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第 125 章
第125章
赵元熙匆匆从酒店房间下来, 在大堂里转了一圈,走到大堂吧的角落时,终于看到展开一张报纸遮住脸的女人。
这年头有手机和平板, 还有几个人会看报纸?她这样欲盖弥彰,反而让她特别显眼。
元熙在沙发旁边站定, 也不说话,等坐着的人慢慢放下手中的报纸, 然后再缓缓抬起头看她。
蒋虹依旧裹着丝巾,戴巨幅墨镜,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已经难以改变。大概在医院待得太久, 皮肤比以前作养的更白, 只不过皮下的脂肪流失严重, 难以支撑面部轮廓, 整张脸垮得厉害,加上多次整容调整……面前这张脸怎么看都无法跟元熙记忆中的妈妈完全重合。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我就想来看看你和宝宝。”
嗯,看来她果然康复得不错,失语症已经不算是个问题了。
元熙哼笑:“怎么, 你现在又认识我了吗?昏迷刚醒来那会儿不是只认得有钱人家的‘儿子’, 装作认不出我是谁吗?”
“我没有装, 我只是不敢认……”
元熙完全不想听她解释,打断道:“今天来的客人都是受邀请来的,我不记得邀请过你。”
“茜茜……”
“别叫我茜茜!”她像被蛰到一般,“袁茜早就死了, 二十年前那晚……跟妹妹袁荟一起,在那场屠杀里面被杀死了!我现在叫赵元熙,在春海市的福利院长大,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你恨我。”蒋虹讷讷道, “但是茜茜……妈妈是有苦衷的。”
元熙冷笑:“活在这世上谁没有苦衷?二十年前的苦衷,现在就不存在了吗?”
蒋虹嗫嚅着说不出话。
“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元熙盘算着,不能让聂家其他人发觉她已经醒了,大概只能叫秦飞白先送她回去。
蒋虹却一把拉住她:“茜茜,我知道你恨我,但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还是觉得……你不能跟阿臣在
一起啊!”
元熙怔了一下,回过神来,讥讽道:“为什么?你不会告诉我说他跟我是兄妹或者其他血亲之类这么狗血的故事吧?”
蒋虹摇头,目光的焦距突然拉远,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抖着手重新戴上墨镜,把脸扭朝一边。
元熙转过头,正好看到聂家的男人们走进大堂里来,应该是刚打完高尔夫球,回来洗澡换身衣服,简单的茶歇之后,就准备参加晚上的百日宴了。
原来她还知道羞耻吗?
好在他们前呼后拥很多人,大堂吧又跟客房电梯在两个方向,连聂尧臣也没有特别留意到她们在这里。
元熙拉着蒋虹转过大堂的拐角,推开旁边一扇门,里面是个小型宴会厅,今天是空置的,里面连灯都没开,只有推开门能透进一丝光亮。
“你在这儿等着,我叫我朋友来送你回医院去。你要不乐意,那我们现在就去市公安局,警方应该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你自己选。”
“那你呢?”
“我?今天是我两个孩子的百日宴,你希望我丢下他们,就像当初你丢下我跟小荟一样吗?”
这是横亘在母女之间永远无法抹去的鸿沟。
元熙将她留在那里,独自从小宴会厅离开,到旁边的洗手间捧水洗了把脸,才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秦飞白本来就在半路,接到电话正好赶在日落之前来接蒋虹,看到元熙脸色不好,关切道:“发生什么事吗?”
她摇头,叮嘱道:“你帮我把人交给医院一位姓容的医生,他知道我们的情况。这里的安全通道出去就是停车场,现在外界还没人知道她人已经醒了,尽量不要让人发现。”
“你放心。”秦飞白又仔细看她,“你真的没事吗?宝宝还好吧?”
“我们都很好,你别担心。”
秦飞白拿出一个小礼盒给她:“送给孩子的,银汤勺,不是说衔着银汤匙出生的孩子最幸福吗?希望他们这辈子不愁吃穿,有父母疼爱。”
不要像他们小
时候一样。
“谢谢……”元熙突然抱了抱他,“谢谢你,飞白。”
他对她的情谊,她全都明白。
…
秦飞白载蒋虹离开之后,元熙回到酒店房间,补了补妆,聂尧臣从身后拦腰抱她:“你上哪去了,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我过来有一会儿了,看你们打球去了就没去找你们。”
“嗯。”
聂尧臣像撒娇似的在她肩头趴着不肯离开。
“是不是要准备吃饭了?”
“没关系,我来应酬他们,你等会儿带着宝宝出现一下就好。”
小婴儿能不能安静出场完全看运气,就算能顺利作为主角接受亲朋好友的祝福,也坚持不了太久就得哄睡。
元熙作为妈妈跟着孩子一起离开去休息,不会有人说什么。
他跟她一样讨厌世俗的应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眼下她只是答应嫁他而已,还没有真的穿上嫁裳,真怕她承受不来这样的压力而反悔。
元熙却无所谓的笑笑,挽起他胳膊:“走吧,别让大家等。”
…
晚宴很有创意地放到了人工湖的游船上举办,简单却热闹,全场焦点当然是两个被打扮得粉粉白白、天使一样可爱的孩子。
孩子的妈妈却显得有些不在状态,一直左顾右盼,不时关注手机有没有新的讯息进来。
连聂松都看出来了,“你在等什么人吗?”
“我妹妹元卉,她今天说好要来的,但航班临时取消了。”
“哦?你找到你妹妹了?”
“嗯,她之前因为服药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今天突然说有很重要的事跟我当面讲,跟我爸妈案子有关。”
“那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
“好像警方觉得有共犯吧?”曲嘉倩在一旁插话道,“我也只是听说啊,因为犯罪现场没有什么搏斗痕迹,如果凶手就一个人,要这么平和地制服一男一女两个成年人不太可能。”
她当然是听她哥曲嘉明这个大嘴巴说
的,而且她猜的一点都没错,邱含琦今天值班没来,他也就跟着不来。
有异性没人性。
聂尧臣在一旁直皱眉。
元卉想起了跟案子有关的事?当初在案发现场她不是一直躲在衣柜里,并没有真的目睹案发经过么?
而且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元熙完全没跟他提起呢?
“那要不要派人去接她?”聂松问。
“不用了。她今天来不了,但托人给我和孩子带了礼物过来,会放到高尔夫球场那边的柜子里去,让我方便的时候去取。”
曲嘉倩笑了一声:“给孩子的东西无非玩具、衣服,金锁头,值得你这么期待吗?”
“不是还有给我的吗?我觉得她说的所谓礼物应该就是跟案子有关的东西。”
“晚点等船靠岸了再去吧。”聂松语气淡淡的,却似乎有些不悦,“今天这么多客人,做主人的不好早早先离场。”
元熙没再吭声。
聂尧臣道:“孩子们都累了,等会儿醒了还要吃奶,不能没有妈妈在身边。你先回酒店,这里交给我。”
“没关系的,我多留一会儿。你们等会儿不是还要跳舞吗?我走了谁当你舞伴?”
“可是……”
“放心。”元熙悄声跟他说,“我事先存了奶,够他们吃的,晚点回去不要紧。”
聂尧臣只是觉得在长辈面前这样逆来顺受不是元熙的风格,怕她委屈,但她本人都这样说了,他也没道理反对。
晚饭后果然还有舞会,但外面变了天气,老人家和有些来宾打算先离开,聂家人都忙着相送。
来来往往的人多,等聂尧臣回到船舱内的大厅,正好一支曲子起了头,陆续有宾客滑入舞池。
灯光昏暗,他刚才隐约看到元熙坐在角落里,这会儿再找却不见人。
“你找我?”
纤巧的手指在肩上轻拍,他转过身,元熙在身后朝他笑,影影绰绰间如鬼魅精怪,衣服还是刚才那一身及膝长裙。
“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他始终觉得她今天心事重重,不太开心。
不过医生曾一再交代,产后新手妈妈情绪容易起伏,尤其元熙本身有ptsd,要用心照顾,警惕发展为产后抑郁。
她此刻却只是笑,一手已经拉他邀舞:“夜生活才刚开始啊,怎么就要回去?”
她身段轻盈,舞姿翩翩,孩子们一走,他俩俨然就是今晚主角,在舞池中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但聂尧臣揽着她,心头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这个气息、身姿,甚至手心相贴的温度,统统不对。
聂尧臣骇然放开她:“你不是元熙!”
…
高尔夫球场夜间无人光顾,但聂家今日包下整个俱乐部,即便到了晚上,球场也依然是开放状态。
更衣柜大多空置,钥匙就挂在门上,由于数量不多,一个一个翻找也并不费事。
披着夜色而来的男人,呼吸粗重,显然相当匆促,翻找柜子时动静却很轻,也相当谨慎地没有打开更衣室的大灯。
“你是在找这个吗?”
元熙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手中的机器人嘴巴一张一合,仿佛真的在唱歌般发出声音——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朋友都已经离去/留下了带不走的孤独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没有哭
是否弄脏了美丽的衣服/却找不到别人倾诉……”
那是苏芮的一首老歌,《亲爱的小孩》。二十多年来,又被其他歌手不断翻唱。
她手中的智能玩具机器人正是之前酒店房间中朵朵拆礼物拆出的那一个,来自宝宝的爷爷,聂松。
阴影中的人直起身来,露出已经苍老却依旧严肃刻板的脸庞。
“你就是赵元熙的妹妹?”
元熙笑了笑:“怎么,你还是认不出来吗?只要长着相似的面孔,穿着一样的衣服,你就连身边人和陌生人都分辨不出?”
聂松的神色微微一变:“你是赵元熙?现在船上那个才是你妹妹
?”
“嗯。”
“还懂得招移形换影,不错,连我都差点上了你的当。”
“我妹妹被取消的是今天的航班,改签改到了昨天,所以她昨天就到了春海。知道我发现了新的线索,才配合我一起演这出戏。”
“你没告诉阿臣?”
“他迟早会知道。”
聂松笑道:“说到底,我是他父亲,你还是害怕他不肯站在你这一边吧?”
“父亲?亲手杀死他母亲的父亲吗?”
聂松淡然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是啊,都二十年了,有什么证据也都已经被你销毁了。可你不知道吧?物证可以销毁,有些习惯却没办法改变,尤其像你这样的人——行为刻板,异常、持续地执迷于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我当年在我们家阁楼听到了凶手的手机铃声,用这个铃声的人就是杀害我爸爸的真凶。本来我也不抱希望的,什么样的人会二十年都不换手机铃声呢?可我忽略了,其实阿斯伯格症患者就会,喜欢这首歌,二十年前当铃声,二十年后仍然存在手机里,所以给这个机器人激活和输入内容的时候,才会把这首歌也放进去。你没有办法控制你的喜好,因为你跟阿臣一样也是阿斯伯格症患者;孤独症有家族遗传性,他跟朵朵的孤独症就是你遗传下来的!”
“你胡说。”聂松彻底变了脸色,“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没有什么孤独症!”
“你害怕啊?害怕承认自己有病,就被当成跟他们一样的怪物?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别不喜欢阿臣吧?他的出生和确诊,不仅是提醒你生了一个怪胎,而且你本身就是怪胎……”
话没说完,聂松手中已经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把自制改装过的□□,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元熙。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英正华出事时也是拿的这样一把枪。
“怎么不继续说了,怕了?”他露出诡谲笑容,“你也算聪明,不会以为我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到这里来吧?”
他一手握着枪,一手拿出一段打了结的绳索扔给她,“把这个套在脖子上,慢慢走过来。”
然后被他勒死,或者干脆命她站到房梁下,把绳子另一端系上,伪装成自杀的现场吗?
“你当年就是这么杀死我爸爸的吗?”
“你想知道答案?”他抬了抬下巴,“照我说的做,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元熙平静的把绳圈套在脖子上,“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聂松却道:“把你手机从扔过来。”
元熙的手放进口袋里,略停顿一下,将手机拿出来扔给他。
他看着屏幕笑了笑:“果然录了音,以为这样就能拿到我的供述了?”
他将手机丢在地上,像丢一件毫不起眼的垃圾,狠狠一脚踩上去,立刻四分五裂。
“你识时务,不吃眼前亏,倒是很像你父亲。”
元熙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这才不至于颤抖个不停。
聂松将被踩坏的手机捡起来放进口袋里,这才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阿臣妈妈穿过的那双白鞋在半山道的房子里消失,又被从聂权的住处找出来开始。这很明显是栽赃嫁祸,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能同时进出这两个地方的人。英叔其实都不具备这个条件,他要拿着这样的东西藏到聂权家实在太显眼了。剩下的就只有当时还在假扮聂太太的我妈妈,还有你。”
“那为什么不能是你妈妈做的?”
“我怀疑过,我甚至一度以为这双鞋是她穿过的。但后来仔细想,那鞋面上留有我亲手画上去的痕迹,她要是知道早就扔掉了。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双短靴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这是真正的聂太太跟我之间发生过联系的证据。把这双鞋拿去嫁祸聂权,一定是有人让她这么做的。”
有人希望聂权背这个锅,一定是对自身有利。扳倒聂家老二后谁的获益最大,除了聂松,就没有别人了。
“那双鞋是
我买来送给琼芝的礼物,但只见她穿了几回就放下了。”聂松像是回忆起上辈子的事一样,“她总觉得我不关心她,其实这样的小事我都看在眼里,只不过她不知道而已。”
“这么说,你也早就知道她们俩交换身份的事?”
聂松哼了一声:“就算平时关系再冷漠,到了床上也能感觉到不一样。琼芝是个很保守的女人,不像你妈妈,倒是很懂得在床上讨好男人。”
元熙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肉里,“怀孕的人……是我妈妈?”
“她应该感谢那个孩子,因为她怀孕,我打算杀掉的人才是琼芝,而不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人?你如果觉得她背叛了你,大可以选择离婚……”
“离婚?”聂松脸部的肌肉微微跳动,“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我们跟你的小家不一样,离婚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不仅涉及财产股权分割的问题,还有脸面。这么荒唐的离婚事由,一旦被挖出来放到明面上,聂家就成了圈子里的笑话!”
“所以为了你们所谓的脸面,就不惜杀人埋尸,二十年后又来杀人灭口?!”
“我不习惯容忍别人的背叛。与其今后可能还要承受来自琼芝和你爸爸的勒索,我宁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处理。”
简单处理就是杀人?
“英叔的死也是你一手操纵的?”
“你妈妈不应该去看你,更不该奢求跟你相认,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后还要她的命。英正华不过是听命行事,他是很懂知恩图报的人,感激我当年愿意借钱帮他。但他又对老爷子愚忠,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干脆替我把罪名全揽下来。”
“我妈妈当初怀的那个孩子呢?”
“她没那个福分。你爸爸他们死后,她可能受到惊吓,流产了。”
“福分?”元熙冷笑,“你知不知道她是稀有血型?怀孕次数越多,越有可能发生严重的溶血症。她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怀孕,为的是用一个没出生的小生命去赌荣华富
贵,那你呢,你图什么?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芮琼芝生了一个不合格的孩子,她既然顶着一张跟琼芝一模一样的脸,那么为我再生一个没有缺陷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聂松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冷漠,冷漠到这初秋的夜晚竟然有了可怕的寒意。
元熙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样复杂的感觉,既有仇恨、愤懑、恶心,又替聂尧臣感到不值。
她知道他内心是一直很渴望得到父亲关爱的。他技术出身,不擅与人打交道,接下公司行政总裁的职务,像父兄一样拼命扩张事业版图,都只不过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肯定。
他希望父亲有朝一日像看待大哥聂舜钧那样看待他,而不仅仅只是看到他的缺憾。
然而聂松让她明白,原来这是根本不可能达成的奢望。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动静惊动了俱乐部值晚班的工作人员,有人拿着手电筒朝这边走过来,试探地问:“里面有人吗?”
聂松已经抓住元熙脖子上的绳结,将她拉到了更衣柜后面。
夜班工作人员没有打开照明灯,衣柜后面仍然昏暗一片。元熙被他紧紧勒住脖子,手指用力拉住绳圈才能腾出一点呼吸的余地,艰难地说:“都到了这一步,连我也要死在你手里了,告诉我……你当年杀死我爸和阿臣妈妈的经过。”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难怪阿臣会喜欢你。”聂松警醒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低声道,“那天是情人节,我知道花店一定会开到很晚,所以特意等到打烊之后才过去。我中途从音乐会离开,英正华开车在门外接应我。那时不像现在到处都是监控,我中途离开也没人知道。他孩子等钱治病,却学人炒期货输得血本无归,我趁机借钱给他周转,让他欠我人情,不得不还。”
“卑鄙。”
聂松却不以为意:“那天花店生意应该不错,老板和‘老板娘’有说有笑,直到看见我才一下子懵了。我原本以为你爸那种老实人不知