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感受到费罗尔子爵的视线，莱尔看向了一脸莫名的爱德华。
“什么意思？”他眯起了眼睛。
爱德华是他捡回来的。但像在这种边陲小镇，每年有十几名南逃的流民也是正常的事情。
幸运的，有贵族收留，成为贵族的家仆；倒霉的，死在路上，或者成为来路不明的奴隶。
虽说爱德华失忆之后，偶尔有一些奇怪的表现，但都算不上什么大事。
莱尔也曾怀疑过爱德华的身份，故意安排他向埃德蒙学习剑术。骑士长除了时常会感叹爱德华的天赋超群外，并没有提过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从皇都得到的消息。他们要找的是一名金色长发，十九岁的少年。”费罗尔子爵摩挲着自己的乌木手杖，“金发并不少见，可是这个时间段的可疑人物你应该多注意才是。”
他客套一般的浅笑依然挂在脸上，带出两道因为年龄产生的皱纹。
就是为了来提醒自己这件事吗？莱尔点点头，对这位老人多出一些好感。
至少不是来找茬的。
“你昨天那一套做得不错。有你父亲年轻时的风范。”费罗尔子爵的眼中闪现追忆的神色，紧接着落寞地呼出一口气。
“只是凯尔伯爵不像他的父亲。他气量太小，难成大事，你要小心。”
莱尔听着费罗尔子爵的话，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林顿子爵，也就是原身的父亲过世已经好几月。前些日子也不见他登门拜访过，今天突然来好心提醒自己，让莱尔不得不提起警惕。
看出了莱尔的警惕，费罗尔子爵的笑容更大了。比起无条件的相信，他似乎更满意如今莱尔警惕的态度。
“我和你的父亲在皇都学习时是很好的朋友。”他解释道，“帝国疆域辽阔——本以为完成学业之后就不会再相见。”
“没想到几年前你的父亲也被流放到这里。”
莱尔端起桌上的红茶喝了一口。
即便并不是很感兴趣，出于尊重，他也没有打断这位老人回忆往昔。
“你的父亲违背了曾经的许下的约定。一蹶不振的结果就是交出你这样挥霍无度的废物。”费罗尔子爵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咳咳”
从一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绅士嘴里听到“废物”这个词，冲击力不小，莱尔被呛到咳嗽。
拿出方巾擦了擦嘴，他示意身后两人不要着急反驳。
他甚至觉得费罗尔的评价很中肯，原身是个废物这个定位他举双手赞成。
果然，费罗尔子爵开始转折。
“本来老林顿死后，我也算和林顿家族没了瓜葛，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他的废物儿子身上。但是没想到你居然开窍了。”
“既然你有心改正，我和你父亲也曾经算是朋友，那帮帮你这个后辈也无妨。”
举止很优雅，说话很狂野。莱尔觉得自己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这位老爷子的风格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费罗尔子爵开口问道：
“原来如此，多谢您的提醒。”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费罗尔以为莱尔好奇自己父亲当年在皇都求学的经历，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他当年很帅，好多姑娘追求。”
莱尔：“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费罗尔子爵看着莱尔，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
“当年我父亲答应的约定是什么？”
费罗尔子爵闻言，有些意外。他拄着手杖，站起身，目光深沉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渐红的夕阳照在他苍老的脸上，有着如雕刻般的肃穆。
“我们约定好了，要成为真正的绅士！”
——
直到晚饭时间，费罗尔子爵坚持不留在林顿庄园用餐，莱尔只好亲自将他送出庄园。
这位奉行绅士守则的老爷子对于莱尔管理庄园的方式很不满，临走前坚持要派一名管家过来指导。
目送着费罗尔子爵的马车逐渐远离，莱尔才放松了自己绷直的腰背，恢复到“纨绔”的状态。
当绅士可真累。
不过他将一勺苜蓿炖土豆送进嘴里，被古怪地味道弄得眉头一皱。
虽说费罗尔子爵看上去是个顽固老头，但实际上他说的话很中肯。
女皇这次大张旗鼓的找人，与爱德华是否有关尚且不提；林顿庄园想要进一步发展，必然要招纳更多的人才。只靠初出茅庐的康妮，没有一个能干的管家的确是不行的。
看着盘子里的土豆，莱尔想起自己第一批的土豆种子还是找他低价买来的。
为朋友尽心竭力，见他人不顺并不落井下石，理念不同依然能相互尊重莱尔觉得费罗尔子爵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就是有点中二。
这么思索着，莱尔很快解决了晚饭。他首先把皮卡尔叫到了书房，询问耕地的事情。
皮科尔话痨的毛病依然没改。在他参杂着分析天气，夸奖新来的伊凡能干，抱怨去镇上的路太抖的话中，莱尔精准地记录下了需要的信息。
目前第三批土豆已经全部收获了。除了送去还债的份额外，剩下的都储存在仓库当中。
卡莉婶和她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农户中的三名女性，在莱尔的安排下，开始跟着康妮一起管理主堡内的事务。
唯一令人苦恼的就是被一把火烧毁的过冬木材。
林场没有恢复，现在又正是市场上木材紧缺的时候。光靠仓库里的土豆营收，连过冬的木材钱都攒不齐。
莱尔的笔尖在木材的记录上停顿片刻，有了想法。
木材和粮食都是植物，他可以取巧，先尝试用魔法催熟。
只是庄园内只有自己会魔法，要是整日在庄园还好说。像这次一样遭遇什么意外，或者晕倒得久一些庄园就要停摆。
他需要一个能够依靠的庄园，而不是依靠他的庄园。
“没有自己魔法师的力量，就不能顺利运转”——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莱尔想了想，觉得既然自己难免分身乏术，就应该趁早多培养几个魔法师种田。
他在之上写下了“培养魔法师”几字。
看来是时候把九年义务教育提上日程了。
处理完农耕方面的事情，莱尔又分别询问了康妮和埃德蒙。
康妮比起一个星期前，已经成熟了不少。她结结巴巴地将主堡内目前的情况告诉了莱尔。无非也就是目前能够使用的房间，需要更新的器具。
令莱尔感到意外的是前几日打扫出来的客房里居然有不少惊喜。
先不说他这跟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家族手杖。三间客房里还有几套实木家具，好几个雕花的储物箱。因为康妮在庄园工作的时间并不长，她也不知道这些箱子里装得到底是什么。
“可可能是夫人的东西。”康妮补充，“上面的雕雕花跟林顿家徽不不一样。”
原身的母亲吗莱尔思索着。他只记得在原身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原身对于这位女士并没有什么深刻的记忆。
“嗯，我知道了。”
拿起羽毛笔蘸了蘸墨水，莱尔将这一条信息写在了笔记本上。
庄园内的事务安排暂时告一段落，他又叫来了埃德蒙。
经历过粮仓被烧毁一事之后，莱尔意识到了庄园安保的重要性。可是庄园目前暂时难分出多余的人手，他想了想，询问埃德蒙能不能顺带交授庄园中其他人一些基础的武技。
比如我。莱尔在心里默默补充。虽然算不上疾病缠身，但弱不禁风这个词暂时还是可以用到原身身上的。
埃德蒙想了想，点点头同意。
四星骑士的教导在整片大陆也不算普遍，不过既然这是家主的要求，那么他自然不会反驳。
相比起皮科尔和康妮，埃德蒙目前的的工作也不轻松。除了每日带着爱德华训练，就是去镇子联系售卖土豆，打听消息。
以前莱尔还是个只知道享乐的混蛋的时候，那些贵族对待埃德蒙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现在莱尔当着大家的面，狠狠的打了凯尔伯爵的脸，某些人的心思就活泛起来了。
虽然不肯明目张胆的讨好，但是私底下招待埃德蒙的态度大有不同。
看着骑士长如今意气风发，讲述自己在其他子爵那里得知的见闻，莱尔回想起一个星期前埃德蒙胡子拉碴的颓废模样。
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笑容。
——
等到终于处理好了林顿庄园大小事务，莱尔疲惫地回到主卧。
洗漱好之后钻进被子，莱尔才感觉少了什么。
平常一直睡在自己旁边的爱德华到哪儿去了？
他纠结了一秒钟，考虑到失忆也算是精神疾病，怕爱德华出什么意外，还是从暖和的被子里爬了起来。
不会又在门口睡着了吧？莱尔有些担心地拉开卧房的门，但走廊上空空荡荡。
“子爵大人，您在找什么东西？”
身后传来爱德华的声音，将莱尔吓了一大跳。
关上门，莱尔看着面前的爱德华：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一直都在。”
爱德华指了指身边被暗红窗帘遮住的阳台，示意自己刚刚就在后面。
看到庄园里最不让人省心的人物没事，莱尔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就发现爱德华面色不太好。
虽然依旧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但相比起往日偶尔迷茫，或者天真的状态，莱尔总觉得看起来很悲伤。
正如费罗尔子爵所言，自己这几天都忙着还债的事务，没怎么关心过这个被原身捡回来的小家伙。一想到爱德华失忆，又无依无靠，自己还心安理得地把他当成庄园的下人，莱尔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说起来自己像是在欺负一个傻子。
“怎么了？”他拉着爱德华坐到床边，正色询问。
爱德华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不知道土豆子爵说他们要找的人是不是我，但是我不想离开。”
“我对于昏迷之前的记忆很模糊，可皮特管家就告诉我。我是您的贴身男仆。”
他揪了揪被子四角装饰的流苏，低着头。莱尔只能看到他金色的发旋。
“皮科尔说我和镇子上的疯杰克一样，脑袋有点问题。总有一些记忆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但是我每次回想起那些东西的时候，都会觉得很不开心。”
“庄园里的人都很好。埃德蒙大人夸我很有天赋！”
仰起头，爱德华淡蓝的眸子与莱尔对视，像是一片清澈的湖泊。
“我喜欢林顿庄园，还有皮科尔、康妮、埃德蒙大人”
“所以能不能不要让我离开？”
湖泊中的水从眼眶溢出，被莱尔轻轻拭去。这是他第二次看到爱德华哭。
听到爱德华说到土豆子爵，他就猜到爱德华在想什么了。
爱德华只是失忆，并不是傻。他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要是是原身，指不定会抱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想法巴结骑士团，但现在这副壳子里已经换了人。
“不会的，你永远都是林顿庄园的一员。”
看着爱德华逐渐明亮的眸子，莱尔露出笑容。爱德华平日里话并不多，今天一下子说出这么一长串，应该已经憋了一天了。
其实爱德华就是路易的概率实在太小，皇室中人要失踪也该去皇都附近搜寻。爱德华因为这件事情担心实在是小题大做。不过这让莱尔在另一方面放下心来——至少他在这里的生活不是不开心。
他重新钻进被子里，顺手把爱德华也拽了进来。现在已经开始降温了，坐在床沿久了，莱尔觉得有点冷。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张单人床。
“我也很喜欢您。”
爱德华头靠在枕头上，想起什么，突然补充。他看向莱尔的眼神中闪烁着和刚才不一样的东西。
纠结于何时才能拥有单人床的莱尔并没有看到爱德华的神色。
作为两辈子的单身狗，他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自己这是被表白了？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现在爱德华的心智就像未成年小孩。应该只是和“喜欢林顿庄园”一样的情感。
叹了口气，莱尔侧过身面对着爱德华。
“要讲礼貌，是费罗尔子爵，不是土豆子爵。”
“我也很喜欢你。”谁不喜欢听话的小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