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家眷(倒v开始)
齐璟很客套:“大哥见外了, 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秦洵接紧他话音:“但是看大哥这么诚心诚意,我们怎么好意思拒绝呢,大哥看着给, 少了不嫌少, 多了更不嫌多。”
秦淮:“……”脸呢。
齐璟拳抵着口轻咳一声,掩去笑意,方要再说些什么, 又遇着朝臣上前意欲交谈, 只得在秦洵肩上轻拍两下当报备, 去了一旁。
秦淮上下打量一番几日不见的弟弟:“只见你时还没看出来, 他一来才发现, 今日你们两身打扮搁一起般配得很啊,这都入秋了, 你俩还是一副桃花春风的模样,晃得人眼疼。”
中秋朝宴场地设于露天的御花园, 为着个赏月的意思。齐璟怕日头落下后夜气凉寒,来前给自己和秦洵都添了罩衫穿在最外,秦洵穿着那件白底红边绣白桃的衣裳,披着件同色同绣的罩衫, 齐璟则是绣靛色兰草的白裳,也是一件同色同绣的罩衫。二人衣着的款式裁剪与配色方式很相近, 靠在一起确是般配得很。
绣靛色兰草的白衣裳秦洵前两日也穿过一回,那件是属于他的身形尺寸, 今日齐璟身上的跟他那件一模一样, 差别只是尺寸不同。
秦洵想起当日江南临别自己顺走了齐璟那身黑金白裳,进宫时也没带过来,他估摸着被大哥一股脑塞进包裹送来了, 晚上回去得扒拉出来还给齐璟。
秦洵故意把折扇往秦淮面前晃,让他看清扇面上的嫁娶诗文:“新婚燕尔,不免腻歪了些,大哥见谅。”
“我当你那日答应我知道分寸是真知道,怎么还直接把自己卖了。”秦淮嫌他丢人。
“我乐意!”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
“昨晚……”秦淮瞟他一眼,似笑非笑,“齐归城不行啊。”一夜过来还能让人这么活蹦乱跳。
秦洵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谁不行呢!”
他护短心切,下意识抬了嗓,惊得周遭几人瞟瞟他又连忙挪眼。
秦淮:“……别嚷。”
秦洵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没、圆、房!”想了想,面上浮了薄红,“
没……圆到那个地步。”
都是男人,秦淮心下明了。
秦洵晃了几下扇子,后知后觉,非常不满:“为什么你就断定我会是那一个!”
“不然呢?”秦淮下巴一点几丈外跟人交谈的齐璟,“去,压一个我看看,你敢?”
秦洵别头不理人。
秦淮一嗤:“出息。”
秦洵正傲娇,又闻长兄语气不善地唤他:“秦微之。”
秦洵懒懒从鼻腔里闷出个疑音。
“你当日用什么话打发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那个郭……郭文志?”
没记错是想嫁闺女给自己的那个,当日下了早朝还拦下自己,而后自己是说……
秦洵心虚,飞快晃着折扇掩饰。
秦淮一掌摁住他肩,话音里似乎带了磨牙声:“他如今可是时时打探我有没有中意姑娘、打算何时成亲了,还说要将夫人的外甥女引见给我,你小子好一招祸水东引。”
秦洵折扇遮了下半张脸,问得很贼:“那你究竟有没有中意姑娘呢?”
“没有。”
秦洵不死心:“没有中意姑娘,那有没有——”
“闭嘴。”秦淮截断他。
秦洵撇撇嘴,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秦家今日来的老老少少不少,林初仍居上林苑,缺了席,父亲秦镇海不知是为顾及林家颜面,还是当真懒携妻妾,也没将府里威风的二房谷氏带出来。
原本他只带着为官的长子秦淮与次子秦潇,女儿秦渺闹着要一起,秦镇海便不好仅丢下个小儿子秦泓,孙子秦商一见,也不依不饶要跟随祖父与父亲,于是最终,上将军一个人拖家带口,把膝下儿孙全数带来了中秋朝宴,神色里颇有头痛的意思。
秦洵跟秦淮说着话间,叔父秦镇川家的两个堂妹拉着手凑近身边,秦绾虞指着秦洵的折扇道:“这个我跟绯绯在女苑念过,是《桃夭》,对不对堂哥?”
“嗯,对,后句记得吗?”秦洵举低了折扇,给她二人看清扇面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两句。
秦绾虞挠挠脸颊:“‘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对不对堂哥?”
秦洵大笑:“
对,没错!宜其室家,确是宜‘齐’室家!”
秦绾虞一脸懵然,转头问姐姐:“这……就只是几句诗文吧?还是我念错了?”
秦绯澜轻轻摇头:“你没念错,堂哥好像很喜欢这句诗。”
“不明白,堂哥回京之后总是奇奇怪怪的……”
秦淮嘀咕了句“鬼知道他念的是什么”,丢下兄妹三人任由玩闹,回去属于上将军府的那张桌案边坐下。
秦家桌上的所谓“六合酥”有两盒,一盒是与旁人无异出自景阳殿厨子之手,另一盒则是景阳殿那位名唤清砚的大宫女送来,道是秦三公子亲自烹制,特意孝敬父亲秦上将军的。
那会儿秦镇海面露欣慰地说了句“还算那小子有点良心”,秦淮心想等你尝一口你三儿子做的吃食就不会这么觉得了,那时你八成就要觉得那小子良心被狗吃了。
父亲这时候不知离桌去与谁人交谈,秦渺大概也去会官家小姐妹了,桌案边只余二弟秦潇和幺弟秦泓,秦淮坐定之后瞥了眼食盒,唉声一叹,道了句“家门不幸”。
“大哥这是怎么了?”秦潇关心道。
“没怎么,你儿子呢?”
“商儿见着别家的几个小伙伴,一块儿去玩了。”
秦淮往四周一扫,果见不远处秦商在和几个同龄男孩玩闹,他扶着额:“子煦,你还是注意着些,不能放任你儿子跟个同龄的小兄弟记事起就同吃同住同念书,还亲亲抱抱黏黏糊糊讲也讲不听拉也拉不走……”
“他们小孩子间也就感情好一处嬉闹,至于……呃,我尚未见过商儿跟谁家孩子太过亲密。”秦潇疑惑,“怎么了吗?”
“……没什么,突然多了个弟弟,有感而发。”
秦潇心中莫名,却见有同僚笑唤着“秦尚书”来与自己长兄交谈,只得笑着摇摇头,只当长兄是闲来无事随意说笑。
秦洵今日心情不错,身后跟着个单墨,这位板正严穆的景阳殿侍卫统领任劳任怨地捧着满怀小纸袋分装的蜜饯,跟在这位“主子的心肝宝贝”少年身边,见其遇着个看得顺眼的旧故或同僚便从自己手上取一小袋蜜饯赠之,笑眯眯地用“小见
面礼”隐去“喜糖”的实质。
秦洵各递一袋蜜饯到两个堂妹手上,一抬眸望见当日在上林苑一面之缘的青年将军堂从戟,他身边形影不离的自然是齐璟明面上的同母胞妹,昭阳公主齐瑶。
今日堂从戟和齐瑶身边还带着个小姑娘,看上去与自家双胞胎堂妹差不多年纪,容貌可人,穿着身浅碧色小罗裙。
秦洵当然不会胡乱认为这是堂从戟膝下女儿,问自己堂妹:“骠骑将军身边那小妹妹,你们认识否?”
秦绾虞闻言瞥上一眼,一捶手心:“哎,那是堂簇呀!她请了一阵子学休,我都好久没在御书馆见到她了。”
秦洵:“糖醋?”名字听起来有点好吃。
秦绾虞也没多想他偏去了哪个字眼,“嗯嗯”两声随意应下。
秦绯澜往他二人间来回几眼,小大人般轻声叹气,细慢解释道:“堂氏千金,小竹丛生之‘簇’,是骠骑将军家中幺妹。”
秦洵了然颔首。他自幼在整个长安城千娇万宠,从来轻狂自认除了皇帝本人就没他得罪不起的权贵,因而从前并不多关心长安各个钟鼎之家的后嗣,只因堂从戟名头响亮,知其是堂太后已故兄长老顺昌侯的长孙,即为太后的侄孙,那这堂家小千金堂簇自然是太后的侄孙女了。
说话间秦绾虞已经招手唤了堂簇一声,小千金与其身边的堂从戟和齐瑶一并转头看来,齐瑶顺手一边一个将兄妹二人牵了过来。
“微之表哥!”十四岁的公主言笑娇俏。
秦洵不喜欢管齐璟叫表哥,齐瑶却是从小叫惯了秦洵表哥。
几人互相揖礼,秦洵不例外地递给他们一人一袋蜜饯。
青年将军捧着蜜饯有几分无措:“我不大吃甜……”
话没说完被齐瑶亲昵地塞了颗蜜饯入口,在一圈世家弟妹直勾勾的注视下,他略显窘迫地将后话随着口中蜜饯一并咀嚼咽下。
“昭阳,何时回宫的?”齐璟结束了一场交谈,再度回来秦洵这边。
“皇兄。”齐瑶见到兄长,暂且松开了挽住堂从戟胳膊的手,规矩不少,“方才还早些的时候,跟从戟哥哥一起回来的,先去看了趟母
妃和小云霁,然后就来这儿了。”
已是贵妃的白绛生完孩子没几日,母子皆吹不得风,故而缺席了中秋朝宴。
齐瑶又笑道:“皇兄,表哥,你们是又把齐不殆怎么了?我来时见他好像是回殿去,正好在路边将一盒什么糕点掀翻命宫人丢掉,像是气得不轻,他是不打算回来朝宴了?”
回来是肯定得回来的,八成是先回殿去生一场闷气,发泄发泄脾气。
秦洵“啧”了一声:“许是我所赠糕点不合尊贵的四殿下胃口,浪费了。”
堂从戟回去堂家桌案,本要将堂簇带着一道,见她被秦家小姐妹牵住谈笑正乐,便也放任小姑娘家一块儿玩,独自离去。堂从戟一走齐瑶无趣不少,拉走了三个世家妹妹去别处戏耍,原地又只余齐璟与秦洵二人。
秦洵合了折扇,扇尖抵着下巴摩挲,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齐璟问他:“在想什么?”
“掐指算算,虽然我这六年不在长安,跟齐不殆没碰着面,但从前积怨未解,余到现今,也有七八年了。”
秦洵和齐琅自小积怨,真让秦洵回想回想,最初似乎也并未起源于哪件具体的冲突,不过是两个同样出身尊贵也同样被溺爱坏了的小孩子,碰到一起无异于针尖对麦芒,互相看不顺眼。
小时候的秦洵娇纵归娇纵,心思养得天真,没什么坏心眼,往往是挨齐琅欺负的那个,偏偏秦洵身边有个从不会任他吃亏的齐璟,只要秦洵回头去跟他的好哥哥抹一抹泪,齐璟总会一报一报替他找回场子,跟齐琅的积怨就这么愈演愈烈。
直到秦洵八岁时那场蛇咬纷争。
那时六岁的齐琅身边还是第一个被他改名的真姜轲,他吩咐姜轲寻了条幼蛇来,堪堪六岁却异常胆大的孩子竟自己藏蛇带入御书馆,趁秦洵不备,扯开后领口一把塞入他衣裳里。
秦洵尖叫挣扎,塞入背后衣裳里的小蛇却不那么容易抖出,倒是九岁的齐璟反应很快,冲来以身遮挡旁人目光,三两下扒了秦洵的衣裳将小蛇抖出。
幼蛇还算细弱,齐琅那时到底也不敢叫姜轲弄毒蛇,无毒小蛇出于应激,只在秦洵后
背浅浅咬了几口,有些红肿渗血,并无大碍。
只不过毕竟八岁孩子,平素又娇惯得很,哪遇到过这种事,吓得泪汪汪抱紧齐璟不松,抽抽噎噎叫着害怕和疼。
齐璟用扒下的衣裳把秦洵裹好抱紧,心头火起,厉声斥责齐琅,又让本来自己也有些吓着的齐琅发了脾气,一把抓起被抖落在地上扭动的小蛇,往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小同窗身上扔了出气。
后来的情况,流传到外头的版本是说小蛇被抖出来时已经七荤八素,被齐琅扔向同窗们吓得一群小孩子尖叫不停互相瞎扔,最后扔到齐璟脚边时已经死了。
事实上那会儿蛇并没有死,七荤八素倒是真的,被扔过来时刚好摔在齐璟袖上,秦洵害怕却不愿放开齐璟,潜意识里他觉得挨紧齐璟比跑开避蛇更安全,只得箍紧了齐璟的脖子直叫,而后他眼睁睁看着他一贯温文尔雅的齐璟哥哥眸光一冷,在一片混乱中生生掐死了那条小蛇,随手丢地,温柔安抚他不要害怕。
秦洵不怕齐璟,却下意识觉得此事不能外道,于是对外一直默认蛇被大家扔了许久已经死了的说法,当时究竟如何只有他和齐璟知道。
没多久隔壁学室的秦淮就得了信,向先生告假把秦洵带回家。虽然是无毒幼蛇咬伤,伤口不严重又及时受了处理,小孩子家家,毕竟还是受伤又受惊,而后秦洵伤口又有些发炎,烧了一场,一连几天没去御书馆。
皇帝得信后禁足了齐琅,派太医并赐了些东西来将府安抚。
原本事情也能就这样过去,谁知秦洵病愈后被长兄带着回御书馆念书,刚进宫门就被皇后的人拦了。
皇后曲折芳右相府庶出,没有嫡姐的好命直接为后,也没有白绛幸运受尽荣宠,入宫后一直靠生子晋位,终于靠生下儿子齐琅及已故嫡姐的荣光爬上中宫之位。
所以皇后独独对齐琅这个儿子溺爱得要命,早早便对与齐琅诸多摩擦的秦洵心生不满,不巧又因这场蛇咬纠纷,叫自己的琅儿被关禁闭受委屈,皇后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要找麻烦也不会放明面上说,皇后的人客客气气地邀秦三公子至椒房殿一趟,道
是皇后对几日前四殿下与秦三公子打闹之事略有耳闻,已好生罚过四殿下,想请秦三公子前去一叙,以致歉意。
堪堪十五岁的秦淮还没写出那篇《长安赋》,还不是日后名动京华的秦子长,彼时他只是上将军秦镇海的舞女妾室所出庶子,在外头哪都说不上话,没有与椒房殿宫人周旋的资本。
他说不上话,但他知道齐璟说得上话。
于是秦洵刚跟宫人往椒房殿去,秦淮便加快赶到御书馆找着齐璟,齐璟听后都没来得及找先生告假,就和秦淮一起急匆匆赶往椒房殿,秦淮进不去,只在椒房殿外等着齐璟带秦洵出来。
秦洵被带进椒房殿皇后面前,皇后拨弄着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满面笑容叫小小年纪的秦洵看得浑身不舒服。
皇后对他说了些赔礼的场面话,又把齐琅叫来给他道歉,正当秦洵以为差不多时,皇后说给秦洵备了份点心,让他和齐琅一起吃吃点心说说话就重归于好吧。
小秦洵看着皇后和齐琅母子俩脸上如出一辙的笑容,第一反应是点心里有毒,他们要毒死他。
实际上却要更糟糕。
餐盘的罩子一被宫女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袭来,盘中哪里是什么点心,正是几日前的那条小蛇!
这蛇的尸体被盘成一团置于盘中,过了几日已部分腐烂,恶臭正是腐烂的部分散发出。
秦洵脊背窜麻,又惊恐又恶心,却不知被谁一把抓了过去,又不知谁的手抵住他的肩背和后脑要将他往死蛇餐盘上摁,他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喊叫。
小孩子的力气到底比不过大人,秦洵的脸离餐盘愈来愈近,眼看着将要贴上那半腐烂的死蛇躯体,死蛇一双微张却毫无生气的眼睛近在咫尺,仿佛灰沉沉盯着他一般,他惊恐得浑身打颤,仍在拼命抵抗,终于在千钧一发时听到宫人通报,三皇子来了。
抓着他摁着他的手都骤然一松,秦洵几乎是跌下凳子,逃命似的冲去椒房殿门口,撞进了刚刚进门的齐璟怀里。
齐璟九岁之龄却异常冷静老成,进退有度地与皇后几番往来客套,皇后被个孩子撞破不见惊慌,假笑道自己就是觉得两
个小玩伴调皮,被条蛇弄得不愉快,所以将蛇的尸体放来二人面前以示训诫,教导他们往后要和睦友爱不得如此,奈何秦三公子胆小被吓着了。
说话间皇后还唤宫女当真端了盘点心过来。
秦洵抱紧齐璟不撒手,一个劲呜咽着不吃要走,齐璟护着他,说他生病未愈请皇后担待,把他带离椒房殿,给秦淮又带回家去了。
这回皇帝下了狠手去罚,对齐琅是罚跪又禁足,兼禁足皇后令其思过。皇后禁足与年幼皇子禁足就不是一个性质了,不仅丢自己的脸,还丢母族的脸,那阵子曲伯庸气得直犯头疼。
之后秦洵一连做了好几日噩梦,夜夜睡不安稳,家里谁陪身边都不管用,最后不得已把他送进宫里景阳殿与齐璟同住一阵,每晚跟齐璟同榻,这才慢慢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