咬着笔杆满脸期待的模样。
“怎么?”他不动声色。
秦洵脑袋往前一凑:“怎么样,还狗屁——呃,乱七八糟吗?”
长兄当时吐了一半的词秦洵哪能
猜不出下半部分,他无所谓,只想听齐璟怎么说。
齐璟莞尔:“还不错。”他屈指弹了弹手里这张纸,“怎么不写完?”
确实是没写完,写了四句,还差四句。
秦洵撑着腮,苦恼叹气:“写不出来了,我又不是惊才绝艳秦子长,我写四句就江郎才尽了。”
“是吗?”齐璟一挑眉,目光落在第三句开头的“洵”字上,“我还以为你是想要我接后四句。”
被他拆穿,秦洵没忍住,“噗”地笑出来。
齐璟心情很好地找了个信封,把这张写了一半的情书仔细收进去:“那我得好好斟酌,别急。”
秦洵不急,他讨好地扒了扒齐璟的手:“哥,你高兴了,我有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
“我不挑,你给什么我要什么。”
齐璟眸色幽深,盯着他看了半天,上手摩挲他两片不点而朱的唇,低笑:“好。”
事实证明秦洵当时真该挑一挑,要是能倒回去重来,打死他也不说什么不挑随便的话。
一封情书把齐璟哄开心的奖励,就是当晚齐璟把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直折腾到天都蒙蒙亮,秦洵起先还试图抗议,后来失了力气,算了,随便。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累睡着前秦洵迷迷糊糊地想,亏我在情书里夸你齐璟是昆山玉,是正人君子,你明明就是衣冠禽兽!
齐璟一贯早起,起床便去书房理政,秦洵睡醒已经过午,恰巧齐璟回来内室一趟看看他,春日暖阳从支开的窗张扬探入,将少年一张酣梦初醒的面容映得明亮。
秦洵被阳光刺得眯起眼,下意识从被窝里抽出手挡在眼前,这一动作便觉得不对,感觉到体肤与丝软被料直接触碰,刚从温暖被窝抽出的那条光/裸手臂一凉。
齐璟走近后身子遮挡住阳光,秦洵双眼得以完全睁开,慢慢将目光聚焦在自己这条手臂上。没记错的话昨夜齐璟抱自己去洗澡,最后是裹了件长衫睡下的,怎么一觉睡醒又光了。
齐璟替他拨开凌乱的头发:“睡得好吗?”
“好。”秦洵回,初醒的嗓音还带着慵懒,听
上去像在撒娇,“好久没睡到这么迟才起了。”
念书五日一休,入了三月又将近春末考核,休息那日秦洵也早早起来温书,真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能偷过懒,所以在本就春困的时节里,他经常会抓紧两课之间的歇息时辰趴桌案上补眠,周围同窗再怎么交谈喧闹都吵不醒他。
浑身像散了架,秦洵本想撑身坐起,觉得累,他娇气地又躺了回去。
虽说上个月齐璟及冠二人才真正圆房,但算上成婚以来的各种亲热已有两年半,二人不至于不知餍足地贪欢,频率保持在几日一次。
当然齐璟是想与秦洵夜夜笙歌的,只可惜他结业了秦洵还得早起念书,他自己倒是一觉睡醒照样能神清气爽,秦洵就没他这么好的身体素质,每每被他折腾一晚过来,翌日定会疲乏到赖床不起,长此以往,这书就没法念了。
“你半夜又脱我衣裳了?”秦洵软着声问。
“没,早上起来脱的。”齐璟把他被子勾下来,点点他的肩,示意他自己查看,“淤青五处,破皮两处,我给你上药的。”
秦洵昨日跟齐琅打了一架,虽说在齐琅面前没落下风,身上到底还是挨了拳脚,过了一夜,伤处的青紫颜色已经显在肤上。
齐璟道:“给你上药方便才脱你衣裳,怕把你吵醒,涂完药就没给你再穿回去,今日暖和,被子裹好就行,不会着凉。”
淤青五处,破皮两处,这语气是在清点家财啊,秦洵腹诽。果然昨天没给他看伤他不会罢休,秦洵都怀疑昨晚的翻来覆去是齐璟在借机检查他的伤。
等到秦洵躺够了缓下不适,清砚端了洗漱用具进房,齐璟任劳任怨地伺候没长手的秦洵洗脸漱口穿衣,说是不能时时刻刻看着秦洵抄书,齐璟还是把他拎到书房与自己对案而坐,自己批奏章,秦洵抄书,桌上还致命地摆了盘山药枣泥糕,齐璟说是抄完一页奖励半块。
秦洵不满:“半块?吃都吃了怎么不给整块,你几时变得这么小气?”
齐璟埋在奏章堆里头也不抬:“不是我小气,是怕你吃饱了没动力就懒抄书,我可不相信你的自觉。”
秦洵委屈地
取笔蘸墨,方要书写,齐璟不忍,拈了块糕点递到他嘴边,无奈道:“罢了,先给你一块,听话。”
托山药枣泥糕的福,秦洵效率极高地一天内就抄完了季太傅的惩罚任务,翌日秦洵照葫芦画瓢,用同样的法子督促被老爹扔来景阳殿的幺弟和小侄子。
虽然当日秦洵让两个孩子跟秦镇海说是自己惹祸拖他俩下水,两个孩子回家后还是跟一家之主如实道来,老老实实自省了过错,秦镇海也没过多责备他们,看看天色已晚,挥挥手叫他们先回房睡了。
昨日早膳秦镇海又想起这事,问问看两个孩子早膳回去才要开始抄书,他压根想不到宫里的秦洵能在齐璟的督促下一天之内就高效率地抄完,便说既然都要抄书,若是到睡前子良跟商儿还没抄完,那明日干脆去微之那跟他围一桌,互相督促。
两个孩子毕竟年纪尚小,书字慢,作息也习惯早睡,到了昨日睡前果然还余下一部分没抄完,今早背着书篓堪堪要出门进宫,秦镇海自己又犹豫了,不确定把这两个孩子送到秦洵身边后,到底是互相督促着抄书,还是会被秦洵那不着调的混账东西带起玩心,压根不抄了。
秦淮正在一旁候着把家里孩子送进宫,见父亲面上犹豫,猜中所想,经验丰富地安慰:“无妨,有归城在,微之不敢胡闹。”
于是秦淮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娃往景阳殿大门里一丢,头也不回地拐去御书馆找燕宁远,两个孩子熟门熟路地穿过弯弯绕绕的庭院屋室进得书房,宫人搬了张小案进来供两个孩子面对面坐,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果汁放在手边,又听从秦洵的吩咐,像昨日那样端了盘山药枣泥糕过来。
昨日就抄完书的秦洵仍坐在齐璟对面,欣赏认真理政的男人赏心悦目的模样,给齐璟研墨递笔,偶尔兴致来了抽几本奏章过来替他减轻任务量。
秦泓能面对糕点不为所动,没有糕点诱惑他也能规矩地将余下抄书任务完成,秦商就不行了,眼巴巴望着秦洵手边那盘诱人的山药枣泥糕:“三叔怎么这么小气嘛,抄一页书才让吃一口!”
秦洵拈来昨日齐璟的话:“不是我小气,是
怕你吃饱了没动力就懒抄书,我可不相信你的自觉。”
秦商哭丧着脸,蘸墨抄书。
齐璟手里朱砂笔往奏章上勾画几下,摇头直笑,昨日是谁说以半块计数太小气,今日折腾起小侄子来,居然缩水成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