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周遭有一瞬间的宁静,小孩的玩闹声,大人的喝骂声,菜下油锅的声音,鸡鸣狗吠的声音,统统渐行渐远,沉入无边深渊。
白潇和杨吟缓缓扭头看向对方,然后同时站起,拍拍衣角,起步狂奔!
身后四尺长刀毫无声息地雷霆出击,划破傍晚的霞光,向两人吐出獠牙!
白潇扑向无知无觉的杨吟,搂住她在地上几个翻滚,一脚将她踢到乱草丛中。
随即她后拔潇湘剑,一招“鹧鸪不言”将长剑舞成光幕,护住身后九大要穴。
然而对方那一柄寒刀更是刁钻,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穿越重重光影,直勾勾向白潇后颈啄去!
金戈交接的火花中,白潇一剑横劈硬扛住快若闪电的长刀,剑上重若千钧,不知道压了几百几千斤的力道!
一缕来自阴曹地府的刺骨寒意从剑尖传到手臂,直抵天庭,白潇脸颊瞬间失了血色,像是被抽干了脑浆,浑身抖如筛糠,庚即浑浑噩噩,不省人事。
谢问舟一把提起她后襟,收刀入鞘,长臂一伸,杨吟的身子隔空飞起,一把被他按住了百会穴。
“英雄饶命!”杨吟吓得屁滚尿流,也不消谢问舟使劲,一翻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等白潇醒来,眼前是漫天的星空,耳畔唯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青蛙和不知名的小虫比赛嗓门的声音。
月如弯钩,浅浅勾勒出大山的形状。
她有一瞬间恍惚,等回想起来,瞬间弹起身来。
“坐下坐下。”谢问舟张着两腿坐在火堆旁,懒懒散散对她说。
杨吟不知道是晕着还是睡着,蜷缩在一旁,唇色冻得乌青,脸上毫无血色。
“阿吟!”白潇赶紧搂住她,注入内力给她取暖。
春寒露重,谢问舟连个避风之处也不找,随便寻了山林空地就生了火。他折根树枝,在火堆里翻翻刨刨,飞起一片烟灰,挖出几个闷熟的地瓜、芋头,那香味馋得白潇直咽唾沫,怀中杨吟口水流得更厉害了。
等谢问舟一顿晚饭吃完,杨吟才悠悠转醒,直着金鱼眼,见那瘟神斜斜垮垮走到她跟前,一身黑衣把月色都给遮住了,登时又要晕过去。
谢问舟无可奈何,随手一弹,隔空把她给敲精神了。
“英雄饶命!”杨吟从善如流,匍匐在地哭喊道,“小女子比竹竿瘦,全身没有二两肉……”
“闭嘴!大爷我劫财,不劫色。”谢问舟打了个嗝,张开楚家发出的画像,对着白杨二人仔细打量,“我说你们俩……谁是白潇?”
两人同时指向白潇。
“呵……那你?”谢问舟看向杨吟。
“小女子乃清风书斋第三十六代传人,族中地位举足轻重,愿奉上千两纹银,求英雄放我离去!日后英雄来我洞庭湖,门中武林秘籍任君挑选!”
“闭嘴!”谢问舟被她叽叽喳喳吵得脑仁疼,伸指一弹,杨吟捂住脖子,呜呜呜说不出话。
接着他伸出右手点着白潇——那手缺了食指和中指:“你,听着,从今天开始,潇湘剑是我的了。”
白潇不敢做声,右手按住潇湘剑,眼中流露不舍之意。
谢问舟大手一挥,大度说:“先借给你也可以。另外从今天开始,我要和你们一起,走山路,出梁州!”
“哈?”白潇莫名其妙,“通天大道你不走,为何非要跟我们一起?”
谢问舟理直气壮:“我一关外人士,怎知你蜀中山道这般难走?七八天了还在成都城附近打转。我看你是土生土长的蜀人,务必给大爷伺候好了,等出了梁州,再把潇湘剑还给我。”
白潇被他这无赖说法震惊了:“你要我给你带路,还要抢我的潇湘剑?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谢问舟瞪着一双黑眼,就快叉腰了:“大爷我是邪魔外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跟我讲道理?”
…
白潇本来只照顾一个杨吟,现在还得伺候一个谢问舟。
杨吟是好相与的,有路走路,遇水过河,不管吃杀鸡还是野鸭,睡山洞还是破庙,都没有一句怨言。
谢问舟就不一样了,这座山不想翻,那条路不想走,每天必须要吃肉吃野果,还得配上红薯大芋头。打不到野味?挖不到野菜?不存在的,他拎着杨吟的后颈,白潇只得滴溜溜跑到最近的村子里去买。除此之外,睡觉必须找干燥山洞,两个姑娘轮流给他值夜,一晚上火不能断。
为了满足谢问舟的无理要求,白潇甚至买了三匹川马,驮了腊肉、咸鱼、红薯、地瓜和榨菜盐菜,就算三四天找不着吃的也不愁。川马本来就矮小,几乎和谢问舟一般高,他骑上去,真不知道是人骑马,还是马抱人。
白潇就纳闷了,之前看他吃饭那样,盐都不洒一颗,哪里像精致之人?
这一天三人露宿山林,白潇用树枝架了烤架,穿一串新鲜肥美的野鸡,而后用树叶包了咸鱼和红薯扔火堆里,找了些柔软藤条和青草搁火旁烘烤。接着她又给二人浣洗衣裳,铺在石头上晾晒。等忙完这些,野鸡已经烤得焦黄,盐和辣椒均匀撒上,挖出红薯一并递给谢问舟,那人风卷残云,吃得满嘴流油,她和杨吟默默在一旁啃咸鱼。
谢问舟打了个长长的大饱嗝,心满意足地靠在石壁上消食,还意犹未尽地舔着他那残缺的手指。
“那谁,我说……”
“白潇,我叫白潇。”
“行行行,随你叫什么。”谢问舟流里流气地说,“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杜川当年教了白潇两三年武学,走的时候她才六七岁,刚好能够着灶台炒菜而已,只能把内功心法背下来,武学招式画下来,后来全靠着自己琢磨,外加与大猫野猪比拼来修炼。
不过白潇懒得与他说实话,只道:“自己学的,瞎蒙的呗。”
“呵……”谢问舟舔干净了手,吃饱喝足有力气嘲笑,“怪不得,也忒差劲了。”
白潇没搭理他。
谢问舟反而更来劲了:“你看你那内力,时有时无,时强时弱,也就能烘烘干草,但要说到江湖中厮杀,那是一点都不够看啊!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敢去神兵山庄踢馆?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呐,不死也得脱五六七八层皮。我说你啊,还是退出江湖,到城里去给人家做个保镖啊、武师啊,倒还过得潇洒自在。”
白潇那一套武学从小练到大,还从未有人与她指点过练得怎么样,应该怎么练,听谢问舟这么一说,她突然有所悟。
两人隔着一堆柴火,火光忽明忽暗,把谢问舟的脸庞都晃模糊了,这几日他刁钻难缠,竟让白潇忘了,此人好歹也是叱咤江湖多年的一流高手。
“你……什么意思?”白潇放低了声音问。
“我没什么意思,睡觉咯睡觉咯。”说罢便要宽衣解带。
“等等……”白潇正要起身,杨吟拉住她衣袖,使眼色:“嘘,小心他套你话呢。”
“嘿,你这小丫头,埋汰谁呢?”谢问舟作势要揍,“小心大爷我焚书坑儒。”
杨吟小兔子似的躲到白潇身后,不敢再吭声。
白潇握住杨吟手掌,示意无妨,小心翼翼挪到谢问舟丈许外,试探道:“英雄?”
谢问舟伸手拦住她:“别,千万别。你我异姓陌路,两眼漆黑。”
白潇:“明天吃烤鱼还是野鸭?”
谢问舟:“……”
白潇:“再炖一锅山鸡蘑菇汤?”
谢问舟:“……”
“咳咳……这么说吧,武学之根本在于气,气行通畅,不仅五脏肺腑有所益,甚至能撼动身外之物。你看江湖上那些大门大派的掌门人,要么驻颜有术,要么延年益寿,一眼便看出内功修为已至精纯。你练的内功叫什么来着?”
白潇如实答了,谢问舟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讥讽道:“内功心法虽好,练成你这个鬼样子,也是奇才。我看你不如从头来过。”
白潇脸颊通红,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从头再来?”
“废了内功,从头再练。”谢问舟狰狞一笑,见白潇懵懂好奇,并不畏惧,不免有些无趣,收了表情道,“从头到尾背一遍,然后从即刻开始,无论行路还是睡觉,都只想第一句,只练第一句,直到感觉气血有所动,再练第二句。”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勤行无间断,万疾化为尘。大爷我要睡觉了,快滚!”
白潇觉得此法甚是新鲜,试一试也没事,浅浅作了个揖。
“那谁。”谢问舟伸了个懒腰,“明天我要吃新鲜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