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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初一(补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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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秦洵那天正好在家, 就会陪着长兄一起,记忆中秦淮还会烧些信件给他母亲,他烧信时秦洵偶尔一瞥, 瞥见信上并非长篇大论的碎碎念, 是长兄一贯的简洁清淡,诸如“孩儿安好,母亲勿念”的几句话, 但秦洵心里明白, 能动笔写下这些话烧给逝者, 已经是自己长兄对这位逝者情义深重的表现了。

    事实上秦洵应是见过姝娘的, 他出生时姝娘尚在人世, 因为意在将儿子秦淮托给嫡夫人林初,姝娘那时往林初这里多有走动, 甚至逗弄过摇篮里婴儿时期玉雪可爱的秦洵,照顾过他好一阵子, 可惜秦洵那时候才几个月大,姝娘过世时他都还差两个月才满周岁,长大之后,姝娘自然不在他的记忆里。

    秦洵祭奠姝娘只是因为长兄在祭奠她, 逢哪一年正月初五没跟着父母走亲访友,他就会去陪伴长兄, 本意不是为祭奠这位逝者,而且一共也没祭奠过几次, 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六年未曾归家, 秦洵更是已然淡忘此事,刚好今年秦淮没在正月初五当日去祭奠母亲,而是在除夕这晚, 秦洵一时没料着他深夜出门的用意,直到秦淮几句话一点他才想起。

    秦淮说得不错,他新晋礼部尚书的第一个新春,就算他自己不想,也定会有大批的应酬请帖自正月起送来他手上,朝堂交际间身不由己,统统推拒吧,别人说你自命清高排挤你,一旦接下其中一张请帖,那就张张都得接,场场都得去,得罪哪个都不好。

    秦淮怕自己在新岁正月里赴宴忙碌,会赶不及初五那日祭奠母亲,这便提前几日,除夕夜辞旧迎新的日子里,独自回了一趟上将军府,在那间供奉母亲灵位的小屋里,陪伴逝世多年的母亲守过了这一岁。

    过了子时,守完岁,他收整一番焚尽的纸信尘灰,给母亲灵位前的香炉里重新添燃了香,拜了几拜,这才跟回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又离开上将军府,回到过年期间留宿的镇国公府,而后入院经过秦洵门前时,被候着他回来的秦洵开门拦下了。

    兄弟二人互相都了解对方的性子,秦洵没有为自己忘了姝娘的忌日而内

    疚,秦淮也不会责怪他忘了一位与他无甚交集的逝者,但秦洵鼻间一阵阵拂过长兄身上熏染的香火烟尘,不禁有点心疼他。

    秦淮手上的油伞收起后,叠缝里还残留着雪夜归来时覆着的薄雪,此刻被秦洵房里溢出门外的暖和气一熏,薄雪逐渐融化,顺着秦淮伞尖垂下的执伞动作,雪水沿伞身细流而下。

    秦洵扶着自己房间的门框,望着地上自伞尖滴落而下的水迹,又抬眸看看长兄淡淡噙笑好似无悲无喜的面容,想了想,抬手往秦淮肩上握了一把,轻声道:“不早了,大哥回房早些歇息。”

    “嗯,你也早些歇息。”秦淮道,“关门吧,别让寒气往里灌了。”

    人死形神灭,还存活在这世上的故人,却因心怀情义而成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秦洵重新合上门,脱下厚重的外袍,草草收拾过自己,往温暖被窝里一躺。

    今日时辰太晚,洗漱擦身便好,沐浴什么的太花时间,等到明日起床再泡个澡不迟。

    秦洵这样想着又笑起来,换作齐璟,肯定不能忍受不沐浴就上床睡觉,除非情况不允许。

    多日不见,他想齐璟了,躺在床上默默做着打算,再过几天抽个空进宫去见见齐璟,或者递个口信把齐璟叫出来好了。

    秦洵在被窝里抻抻手脚,通体舒畅,感叹日子过得真快,眨眼工夫,一年就到头了。

    岁晏了啊。

    不对,应是新岁始了。

    已过子时,此刻已然步入元晟十一年。

    俗语说“邋遢冬至干净年”,意思是冬至时天气不好,过年时就会有个好天气,反之,冬至晴朗,过年时的天气恐怕就不尽如人意了。

    秦洵还记得不久前,元晟十年的冬至前后淅淅沥沥一连多日阴雨,现在到了过年时候,天气果然还算不错,并没有阴冷暗沉,除了一场雪自除夕下午一直到深夜都未曾停息,却也能称一声“瑞雪兆丰年”的吉庆意思。

    许是体谅他们这些小辈除夕守岁太晚,长辈和家仆都很体贴地默许了他们一觉睡到自然醒。

    秦洵不记得自己昨夜是何时沉入睡梦,只知道醒来时发现自己大半个身

    子都露在被子外面,大概是半夜房里被火盆熏得太热,不自觉就踢了被子,然一夜过来火盆已熄,家仆怕惊扰他,又已是白日,便没进来给他添换,他醒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鼻子有些堵塞不畅,自知是着凉了,吩咐家仆给他房里添热水的同时煮碗姜汤过来,要多加红糖。

    家仆诚惶诚恐:“可是昨夜忘了添换火盆屋里不够暖和,凉着公子了?”

    秦洵摆摆手:“我自己睡觉不老实踢被子,跟你们没关系,去忙吧。”

    正好秦淮经过他门前,在家仆领完吩咐离去后睨他一眼:“不错啊,现在很宽待人啊。”

    秦洵摸摸鼻子:“毕竟我这么大个人了,睡到整个院子最后一个起,比商儿还晚,想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

    “你也知道比商儿还晚不好意思。”秦淮轻嗤,抬步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他,“着凉了?给你请个大夫回来看看?”

    秦洵连连摇头:“不必不必,不严重,一碗姜汤驱驱寒就好,大哥去忙,我这里喝了姜汤洗个澡再出门,昨晚夜深了,就只简单洗漱的。”

    请了大夫,就意味着怎么都得煎碗药来喝喝,秦洵别提有多不喜欢喝药了,他口味喜甜惧苦,方才要一碗姜汤都吩咐家仆往里加红糖,昨日饭桌上坚决没往那盘茨菰烧肉碰一筷子,即便母亲林初觉得他挑食,还特意给他说茨菰吃一些对身体好。

    昨日夜雪,今日天霁,天上是没再继续落雪了,地上却还积雪未融,人间银素,朝门外呼吸一口都是满鼻腔的冰雪气息,好在风不大并不算冷,是个明朗的好天气。

    檐廊上大红灯笼在白日熄了灯罩里的烛火,仍是喜气洋洋地挂在廊上。

    秦洵又合上了房门,因着他要沐浴,又有家仆来给他房里火盆添上柴炭燃起,没过多久家仆们将沐浴热水和红糖姜汤一道送来,放置姜汤的托盘上还随了一碗粥和几小碟下粥菜。

    婢女将托盘放上桌:“大公子说姜汤味冲,怕三公子刚起床未曾进食,直接喝了腹中难受,吩咐奴婢再备些粥菜一道送来,服侍三公子先垫垫腹再把姜汤喝了,因着将近午膳时辰了,粥

    没盛太多,就几勺的分量,三公子就当喝下去缓缓腹空。”

    “有劳你了。”秦洵端过粥碗轻轻搅动,晾凉了些,才舀一勺进口。

    普通的白粥,氤氲着上等白米熬煮出的清香气息,佐上精致小碟里的下粥菜,清淡归清淡,确是温和养胃。

    秦子长一直是位很会照顾家里人的合格长子,也一直是个很会调控自己情绪的人,一夜过去,他举手投足又恢复惯常的沉稳从容,除了他自己与等候他夜归的三弟秦洵,镇国公府谁也不会知道大公子在除夕深夜,回将府祭奠了他已故多年的生母。

    秦洵将那几口粥喝尽的时候,家仆已经往房里屏风后的浴桶添满热水拎了空木桶离去,唯有个送粥和姜汤来的婢女还候在一旁等着收盘,秦洵放下粥碗,又端起姜汤,低头一嗅气味就蹙了眉,略一思索,他选择捏鼻子一口闷。

    喝的过程中还不觉得什么,一喝完放下碗,红糖都掩不住的姜汤辛辣冲满了整个口腔,还在往鼻腔里蔓延,秦洵苦着脸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鼻梁两侧给自己捏捏揉揉,婢女忍着笑收好托盘,福身退出门去。

    果然还是很难喝,加这么多红糖都挽救不了姜汤的难喝,效用却是立竿见影的,一碗下肚逼出了秦洵一身薄汗。

    沐浴完还有小会儿工夫才用午膳,秦洵穿了身冬衣,想想看自己已经着凉了,便把齐璟送他回家那日给他穿在身上的白狐裘也一并裹上,出了院落估摸着方向往家人们现在待的地方去。

    府里应该是一大早有家仆起来铲了雪,秦洵本想循着雪地脚印找方向,走出他们住宿院落看到被铲干净积雪的交错道路时只好作罢,想来住宿院落里尚存积雪未清,是怕铲雪声音吵着小辈公子千金安睡,尤其是秦洵这位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祖宗爷。

    镇国公府秦洵除了逢年过节并不常来,又离家六年未曾造访,除了还摸得着祖父住处和厨房的方位,对别处的路线忘了个七七八八,好在昨夜被家仆送回住宿院落,他稍稍在脑中记了路,这会儿循着记忆七绕八绕,沿路又捉了几个家仆婢女询问,竟还真给他摸准了路找着了人。

    昨日除夕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到了今日大年初一,就开始了走亲访友的拜年习俗。

    朝堂的同僚们互相之间拜年访友,若是想要拜访当今大齐这几户钟鸣鼎食的世家大族,一般会选在新岁第一天登门以示敬意,却因镇国公秦傲是出了名的脾性刚硬,交情疏淡些的同僚不敢自抬身份往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凑,因而镇国公府的门槛今日不缺人踏踩,但人数也着实算不上太多。

    长辈和两位兄长都身在朝堂,婶婶蒋氏也因是家中为数不多的年长女眷,正在待客的屋厅里吩咐家仆婢女招待客人,怕小孩子吵闹,将他们都打发去别处玩耍,今日积雪,玩也找不着太有意思的玩头,好在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满足,一点小趣味都足够他们打发半日时光。

    秦洵懒得进厅里应付客人,拉了个家仆问着弟妹们在哪,穿过两个院落的月洞门,就看见弟妹们带着小侄子秦商在堆雪人,身旁随侍着几个年轻婢女,秦渺也在,却在远远看见秦洵穿过月洞门进到院中来时,她忙唤了其中一个婢女陪同匆匆离去。

    秦洵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在室外微凉的脸,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心想自己这么天生丽质绝代风华的一张美男脸,怎么就让他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每见一回都跟见鬼一样,这么避之不及呢。

    家仆铲雪只铲掉了通行路径,毕竟今冬第一场雪,天赐嘉瑞,哪能无情地把素裹银装都清个干净,留下点雪景供赏也是风雅一桩。

    几个孩子聚在本是草地的位置,脚上踩着一层洁白的积雪,下的是干雪,又积了一下午连一整夜,这雪的厚度已能被人脚踩后也不会透出地面原色,秦洵不疾不徐往孩子那里过去,扬声叮嘱他们:“觉得手冷了就缓缓再碰雪玩,别回去冻疮了。”

    孩子们正在兴头上,玩得不亦乐乎,也不知异口同声回他的那声“好”里,到底有几分是认真听进了话。

    秦洵没问他们在这玩了多久,只见那雪人已经基本成了型,他们正把雪人身上凹凸不平的地方拍抚平滑,秦商撅着小屁股,正在卖力地将雪人头部搓得更圆,秦洵走近后伸指往

    雪人脸上戳出两个眼睛孔,笑道:“不错嘛你们。”

    大人的力气总归比孩子好使,原本小主子们玩乐婢女不敢插手帮忙,秦洵来此后帮着几个孩子很快将这个雪人完成,又把他们几双通红的小手挨个儿放掌心里焐了焐,忽然想起自己方才也碰了雪,手同样是凉的,便让婢女们把备着的棉制暖手筒分给孩子们焐手。

    在冬日室外的凉寒坏境下人常常会比较精神,待到午膳时辰,秦洵往温暖的饭厅长桌旁一坐,才后知后觉自己身子有些不对劲了。

    朝堂同僚来家里拜年,镇国公府的午膳便一道招待了客人,秦洵借着撩开额发的动作,手背往自己额上贴了一瞬,不知是不够仔细,还是人对自己的体温变化不大敏感,他没给自己探出个好歹来,只觉有头重脚轻之感,往椅子上一坐就浑身疲懒不想动,明明刚睡醒没多久,眼皮却不自觉沉重下阖,身处在被火盆和饭菜热气熏得很暖和的饭厅里,身子也在微微发冷发颤。

    在民间时做过大夫,秦洵断定自己此刻在发热,怕是本就在夜里着了凉,一碗姜汤仅仅驱寒不足以治愈,方才又没个自觉地陪小孩子玩雪,这下既然烧热已起,不想喝药至少也得躺床上去睡一觉才能好。

    等午膳结束了再回去睡吧,秦洵扫了一眼饭桌上今日来拜年的客人们,如是想着。

    客人们不是过去就见过的熟面孔,就是中秋朝宴时留下过一眼印象的,个个官品不低,自己要么一开始就不来饭厅同用午膳,既是已然入座,饭菜正在上桌,这时候再离席晾下一桌人,可就有些失礼了。

    秦洵打不起精神,几近沉默地用了一顿午膳,隐约记得中途客人中有长辈点了名跟他交谈几句,他勉强扯出笑应话,自己都记不清当时回了什么话,不过回想饭桌上家里人的神情,他应该是没说什么不得体的。

    捱到午膳结束,碍于礼节,秦洵也没着急离席,一直等到长辈们先离了席移去旁厅交谈,他才将身上自始至终都没脱去的白狐裘紧了紧,起身要走。

    身旁坐在父亲腿上的秦商连忙拉住他的手:“三叔不陪商儿玩了吗?”

    秦洵笑笑:“让你其他几个叔叔姑姑陪你玩,三叔累了,回去歇息会儿。”

    他说话声音不同于往日含着笑意的明朗,透出几分遮掩不住的虚弱来,秦潇听出不对劲:“微之可是身子不适?”

    “有点累了,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二哥送你回去。”秦潇不放心,说着要放下秦商起身。

    结果是秦淮起了身,往秦潇肩上一摁:“我送他吧,正好回去午休。”

    出了温暖的饭厅,冷风一灌,秦洵一个激灵,下意识将身上已经裹得很严实的白狐裘又紧了紧,与长兄并行回住宿院落去。

    “又没人抢你那件狐裘,抓那么紧干什么?”秦淮道。

    “我男人给我穿的,我宝贝着。”

    其实是因为冷,不是气温低和衣裳薄那种不够保暖的冷,是烧热时骨子里属于病症的发寒。只不过秦洵被冷风一吹,昏沉的脑中稍稍清醒,总是不忘跟长兄拌两句嘴。

    秦淮轻哼一声:“回去躺着,给你请个大夫回来看看,路还能不能走?我拖你回去?”

    “我没事,我没生病,我不要大夫,我就是觉没睡好犯困,回去睡一觉就好了。”秦洵拒绝三连,头摇成了拨浪鼓,顾不上再拌嘴,全身都在抗拒“看大夫”这种事。

    秦淮往他脑门上弹了一记:“你什么毛病?习过医当过大夫的,轮到自己反倒讳疾忌医了,一顿饭吃得无精打采还当人看不出来?趁现在病得还不重,煎碗药喝下去什么都好了。”秦淮这样说着自行捕捉到了重点,没好气道,“多大人了还怕喝药?商儿都能乖乖看大夫喝药,你羞不羞?”

    秦洵吸吸鼻子,还是觉得堵塞不通气,带着鼻音闷声闷气道:“你别拿我跟商儿比,商儿是乖宝宝,我是混账东西。”

    秦淮:“……”事实证明人不要脸真的无敌。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当天太忙了没有加更,今天补上,其实我挺扑的,感谢一直在看的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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